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九四九年八月,荔川縣獲得了解放。由於繳械投降之前,國民黨保安旅將立民小學占為司令部,搞得校內烏七八糟,故此,解放軍一進城,岑華年便大著膽子,帶著校工小彭前去查看。就在他剛剛看完一半校區,為裏麵不少地方被國民黨士兵糟蹋得不成樣子感到心痛和憤怒的時候,校工小彭跑來告訴他,外麵有一著解放軍軍裝的年輕人來找,說是有事相商。

    著解放軍軍裝的年輕人,那會是誰?岑華年有點奇怪了,因為他除了唯一的舅舅抗戰時參加國民黨的青年軍對日作戰外,家裏再沒有出過軍人,也沒有與軍隊打過交道。不過,想歸想,見還是要見的。他於是走了出去。當他看到確實有一年輕的軍人站在校門口時,正朝校內探望著的對方亦同時發現了他。隻見這位年輕軍人緊走幾步,上前招唿道:“您是岑校長吧?”

    “是我,”岑華年連忙欠身答應,“您是——”

    “我是中國人民解放軍第三十九軍政治部民運部的龔和平,岑校長您好!”

    “您好!”見對方非常熱情地伸出手來,岑華年亦伸出手去。但握手之間,他仍很有點疑惑:“您找我——”

    “啊,是這樣,因部隊工作需要,又打聽到立民小學已暫時放假,故此受首長指派,商請您將小學校園暫時借給我們用三天。”

    “沒有問題,隻是——”岑華年雖是第一次接觸解放軍,但早已聽說這是一支正義之師,故此一口答應,隻是迴望校內一片狼藉,又有所顧慮。

    “您是覺得校內現在不像樣子?”龔和平早就聽說就在幾日之前,這裏曾被國民黨部隊占據過,故此安慰道:“不要緊,我們會收拾好的,到時候一定完好歸還。”

    “隻要你們不嫌棄,那就隻管用吧。”岑華年連忙說道。

    “那我就代表我們首長和全體指戰員謝謝了。”龔和平非常高興了,再一次伸出手來,緊緊地握住了岑華年的手。

    就這樣,岑華年結識了年輕的人民解放軍幹部龔和平。在他,本以為部隊那麽多人,借房也就一樁再尋常不過的事情,以後再不會有什麽交集。可誰想轉過年的一天上午,龔和平又一次來到了立民小學。

    “你這是——”看著雖仍穿著軍裝,但卻沒有了帽徽符號的龔和平,岑華年大為驚奇了。

    “覺得不像那麽迴事吧,”瞧著他訝異的神情,龔和平覺得頂有意思了。他看了看自己的胸前,笑著說到:“不光別人,就是我自己,也很不習慣。”

    “是呀。”岑華年覺得頂奇怪的

    “大軍西進時,本地黨組織要求將我留下來,和政治部的首長講了多次,為了支援地方,我就隻好轉業了。”龔和平向岑華年解釋道,“說實話,摘下戴慣了的帽徽符號,我還確實舍不得啊。”

    “那也是。”岑華年表示理解,同時將龔和平迎進自己的辦公室。說實話,他與對方雖隻就借房還房打過兩次交道,但感覺卻相當不錯。這不僅是因為解放軍在臨走時將校園打掃得幹幹淨淨,還送上了二百斤大米、三擔木柴,怎麽都推謝不掉,而且因為這些都是龔和平一手經辦的。

    “岑校長,以後我們就要常打交道了哦。”接過岑華年斟上的茶水,龔和平親切地說道。

    “你現在——”

    “和平同誌現在是縣委委員、教育局長。”隨來的年輕人見問,代為迴答。

    “那太好了。”聽到這個消息,岑華年很是高興了。荔川解放以來的新氣象他是看在了眼中、記在心裏了的。舊時期的縣教育局,對私立小學不僅不支持,相反還多有刁難,時不時來個管事的吃拿卡要,搞得他焦頭爛額,好幾迴都想將學校關張了事。不是為著父親生前有遺囑,眼前又有那麽多希望讀書的孩子和他們的父母,他才不願意受那種窩囊氣。現在好了,形勢一片大好,還有龔和平這位一看就很好打交道的政府官員,立民小學的辦學肯定會比過去順利,如果能看到這一幕,父親的在天之靈不知有多高興。

    ……

    “就這些?”聽到這裏,外調者不耐煩了。

    “那你們要了解什麽?”岑華年不解了。

    “說說他的問題吧。”外調者覺得岑華年真是不開竅,不得不亮明來意。

    “問題,龔和平有什麽問題?”岑華年像是問對方又像是問自己。“我沒發現他有什麽問題。”

    “一點都沒有?”看著岑華年這樣子,邊上一直沒有說話的蔣明很不滿意了,岑華年看了他一眼,不吭聲。

    “噢,老岑,你再想想,”外調者向蔣明做了一個稍安勿躁的手勢,對岑華年說道:“對了,就說說他當年動員你入黨的事情。”

    聽他們這樣說,岑華年有所警惕了。

    “沒事,我們隻是了解一下相關情況。”對方察覺到了這一點,解釋道。

    “當年龔縣長是和我談起過向黨組織靠攏的事情,但我覺得和他們這種在戰場上拚殺過、經曆過生死考驗的同誌相比,自己條件不夠,還需要經受更多的考驗。”岑華年見他們緊盯著自己,不說顯然不行,便字斟句酌地說道,“他也肯定了我的這種態度。”

