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怕是一迴事,他如今雖然實力不夠,境界卻實實在在打上去了。怕不丟人。厲害的是能夠扛著這個怕,還能把事給做成了。

    他看著那個孤獨得甚至有些悲壯的自己,淚流滿麵。曾經的自己什麽都不知道,連該做什麽都不知道,還能活下來。究竟是怎麽做到的?

    這天下到處都是傳說,到處都是眼睛,稍有個敢冒頭的,扛不住就隻有個死。

    何名椿從來不敢給自己說在他身上到底發生過什麽,他現在越來越明白何名椿的顧慮。

    就像高寒士極少給紀行指明了馬上就要他做什麽一樣。叛黨餘孽在暗,而他們在明。他連敵人都找不到,要是冒冒失失地就要找他們火拚,極有可能那些叛黨欲孽連麵都不用露自己就被玩死了。

    隻不過齊國那些叛黨餘孽就算藏得再深,無非就在朝堂與江湖。可惜要是馬上把他們找出來,免不得魚死網破,傷筋動骨。一旦兵變,弄不好就會江山易主。

    可是真正屬於“紀行”這個名字的敵人不知道藏在天下何處,紀行隻要稍有異動就會死的很快。何名椿藏了那麽多年,還是在一個夜裏被一道雷劈死了。

    這些實力高超的敵人遠不是一般的計謀就能將他們逼出來的。因為他們的博弈已經不限於刀兵相見。索魂偷命,萬裏飛劍,下咒下蠱,或者來一招從天而降的掌法,有的是讓紀行剛露麵就死的法子。

    紀行坐在水麵上,呆呆地看著那個背影,還有那棵樹。

    他好像突然就明白了自己的敵人是什麽,於是他悄悄在自己大腿上畫了個叉。這些年的修煉不是白挨的,他全明白了。

    何名椿的死恐怕是何名椿自己的意思。

    因為隻有一種情況能解釋這個現象。

    那就是,何名椿的強大已經超出他們能夠理解的範圍,他們的敵人也同樣強大地超出了他們的理解範圍。而他們這些小魚小蝦,隻能在夾縫裏做點文章,舉步維艱。

    不然何名椿不可能一直都不讓紀行知道真相,因為紀行一旦知道了,不管他做什麽都會朝著那個真相走去。那會死的很慘。

    他仍然記得在天涯秘境裏,那一排排的墓,是他自己的墓。多少世之前,自己恐怕一直是何名椿手裏的一把刀,隻是毫無疑問,自己都失敗了。

    紀行幹脆躺在水麵上,望著不知道是樹葉還是星辰的蒼穹,抑或是這些樹葉托起的星辰。他假設了一下何名椿是個極其強大的人,他的敵人遠非真靈九境能夠解釋。而何名椿在與那些人僵持了許多年之後,發現留給自己的時間已經不多。

    何名椿等不起了,於是想了個幾乎不可能成功的辦法,以自己的死換取敵人的懈怠。或許對敵人來說,能威脅到他們的隻有何名椿一人而已。因此何名椿一死,有關紀行他們的所有力量,在那些人眼裏都不再重要。

    紀行歎一口氣,“好算計。”

    這三個字一出,三魂七魄全部歸位。

    紀行臉色慘白,胃裏翻江倒海,頭疼惡心,幾乎就要吐出來。

    高岐佑見紀行有了反應,趕緊一掌拍在紀行背後。紀行條件反射一般,內力在一瞬間走遍全身。高岐佑辛辛苦苦折騰了半個時辰才插好的金針在這一刻全部被紀行逼得射了出去!

    紀行眼前還是不斷出現重影。高岐佑隻看到紀行的眼珠子不受控製地亂顫,於是關切問道,“能說話嗎?”

    紀行顯然聽不清,卻恍恍惚惚間迴答,“能!”

    高岐佑道,“你起來走兩步?”

    這句話一下子點燃紀行心中深藏多年的那個夜裏的場景,何名椿也是這樣叫他起來走兩步。紀行笑著搖搖頭,“走兩步就走兩步。”

    於是他掙紮著站起來,晃晃悠悠走了兩步,“二叔,我們要談的事還沒談完。”

    高岐佑歎道,“你都這樣了,還談什麽?”

    紀行忍住惡心,搖搖頭,“無妨,剛剛隻是岔氣了,休息一夜就好。”

    沒料到高岐佑差點一巴掌拍紀行腦袋上,怒道,“岔氣?你練什麽邪門功法練岔氣了?剛剛你都假死了!我用金針花了半個時辰才幫你把命吊迴來,要是再過一刻鍾你不醒,那可就真的死了!”

