從入地獄以來,我就很難再睡個好覺了。尤其是在鐵樹地獄裏,整夜整夜的失眠,就算睡著也會不斷地重複那些傷心痛苦的畫麵。


    所以,我晚上寧願和來給我送吃的杜十五聊天,也不想一個人入睡。


    他經常帶糕點給我,那味道能讓人安心。


    從來鬼蜮的路上,和眷生爭吵,聽九哥斷案,自己又前前後後思索許多。


    聽了許多,看了許多。可能真的是累了,才會在水裏睡著,隻是那個夢境損耗我很多精力,這會聽大叔的聲音,都像從很遠的地方飄來的似的,霧蒙蒙的。


    “我可能是沒睡好。”看的出大叔是真心關心我,他這個人時而醉醺醺的,時而卻又板著臉像個老小孩。我實在猜不透他。


    “你這個樣子,我怎麽安心繼續教你法術呢?眷生這家夥,還真按著卷宗上的一條一條地罰你?!”


    “沒有,我現在都是在幹活,不過,大概過幾天,就要換地方了。”


    靡初冷冷一笑,撇嘴道:“越善這找的看門人還真不錯,不畏強權,也不假公濟私。有點意思,丫頭啊,你也別覺得委屈,雖然你是替顏臻服刑,但是,這吃苦也是一種修行。陰燁塵那臭小子,當年也在地獄裏吃過苦。這十八般刑罰挨個嚐過來,也就沒有什麽能難倒你了。不過呢,我這個人最看不慣人欺負小丫頭了,誰讓你遇上了大叔我,大叔教你幾招,護身。”


    我瞪大了眼睛,在他教我之前,說道:“前輩,月兒感激您的照顧,您兩次都救了我,我無以報答。隻是,無功不受祿,我——”


    “得,又來。你可別學的跟陰燁塵一樣,一板一眼地就知道守規矩,多沒勁!難不成你怕我害你?”


    “沒有……可是我——”我都不知道他究竟什麽身份,這麽“天上掉餡餅”的事情,怎麽心裏有點發虛呢。


    靡初看出我的猶豫,索性說:“哎,就是教你兩招,你剛才不也聽元惜說了嘛,你是越善選擇的人,就當是我幫你好了。”


    這是他第一次主動提起越善,我意味深長地盯著他的眼睛,靡初無奈,投降道:


    “好了好了,我說還不行,沒見過警惕心這麽高的小丫頭。我和越善是認識,當年的事我也都大概知道。現在幽冥這麽亂,我雖然管不了天命,但總能教教你,唔……這樣應該不算違背那什麽了。至於我是誰,這個你問不了,等以後時機成熟了,你就會知道。”


    “哦……”我聽了半天,也沒聽出他到底是誰。不過能夠越先生認識,朋友的關係?也沒聽九哥說起過越先生有什麽朋友。


    思索間,大腦嗡得一下,針紮一般的頭疼冷不丁襲來,我咬緊牙關,繃著太陽穴抵抗痛覺,隻聽見大叔在我耳邊說什麽“放鬆心境”,“心平氣和”之類的話,我所有的精力都被拿去抵抗疼痛了,冷汗出了一身又一身。


    曾經的往事再次像過電影一樣,一遍又一遍地從我腦海裏過。


    也不知過去多久,我才緩過勁來。


    吐出一口濁氣,才發現天都黑了。大叔抱著酒罐子在一旁發呆,見我醒了,歡喜道:


    “唔,比我想得要醒得快。頭還疼嗎?”


    我甩了甩沉重的腦袋,勉強笑了笑。與其說不疼了,還不如說是習慣了。


    “沒事,頭疼是好現象,說明月輪眉心快要成了。”


    我不由一愣,他喟歎一聲,感懷道:“也難怪越善會把陰九托付到安家,由你守著陰九,幽冥才有天日啊。”


    我沉默不語,想問又不敢問。還以為他又在自言自語說醉話,可是大叔卻忽然跟我說:


    “小丫頭,你想不想知道自己為啥能到別人夢裏去,還能看穿別人的心思?”


    我沉住氣,故意道:“我想知道你就會告訴我?你連自己的身份都不說。”


    他翻了個白眼,故作深沉:“這不是一迴事,事情到這個份上,我在瞞著你就沒法跟越善交代了。你自己的事你有權知道,我說了應該也不算犯規吧……”


    他看上去十分糾結,好似告訴我的事情就像會泄露天機似的。此時此刻我反而平靜了下來,我身體上的變化,尤其是眼睛和心境,的確讓人困惑。他曾經讓我好好運用我眼睛的能力,我領悟了,但是這些天最多也就是控製一下那些獄卒,讓他們忌憚我,不再找我的麻煩。


    而且,眷生一直想殺我,也是因為我的眼睛。他那麽忌憚,就像害怕洪水猛獸的我的眼睛,究竟是什麽呢?