    “他在動員你的時候是怎樣說的?”外調者急迫想知道這個。

    他說,入了黨,要按照黨章黨紀辦事,這就等於給自己套上了一個緊箍咒。這看起來好像失去了某些自由,但對自己卻是一個極大的促進,因為這可以使自己活得更明白、更精神,可以因為自覺給人民和國家做貢獻而活得更充實、更快樂。”

    “他真是這樣說的?”聽岑華年這樣說,外調者很是失望了。他們甚至冒出了一種眼前這位看似老實的幹校學員是不是要捉弄自己一下的念頭。過了一會,中年外調者說道:“這件事就說到這裏吧,還有一件事,你也給迴憶一下。”

    還有事?聽著這話,岑華年心裏很是不爽了,心想這算什麽啊,難道非要找出點龔和平的不是才放過自己嗎?不過,他不敢將此種情緒表露出來,隻能繼續接受詢問。

    “有人檢舉說,當年立民小學改為人民小學,也就是私立轉為公辦的時候,龔和平據此邀功,上下其手之間,得了不少好處,是不是?”見他認真聽著,年輕的外調者看了一眼中年同伴,說道。

    “誰說的?”聽見這話,岑華年很是生氣了。他再也忍不住,衝口問道。

    “你不管誰說的,隻說是不是這迴事?”對方一口截斷了他的問話。

    “岑華年,注意你的態度!”看著岑華年反應激烈的樣子,一直旁聽這的蔣明吃了一驚,連忙喝止道。

    “不是這迴事!”看著對方這態度,岑華年很有點惱怒了,就是蔣明的喝止亦不能阻止他說出事情的真相,“立民小學由私立改為公辦,龔縣長能得到什麽好處?從哪裏得到好處?向政府交出學校,我是主動的。政府要給好處也隻會給我,能給他龔和平?我都把學校交給政府了,還會給龔和平好處?”

    聽他這樣說,外調者啞口無言了。

    “岑華年,我再提醒一次,注意你的態度。”看到外調者的窘態,蔣明在邊上大聲說道,“現在是你迴答問題,不是申訴,更不是為自己和龔和平評功擺好。”

    岑華年看了看他,不吱聲了。說實在的,他從心底裏看不起這個趨炎附勢的年輕人,覺得他那種虛張聲勢、矯揉造作的姿態委實可笑。

    “好了,最後問你一個問題,”外調者調整了一下自己的心情,“龔和平的老婆王素潔你認識吧?”

    “認識。”聽他們這樣說,岑華年再一次不解了,心想怎麽又問到老婆身上了。

    “聽說王素潔與荔川縣跑到香港去了的那個國民黨縣黨部書記長文國正有一腿。”

    這不是胡說八道嗎?聽著這樣的問話,岑華年覺得真是荒唐得可以了。

    “怎麽不說話了,莫非真的是這樣?”蔣明突然來了靈感。

    什麽“真的是這樣”?聽著這話,岑華年很是反感了。隻是他顧忌著幹校對自己的看法,不敢再次像剛才那樣直直地表露自己的這種情緒,故此盡量壓抑著內心的不快,說道:“別人怎樣說的我不知道,我隻知道,當年王素潔在立民小學讀書,被來學校訓話的文國正看上了,要強娶她做姨太太,嚇得她一家人東躲西藏,不是解放軍來得及時,隻怕逃不脫他的手心。”停了停,又說道:“這事不單我,整個衙後街都知道。”

    “不對,王素潔當時多大年紀了,還在讀小學?”蔣明楞了一陣,忽然像發現了什麽。

    “算了。”看著他那自以為是的樣子,外調者做了個到此為止的手勢。

    蔣明不太明白地望著對方。

    “過去很多人的書都讀得遲,尤其是窮人。”外調者不太耐煩地解釋了一下,心想你也真是,不知道就算了,還要在審查對象麵前出醜賣怪。

    “那好吧,你這就迴夥房。”被外調者這一解釋,蔣明的臉有點掛不住了,很自然要將氣出在岑華年的頭上,“注意,不得將剛才的談話告訴任何與此無關的人。”

    “我知道。”岑華年淡淡地應了聲,從椅子上站起來,向著外調者欠了欠身子,然後朝著門外走去。

    “你說,他剛才講的那些話有多大的可信度?”看著岑華年佝僂著的後背,年輕的外調者問著蔣明。

    “這,我不好說得。”蔣明搔了搔腦袋,遲疑著,“說實話,我覺得他為人還是比較老實的,至少膽子較小。在幹校呆了四年,除了資本家出身,舅舅有點問題外,也沒查出其它的問題。上次幹校就打算解放他的,誰知他那個單位的頭頭反應強烈,還專門派人來校表示反對……”

    他有點訕訕然了,因為他發現兩個外調者對自己的所說的並不感興趣。

    “也不知荔川還有什麽人了解龔和平?”中年外調者說到,“聽說他結婚後在王素潔家住過一段時間,那裏興許有人會知道一些情況。”

    “那我們就往那裏去一趟?”年輕的外調者提議道:“聽說他原先住的衙後街很不錯,順便也能瞧瞧。”

    中年外調者征詢似的望著蔣明。

    “你們自己決定,”看著對方重視自己的意見,蔣明很是受用了。他討好般地看著對方,“要說,那街道還真是不錯,古色古香、整潔安靜,是個住家的地方,縣裏好多人都想搬進去。”

    “那好吧,我們就去看看,興許能找到幾個知情的人,搞清楚那個王素潔和文國正到底是怎麽迴事。”中年外調者合上記錄本,做出了決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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