    紀行一愣,“這麽嚴重?”

    他有所不知的是,對他來說雖然就像神遊了不到半刻鍾,自己卻真真切切假死了半個時辰。這是因為他方才是在進行真靈境的高位思考。

    真靈境與凡人的差距不光體現在實力上,還體現在智慧上。尤其是真靈中三境往上走的時候,他們的念頭在頃刻間能夠翻轉數百次,反應極其之快。最直觀的體現就在爭殺之時。他人一招遞來,過程中不斷變招,應招之人便要在這一瞬間不斷思考下一刻的應對,稍微慢點就會身死人手。

    紀行以凡人之軀進行相當於真靈境的高位思考時,尤其是在短時間進行如此高水平的思考,本身的消耗以及損害也是極其大的。紀行帶著高瓶兒走到高府內那片小湖,“二叔其實知道事情不是這麽簡單。”

    高瓶兒不知道紀行要說什麽,隻能在一邊聽著。

    紀行道,“高關生這些年都是怎麽過的,你知道嗎?”

    高瓶兒尷尬地搖了搖頭,“他的事我都懶得管,而且他從來不和我們說什麽。”

    小主,這個章節後麵還有哦^.^,請點擊下一頁繼續閱讀,後麵更精彩!

    紀行道,“往後你多照看著他點。他雖然比你年長幾個月,心性卻還是個孩子。而且二叔隻有這一個子嗣,說不心疼那是假話。你雖然外號是闖禍大王,可到底是個明事理的,懂得琴棋書畫,又懂得武功禮數。”

    高瓶兒撇撇嘴,“我就當你誇我了。”

    紀行把話題扯到另一邊,“你和公主是怎麽認識的?”

    高瓶兒道,“我剛來京城的時候,陛下設宴招待群臣,我就被二叔帶到席間了。公主當時也在,她就帶著我認人,一直以來她都很照顧我。”

    紀行道,“公主年紀都這麽大了,怎麽不見招駙馬?”

    高瓶兒瞪大眼睛,“你想做駙馬?”

    紀行唉了一聲道,“怎麽可能,隻是好奇為什麽陛下不著急呢。”

    高瓶兒笑道,“你也不想想京城有哪位人物配得上公主?公主為人大氣,做什麽事都極有分寸,可不能隨便招一個駙馬。”

    紀行道,“看出來了,公主有大才。可她畢竟隻是一個公主,許多事由不得她,要是招來一個夫君是個傻子那怎麽能成?”

    隨後紀行看向高瓶兒,“不過我說你,你怎麽也不著急?”

    高瓶兒,“哎呀!怎麽又扯到我身上了!”

    紀行笑道,“我看韓孤堯就不錯啊!”

    高瓶兒一臉窘迫,“誰會看上他啊?”

    紀行道,“話說公主這個年紀了,也不想男人,她在想什麽呢?”

    高瓶兒啐道,“難道所有女人都要天天想著男人?”

    紀行道,“不是這個意思。我覺得這個公主很不簡單啊。你要曉得,一個女人如果連男人都不想了,她還能想什麽?”

    高瓶兒道,“哥哥,你到底想說什麽啊?”

    紀行道,“七尺巷那三十幾個人,還有那個劍客,我總覺得不是同一派人。”

    高瓶兒正想說什麽,紀行卻擺擺手,“不說這個了。”

    等到夜裏,紀行躺在床上,對小憐道,“你對顧家的人很熟悉?”

    小憐點點頭,“也不算熟悉,隻是知道。顧林煜居功自傲,官銜一貶再貶,到了如今的七品,隻怕是再過幾年,連七品也保不住了。”

    紀行道,“這老爺子這麽虎?”

    小憐道,“今天白天你也聽見了,押運糧草,還立了功。說居功自傲,他也的確有這個本領呀。”

    紀行笑道,“你怎麽知道這麽多?”

    小憐笑道,“因為以前顧家的人就想把我買過去,隻是夫人先了一步。”

    紀行道,“你覺得韓孤堯這個人怎麽樣?”

    小憐道,“感覺人很好。”

    紀行笑道,“看來咱們眼光一樣。你知道什麽是善良嗎?善良是擁有傷害別人的能力,卻不選擇傷害。韓孤堯論哪樣都不輸那些所謂俊彥,但他安於被人排擠,不和別人爭得臉紅脖子粗。這就很厲害了。”

    小憐道,“公子很欣賞韓孤堯?”

