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夜紀行屏退了所有人,一個人漫無目的地瞎走。

    說瞎走其實也不是瞎走,他知道有人要找他,以他的直覺,隻要自己獨自現身,自然找他的人就會出現。就是不知道這個人究竟是柳娥,還是其他什麽高人。怕隻怕突然跳出一隻軍隊要來對付他,那就算他現在的武功在年輕一輩裏已經是獨步天下,他也沒轍。

    所以他才在走之前囑咐高關生,若是自己已過寅時(淩晨3:00-4:59)未歸,便告知高岐佑。

    如今他對高岐佑的認識越發深刻,自然也清楚自己這位二叔手底下到底有著怎樣的能量。

    等他已經走到了荒郊野嶺,眼瞅著時辰差不多到了子時,可是還是沒有什麽人來尋他。這讓他頗有不解。難道自己的感覺是錯的。可是今天那種脊背發涼的緊迫感又是打哪來?

    他索性不走,就坐在此地,若是真就無人來尋,那他也懶得自討沒趣。

    慢慢的就到了醜時,月漸西斜。紀行心想或許自己真是感覺出了錯,就打算打道迴府。沒想到剛走兩步,他頓時僵住了,不知何時,自己來的那條小徑上已經坐著一個人,看起來時間已經不短。

    那個人的身形有些熟悉,但是他想不起來自己哪兒見過。這時候他算是兩世為人的穩重性子就有了作用,不慌不忙地也端坐下來。

    “天尚寒,坐在這裏,不怕風吹著涼嗎?”紀行緩緩道。

    那人沒出聲,一身麻布衣裹著全身,頭低著,像是睡著了。

    紀行拱拱手,“我乃高何以,敢問閣下,你我可曾見過?”

    風吹過,果然有些涼。

    那人竟然說話了,“你今年多大了。”

    紀行千想萬想也想不到來人竟然會問他的年紀,於是開口道,“算算,該有二十了。”

    那人道,“自己的年紀還要算?”

    紀行一下子不知道怎麽說,說實話到今天他都不知道自己的生辰,高寒士給他編的生辰八字他向來不記。打從自己十七歲上任楚州安撫使,這都差不多三年了,也的確該二十了。麵具戴得太久,他自己也忘了摘,其實自個兒實際年齡不過十八而已。

    “這個,在下雖然出身高府,算得上名門。可出生之時兵荒馬亂,生母誕下我便去了,父親找到我時,我也不知道自己究竟是哪一年生的。”紀行算是說了句實話,隻是有關自己生母已經高寒士那塊是編的,不過勉強能夠自圓其說。

    那人的一言一行,氣場實在太強,饒是紀行如今已非凡俗,卻還是不由自主地就要順著他說話。

    “你說的沒錯,我們見過。”那人聲音十分低沉,像巨石砸地般沉重,落在他心頭。

    紀行到現在都沒聽見這個人的唿吸聲和心跳聲,說明他決然是個內家高手。

    “哪裏見過?”紀行疑惑地問。

    那人沉默了會兒,紀行以為他不打算迴答,於是正要問問這人來曆,沒想到他卻開口,“雪天,樹林,山洞,獸道,你的眼睛很亮,我記得很清楚,如今的你,反倒不如從前。”

    這可把紀行搞糊塗了,這人說了一長串地方,可是沒有一個是地名,莫非自己還是個在繈褓的嬰兒時他就見過自己了?可是自己的來曆明明是......想到這裏紀行頓悟,一股電流般的觸感襲遍全身,他猛然抬頭,“你是!”

    那人嗯了一聲,“你十八,本該無名無姓,但是生來卻有名有姓。無師自通,生而知之。到底是高寒士把你教得好,還是你又得了什麽際遇?可這世間,又能有什麽際遇?”

    此人原來便是齊帝一輩子的夢魘!七百龍衛是給他準備的!五十暗衛是給他準備的!甚至連京城南城都是為他一個人修的!為的就是怕此人會高來高去,取他齊帝的人頭!他便是季夏!

