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兩個外調者怎麽也沒有想到,就在他們為搞清楚龔和平的妻子王素潔與當年國民黨縣黨部書記長文國正究竟是何種關係,決定往衙後街走一趟的時候,差不多同時,已另有外來的人員先他們一步來到了這個街區。隻不過她不是外調,而是尋人,至於尋找的對象,則是剛剛被他們提審過的岑華年的妻子鄭文淑。

    這天清晨,鄭文淑照例很早就做好了早飯,照料著女兒麗敏吃過後去上學。盡管由於岑華年的原因,岑麗敏在學校很不受老師和同學的待見,由是感到很壓抑,幾迴迴表示不想上學了,但鄭文淑還是寬慰她、開導她。

    對於讀書到底還有沒有用,什麽時候能用上,鄭文淑一下子也說不出個子醜寅卯來,但丈夫日常的話語她還是記得的,那就是無論如何,書還是要讀的,能讀多少就讀多少,哪怕現在沒有用。

    送走了麗敏,鄭文淑給剛剛起床的婆母端來洗臉水,遞過已擠上牙膏的牙刷和盛滿溫水的漱口杯。就在此時,一道女聲從院門處傳過來:“鄭文淑同誌是住在這裏嗎?”

    “是啊,你誰呀?”鄭文淑聞聲向門外望去,隻見一個穿著樸素、舉止大方,約莫三十多歲的婦女走了進來,那風度和氣質一看就是位幹部。

    “你是——”看著對方俊秀的麵孔,尤其是那自然卷的頭發,鄭文淑好像在哪見過,卻又一時想不起來。

    “找到了,找到了!”來人進來後端詳了鄭文淑好一會後,嘴裏叫起來,神情顯得非常激動。

    “你找到誰了,”聽她衝自己這樣說,鄭文淑有點懵然了,“沒有搞錯吧。”

    “您不認識我了?”對方伸出雙手,一把抓住鄭文淑的胳膊,“仔細看看我!”

    鄭文淑從上到下認真看了一遍對方,還是沒想起她是誰,故此不能不搖了搖頭。

    “我是肖梅呀,媽媽!”看到這樣子,對方急了,連聲唿喚開來,“我的變化就這樣大,當年的模樣就一點都沒有了嗎?”

    “肖梅?”聽她這樣說,鄭文淑似乎想起了什麽,但一時間又不敢肯定。

    “這個您總還能認得吧?”看著鄭文淑這樣子,對方很是惶惑了。情急之中,她突然想起了什麽,伸手從自己脖子上取下一件什物,遞到鄭文淑眼前——

    長命佛!

    看著這物件,鄭文淑突然想起來來了對方是誰:“你是梅娃子?”

    “是我,是梅娃子,”看到鄭文淑終於認出自己,來者非常激動了,她再次握住鄭文淑的胳膊,一疊聲地叫道:“媽媽,你把我這個女兒忘記了吧,我可沒有忘記你啊!”說話間,那眼淚怎麽也止不住地溢流出來。

    “沒有,沒有忘,怎麽能忘呢?”看著對方這般模樣,鄭文淑亦動情了,塵封多年的往事漸漸地浮現在了眼前——

    那還是民國三十三年的事情。那一年,日寇對包括荔川在內的中國南方多個地區發動了猛烈的進攻,由於中國軍隊一時間抵擋不住,各地的老百姓不得不攜老扶幼,踏上逃難的路程。而這當中,就包括鄭文淑及所帶著的母親和小慧敏。

    這天傍晚,當她們仨隨著眾多逃難者跌跌撞撞走到野外的一個三叉路口時,發現一個六、七歲的女孩站在路邊哇哇大哭,口裏直喊著媽媽。

    “這是誰家的孩子,大人呢?”

    “八成跑散了!”

    “她爹媽是怎麽迴事喔,這麽大的孩子弄丟了!”

    看著那孩子可憐樣,人們七嘴八舌地議論著,但就是沒有人上前招唿。他們僅是駐足觀望了一下,便又疾疾地走了過去。蓋因為後麵不斷有消息傳來,道是日寇已進了荔川城,正向這個方向追來。如果被趕上,大家隻有死路一條。

    在人流的裹挾下,挈婦將雛的鄭文淑本已走過了孩子的佇立處。但當那時斷時續的絕望哭聲再次傳進耳朵裏時,她終是不忍了,於是便又返身迴來,蹲到孩子身邊,問她爸媽是誰,原先住在何方,現在準備到哪裏去。

    啼哭到現在,終於有人招唿自己了,女孩的悲聲小了些許。抽泣一會後,她抖抖瑟瑟地告訴鄭文淑,自己叫肖梅,小名梅娃子,家住在臨縣,日本兵來後,爸媽說是要帶她到荔川大山裏的外婆家躲一陣子。誰知道剛才天上飛過來幾架飛機投炸彈,人們慌亂不已,一個擁擠踩踏,就將她和爸媽衝散了。她害怕得不行,又不敢停在原地,隻能跟著人群往前走。誰知走到岔路口,仍沒有找到爸媽,又驚又怕,不由得大哭起來。

    怎麽辦?看著無助的梅娃子,又看著疲弱的老娘和比梅娃子還要小的慧敏,鄭文淑有點猶豫了。可就在她立起身來時,梅娃子又哭起來。這女孩聰明得很,知道鄭文淑可能會離她而去。

    鄭文淑實在不忍心了。她一咬牙,牽起了梅娃子的手。

    看著她做出這樣的決定,老娘在心裏歎了口氣,但沒有阻攔。她知道自己的女兒是個什麽樣的人,說也沒用。

    就這樣,梅娃子跟著鄭文淑上路了。一路上,餐風宿露,不知吃了多少苦。常常是沒有飯吃,沒有水喝,一天到晚都在趕路,生怕日本兵會追上。夜半時分,剛剛在路邊打個盹,隻要有人喊一聲“日本人來了”,馬上便又跌跌撞撞地跟著人群往前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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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當中,尤其是老娘,由於是小腳,怎麽也趕不上大隊伍,累得實在不行的時候,隻想投河了事,不願再拖累女兒。不是鄭文淑勸著看著,早成了水中的亡靈。這當中,尤其是梅娃子,由於崴了腳,不能不由鄭文淑背著,而小慧敏則扯著鄭文淑的衣角,踉踉蹌蹌地奔跑著。

    “這位大嫂,你怎麽背著大的,讓小的走路?”看到這種情況,同行者大多不解了。有人實在忍不住,便問起來。

    “她的腳崴了,”鄭文淑喘著氣,解釋道,“再說,小的是我自己的孩子,不要緊的。”

    “都什麽時候了,你還帶著別人的孩子?”聞聽她這樣說,人們非常驚訝了,“她父母呢?”

    “跑散了。”

    “你原先認識他們嗎?”

    “不認識。”

    原來如此!聽著這話,眾人默然無語了。

    目睹此種情景,鄭文淑知道他們想什麽,但她不後悔,而且此刻也顧不得這許多,隻顧著趕路。

    隻是她沒有想到,她的此種舉動,卻引起了人群中一位老者的注意。從那天起,那老者便領著自己的家人與鄭文淑一道結伴前行,不惟如此,開飯的時候,總是給送來幾個炊餅,還常常叫自己的長子幫著背梅娃子。

    看著這家人如此助貧濟困,鄭文淑非常感動。隻是由於萍水相逢,不好仔細打聽對方的情況。直到結束逃難迴到荔川家中,有一天有人來跟自己提親時,方才發現,委托者是那位老者,名叫岑石磊,而對象則是他那幫助自己背梅娃子的長子,名叫岑華年。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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