    紀行把她抱緊,笑道,“我更欣賞你。”

    小憐怕碰到紀行傷口,一動也不動,“公子人真好。”

    紀行閉上眼,“睡吧,睡吧。”

    小憐突然道,“公子,你究竟要做什麽呢?”

    紀行道,“也沒什麽可做的,先考功名,再幫高家續命,要是能幫上陛下,那最好不過。”

    小憐嗯了一聲,“我想做的很少,隻要有幾畝田就好了。公子願意過這樣簡單的生活嗎?”

    紀行道,“怎麽會不願意?可樹欲靜而風不止,我得把這些事都做完了才能解甲歸田啊。”

    小憐沒有說什麽,隻是抱著紀行緩緩睡去。紀行見她沉沉睡去,自己也很快睡著了。

    到了第二天,紀行才剛醒,躺在床上動也不想動。他身上的傷本來就該靜養,昨天卻喝了酒,又和人動了手,傷勢自然是一點好轉也沒有。然而下人卻過來傳話,“公子,韓孤堯韓公子來了!”紀行將她拉起來。高瓶兒剛抓到紀行寬厚的大手,便一下子撲到他懷裏,委屈巴巴地喊,“哥哥。”

    紀行微微彎腰,方便她把下巴放在自己的肩頭,“行了,今天的確是我不對,以後再也......誒!你的手別往屁股上抓啊!媽呀疼!”

    高瓶兒不屑地瞪了紀行身後的小憐一眼,此刻她恨不得鼻孔朝天,昭告全天下的人哥哥來了!

    小憐低下頭,悄悄走了。等她走到無人處時才悄悄道,“他和我睡過覺了,我才不稀罕他抱呢。”

    想到清晨發生的事,小憐一路臉上都是帶著笑的。

    而紀行那一邊,高岐佑看到這倆孩子相擁的一幕,也是不禁麵上帶笑。所謂一山更比一山高,惡人還需惡人磨,不為其他的,這妖女總算有個人壓得住了。

    而高關生則一臉震驚地看著那個小鳥依人的少女,哪裏還有平日裏把他打得雞飛狗跳的模樣?

    高岐佑注意到自己這逆子,氣得抓起狼牙棒就要朝他腦袋上砸。高關生趕緊逃命,去找他媽。

    高瓶兒看到逃跑的高關生,臉上淚痕猶在,卻笑道,“聽說你一過來就打了他?”

    紀行道,“沒打,隻是嚇了嚇他。早知道他把他爹一池子魚給毒死了,我就下點重手了。”

    高瓶兒噗嗤一笑,“他就是這麽沒輕沒重。”

    紀行搖搖頭,“這些年你在京城過得怎麽樣?有沒有在信裏瞞著我們,其實在悄悄哭?”

    高瓶兒抓著紀行的手,“我才不會哭呢!這些年我過得很好,陛下對我尤為關照,連公主都怕我!你說我厲不厲害?嘿嘿!”

    紀行一聽這個,才知道原來高瓶兒無法無天的底氣源自於皇上,雖說持寵而嬌容易掉腦袋,可紀行卻有不同的看法,於是笑道,“原來你的靠山是陛下,難不怪在京城像隻螃蟹似的橫行霸道!”

    高瓶兒一拳砸在紀行胸口上,“說誰螃蟹呢!”

    紀行笑笑,“陛下對你如此厚愛,你可不要辜負他的期望!”

    高瓶兒疑惑道,“什麽期望?”

    紀行道,“京城多紈絝,正需要你這妖女殺一殺他們的脾氣,必要時,麵對某些大臣也得甩甩臉色給他們看!”

    高瓶兒狐疑道,“不好吧?”

    紀行道,“有什麽不好?你隻是個女孩子,在陛下眼裏你十七歲和七歲沒區別,不管你做什麽事他都會原諒你的。”

    高瓶兒皺眉,“你是不是在慫恿我去闖禍?還是你在嘲弄我惹的麻煩太多了?”

    紀行笑道,“我可沒這麽說!”

    高瓶兒鼻子一皺,“你就是在揶揄我!”

    說罷她就使出一通王八拳,朝著紀行臉招唿過來。紀行輕輕一抓,恍然間覺得這一拳有些熟悉,“你是不是教過高關生拳法?”

    高瓶兒驚異道,“你怎麽知道?”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負刀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繁體小說網隻為原作者漢行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漢行並收藏負刀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