    季夏道,“那個女人找到了我,我想不通她為什麽會有這麽高的武功,今天看到你,我算是明白了一點,但是你的武功為什麽會是這樣?十八歲的九品,不應該有這樣的事。”

    紀行站起來,恭敬地行了一禮,“當年救命,多謝你了。”

    季夏道,“你這個人是天生殺星,就算我不救你,自然會有人救,這是命。”

    紀行笑道,“劍聖竟然信命。”

    季夏道,“信。”

    紀行反倒愣住了,“這......”

    季夏道,“從高寒士那個女人出現的時候我就信了,今天來尋你,便是為了驗證此事。你究竟是什麽人?”

    紀行道,“我是......”

    季夏摘掉帽子,眼神可怖,兩隻眸子像是要把紀行吸進去,“我說你無師自通,生而知之,本該無名無姓,卻張口自稱紀行,紀行是誰,你是誰?”

    紀行心跳都加速了。散人境不是說著玩的,這老小子這些年沒閑著,實力比當年更可怕了,要是自己和他硬拚,隻怕一招就會歸西。哪怕身後是萬丈懸崖,恐怕跳下去也擋不住這人要取他的命!今天要是再敢糊弄他,隻怕要把自己的小命給糊弄沒了!

    紀行強自鎮定,大口唿吸,“我是紀行!”

    季夏緩步走來,“紀行是誰!”

    紀行大喊,“紀行是我,我是紀行!”

    季夏眼底深處明顯帶著隱怒,“你騙了他!”

    此人越走近,氣勢愈強,甚至連身周都開始有了真氣出現!紀行明白這真氣外溢乃是散人境到了前三境頂峰的表現。散人前三境修真氣,無法如中三境一般做到將真氣收放自如,因此隻能將真氣煉得越來越霸道。從另一個層麵來看,也可以認為這位齊國千年不出的曠古奇才,馬上就要躋身散人中三境了!到了那時,恐怕齊帝為他準備的大陣都隻能做到勉強自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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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紀行搜腸刮肚地想自己究竟騙了誰,眼瞅著季夏離他越來越近,他終於想起來當初齊帝在禦書房給他說的那一番話,難道他當初也入皇宮了?此時沒有閑餘時間讓他解釋,隻能大喊,“那是他一門心思瞎想!我又沒承認!再說!真正的皇子究竟是丟了,還是被你藏起來了,誰能知道!齊帝非要這麽想,我當時要是敢說半個不字,高家馬上就要玩完!”

    季夏緊盯紀行的眼睛,“高寒士!高寒士!”

    紀行,“你們究竟有什麽恩怨!當初可是你把我送到的高府!”

    季夏看著紀行,“假如你現在就死,可能很多事,就可以結束了。”

    紀行一聽這話,腦子裏靈光一閃,“太子的死,你果然脫不了幹係!”

    季夏冷哼一聲,“莫要把小聰明打在這裏!”

    紀行道,“你今天若是殺了我,你想做的事便永遠無法得償所願,齊帝必會傾一國之力追殺你!他現在疑我是曇羽太子,莫說他,就連父親也這樣想,你早就脫不了幹係!”

    季夏道,“他自負一生英明,不過算個屁。真相擺在眼前他不願信,怎麽高寒士也這樣蠢!”

    紀行哈哈大笑,“別人蠢不蠢我不知道,總之如今知道這件事的人至少有三個人。我的武功如何,早在數日前便已傳開,如今能無聲無息殺了我的人,唯獨你一人而已。我一死,你便是兇手!”

    季夏像看白癡一樣看著紀行,“他我都敢殺,何況你!”

    紀行歎口氣,“你果然想殺他!難怪他把自己那座城裹得像個粽子!”

    突然紀行道,“化境不好練是吧!”

    化境二字,在任何人口裏都能輕描淡寫地說出來,可是就在此時,就在此地,在紀行嘴裏,這兩個字卻像有了無窮魔力。季夏也不禁收斂了三分氣勢。

    紀行道,“假如我告訴你那個女人的武功是我給的,你信不信!”

    季夏向來堅定的神色有了一絲鬆動,“你到底是什麽妖物?”

    紀行道,“我能保全自己,也能保全高家,自然也能保全你。我要的不是你想的。我在此立誓,我紀行絕無可能在今後會對你有任何不利,否則天打雷劈!”