    他頓了一下,解釋道:“世間凡人,魂魄其實指三魂七魄。人要死時,七魄先離,三魂再散。七魄中有一魄叫做中樞魄,與命魂息息相關。天魂屬陽,地魂屬陰,雙魂相交形成命魂,三魂相合,主人無形的命運。命魂是人的主魂,主靈慧,丟不得。陰魂離體後,如果懂得修行,將命運融合,天魂和地魂才能繼續和命魂相融合,這樣修行者眉心的靈慧之魄,才能顯現出天魂和地魂在外看到的景象,反映在大腦當中。所以你活著時候,人們所說的陰陽眼,其實就是月輪眉心,就像一個開著的眼睛。”


    我有點發懵,他卻繼續跟背書一樣地繼續念叨:“其實剛出生的嬰孩,月輪眉心都是開著的。那時候天魂地魂經常遊離在身體之外,看得見別人看不到的東西。等到孩童年長,食五穀身體濁化,月輪眉心就會閉合,雙魂慢慢凝實在體內。人們經常做夢,夢見一些奇怪的事情,便是雙魂在身體外看到的景象。而有些天生靈氣充沛的魂魄,直到成年都會維持月輪眉心沒有徹底閉合,所以這些人,會有一種很奇妙呃感覺,覺得自己曾經經曆過的一些片段是發生過,或者經曆過的。他們也更容易看穿別人的內心,靈氣更充沛一些的則有可能窺測過去與未來。這類人就是你們常說的陰陽。”


    他故意咬重“陰陽”二字,我手指輕顫,腦海裏不由自主地想起外婆。想起她跟我講的一些話,我們安家,世代都是陰陽……


    “你們安氏一族,天賦異稟,月輪眉心半開,女子靈氣充盈者,常做陰陽,趨災避害戶口養家,也不算有錯。但從你外婆一脈開始,數次泄露天機,令陰差勾魂不利,違背天命輪迴,於是仁聖大帝便對安家降罪。安氏一族如果再不悔改,自你母親一輩之後,絕戶絕代。”


    絕戶絕代!?我大為吃驚,大叔臉上的神色慢慢凝重,他說的不是假話,我看得出他眼底的無奈和妥協。這是違背天命的代價,不論是他,我外婆,還是我的母親,都對我講過。


    “誰知道,你外婆窺得自家絕戶的天命,不甘心,也心存僥幸。再加上被溟烈蠱惑,這才有了擾亂天命,趁亂改命的想法。這一亂,二十多年過去了。隻可惜,安氏一族終究沒能逃過這一劫,天命垂憐,並未殃及安家村,你那表弟,天命也隻是收了他一魂一魄,就是變成了精神病,也算有個善終。丫頭,如今安家的詛咒,的確還落在你的身上。你魂脈斷裂,三魂本已散,結果卻被顏臻用一顆燈芯果實暫時束縛住,才不至於立刻散魂。後來你自己無師自通,意外以燁之匕暫代魂脈,維係自身魂魄不散,但這終究不是長遠之計。你這段時間頭痛,也跟命魂遺失有關。”


    他伸手指在自己的酒壺裏蘸了蘸,然後中指輕彈,一滴酒水飛濺到我的眉心,沁涼過去,隻覺得額頭倏然一燙,我想要去捂,他去阻止我,示意我去看水麵。


    隻見水麵粼粼波光,映著膚色純白的姣好容顏,不似曾經的溫婉動人,我討厭顏臻的這張臉,可是卻也被眉心一點青色的靈光給看住了。


    “顏臻雖然耍心機拿走了你的命魂,以續魂燈靈力跟你互換,但是月輪眉心寄生於靈慧之魄上,在成年後閉合的眉心是不會再打開。陰九和你結契之後,眉心感知到陰氣微微打開,你才會看得見鬼魂;而當你的魂魄離開身體以後,三魂未散,眉心再開,你才會慢慢感覺到自己的眼睛和別人不同。所以說,禍福相依,如果不是顏臻打散你天地雙魂,恐怕你的月輪眉心就不會徹底打開。”


    我撇撇嘴,雖然對自己意外get到一個新技能比較驚訝,可是能看穿別人心思,能窺見過去和未來,又有什麽用?


    “我安家已經因為這個天賦付出滅族的代價,我外婆,我舅舅,我表弟,還有我的父母,都已經因為這個月輪眉心付出了生命,我就算有又能怎麽樣?”


    說到這裏,我才恍然大悟:“所以,你所說的越先生守護我,也是因為這個天賦嗎?”我不禁苦笑,分明是我安家陷害陰差,可到最後,拯救九哥的也還是我安家的人。


    “丫頭,天賦本身不是錯,天命不會懲罰一個有點天賦的人。越善選擇你做陰九的封印,不僅是因為你是安家的人,更因為他相信你可以好好利用自己的天賦,做正確的事情。”


    我不懂,什麽是對,什麽是錯?界限有那麽清晰嗎,我有些激動地說:


    “大叔,一個人如果知道自己有了特殊,可以看穿別人心思,甚至能夠預知未來的能力,不論是因為好奇心還是利益的驅使,都會想要試一試。這樣就是犯錯嗎?”


    “你知道外婆為什麽要做陰陽嗎,因為她了解別人,了解人的性格。她知道有些人想要知道自己以後會怎麽樣,什麽時候發財,什麽時候娶老婆,什麽時候會有災難。好的,就繼續保持,壞的,就想辦法化解。人是普通的,平凡的,每個人的性格都不會完美,每個人都不能保證一輩子不做錯事。這樣的人生,雖然曲折,但是是鮮活的。當他們走過前半生,現在有人告訴他,以後會發生什麽,難道他不會想做點什麽嗎?”


    我越說越激動,可是又覺得自己擰著性子跟倒苦水一般地吐槽,有點不像話,可是心裏好難承受,就好像明知道前麵的路是條死胡同,可我的身後已經無路可退,我隻能硬著頭皮往前走。


    “我不明白我能做什麽才是對,做了什麽就是錯。大叔……要不,你來告訴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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