    他見季夏一時沒反應,趕緊道,“我可以為你做幾件事,但是前提是我要幫那個女人把我許給她的事辦成了。我講信譽,如何!”

    季夏頭微微偏了一下,竟然緩緩退去,“如你所願!”

    “如你所願!”

    “如你所願!”

    這四個字重重砸在紀行心頭,等他迴過神來,竟然發現季夏不知何時已經走了。此時他才發覺自己一身的汗,整個人便虛脫地坐迴了地上。他怎麽這麽快就走了?

    紀行想起來,四處望了望,沒想到一隻手搭在他肩上。他騰地站起來,那隻手也縮了迴去。

    “小家夥兒,咱們又見著了。”洪老太監笑眯眯地說。

    紀行心下驚駭,這老太監什麽功夫,竟然能夠悄無聲息近自己的身,即便是自己心神失守的情況下。

    紀行笑笑,“洪公公,多謝。”

    洪老太監道,“剛剛那個人......”

    看來洪公公是知道了季夏來了,紀行不敢隱瞞,“不知道能不能說出來。”

    洪老太監道,“那就不說了,稍後咱家會去見陛下。往後的日子你當心些,這個人,不可以常理揣度。”

    紀行再次道謝,“多謝洪公公。”

    等到紀行迴到府上,發現李誦筠已經等了他許久了。紀行不知道該作何解釋,好在李誦筠也沒有問,隻是給他倒了一杯茶。

    “還有很多事等你做,今夜不睡,怕是白天會沒有精神。”李誦筠淡淡道。

    紀行笑道,“我聽說我不在的這幾年,高關生常常來找你?”

    李誦筠也笑了,“是,他常常來喝茶。”

    紀行道,“怕不是喝茶這麽簡單。”

    李誦筠道,“難不成你心裏有什麽不忿了?”

    紀行道,“高關生那小子配你,的確是還差點。不過這種事,也難說。”

    今夜隻有一輪彎月,沒多久月亮也不見了。紀行歎一口氣,“齊國有多少年了。”

    李誦筠沒想到紀行會問這個問題,“八百多年了,改朝換代的。”

    紀行道,“這塊土地上,再往前數數,打有人起,有多少年呢?”

    這還真把李誦筠問到了,好在她也真是博學多識,“早在好幾千年前,就有了王朝更迭的事了。你問這個做什麽?”

    她永遠也想不到,自從紀行入九品之後,一部分心思已經到了另外一個地方。紀行最近時常在想,究竟齊國這個地方,是另一片天地,還是一個距離大商很遠的地方,又或者自己隻是活在了一個夢裏?

    紀行想到季夏所說的那些話,“你想過有的人能夠生而知之嗎?”

    李誦筠道,“故事裏是有這樣的賢者,你今夜做了什麽,怎麽盡是問這些怪問題。不學武功,改攻理學了?”

    紀行搖搖頭,“我想去一個很遠的地方看看,不在大齊,在海的那邊。聽說那裏就算大船也過不去,天地這麽大,總該有個頭是吧?”

    李誦筠被紀行說得有點意動,可嘴上還是道,“就這片江湖你都沒踏完,就想著往海那邊走了?”

    紀行搖搖頭,“假如有一天我真的走了,而且是一個人......”

    李誦筠看見紀行的臉上有一種異樣的神情,這種神情是她從來沒有接觸到過的。她見過利欲熏心,見過小人得誌,見過大權在握,唯獨紀行這種神情沒見過。就像是一種解脫,更像是要找到歸宿。

    “你去那裏做什麽?尋死?”

    紀行搖搖頭,“近日我聽聞在海上有怪民,實在很想見識。”

    李誦筠歎口氣,“我能去嗎?”

    紀行道,“那裏可不是你的歸宿,你該留在這兒。”

    李誦筠沒有再說什麽,她仿佛看到了自己的結局,一個隻有關自己的結局。什麽高關生,什麽明爭暗鬥,都不重要了。這個男人看的想的,都有著與所有人不一樣的東西。

    “你會不會迴來?就是離開之後,會眷戀這裏嗎?”饒是如此,她還是倔強地問了這一句。

    紀行低下頭,把剩下的茶喝完,“誰知道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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