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算是南征軍的第一份捷報。


    睡在幹元殿的趙綿澤,一眼沒合眼。捷報便是喜報,也是他登極以來的第一份戰爭勝利,天不見亮,他便匆匆起chuáng洗漱,趕在滿朝臣工之前到達奉天殿,主持了這一日的朝議。


    晉王再一次打了勝仗,並不奇怪。


    奇怪的是,他會為趙綿澤打勝仗。


    很多臣工都大感意外,卻敢想不敢言。而那些在趙樽出征之前,曾經上奏設想過他在重掌兵權之後會發生各種各樣變數的臣工,也不得不閉了嘴。


    “朕是了解十九皇叔的。”


    趙綿澤在大殿上,說了這一句話。


    “陛下英明!萬歲萬歲萬萬歲。”


    無數將士的鮮血,換得的就是一句對皇帝的恭維。


    亂世出英雄,盛世生產最多的就是貪生怕死之徒。奉天殿這個大晏最高的權力殿堂之上站著的王王大臣裏麵,有太多人過慣了安逸享樂的生活,習慣了紙迷金醉的奢華,隻要有人在前頭衝鋒陷陣,自是喜聞樂見,躲在這裏拍拍馬屁就好。


    歷史總是驚人的相似,就像洪泰朝一樣,一個人人誇讚大將軍王勇猛的時代再一次來臨,屢戰屢勝的趙樽,再一次成了神。唯一的不同,他以前是洪泰帝的神,如今是趙綿澤的神。


    當然,誇獎神的同時,誰也不會忘了封神之人。趙綿澤以其胸懷坦dàng,治國有方,被人稱頌為聖主明君,朝廷文臣們在蘭子安的建議下,開始大肆揮毫,為他歌功訟德,以期盛名遺於萬世。


    自會川衛第一大捷始,雪片般的捷報,從南往邊,跨過千山萬水,繼續飛入漸漸生涼的京師,但夏初七仍是沒有收到趙樽的家書。


    捷報上稱,八月二十五,晉王趙樽所率南征大軍出會川衛,於兩日後,奪下曲靖府、武定府、姚安府,正擬從牟定,直入楚雄。烏那、阿籲、安國三國大軍齊集楚雄、耳海一帶,準備奪迴失地,八月底,雙方膠著一處。


    八月二十七,武定告急,烏那等三國叛軍一改先前集中火力與大晏軍一決雌雄的姿態,改為分兵三路作戰,以元江、洮江為線,把南征大軍圍在中間,圍而不攻,避其主力,從昆陽一帶cha入,與南征軍小股作戰。


    如此一來,晉王著急了。


    他似是急於速戰速決,不得已分兵殲敵,令南征軍左將軍陳景和左副將軍李青進入洮江一線,令南征軍右將軍晏二鬼領右路先鋒,佯攻牟定。可晏二鬼出師不利,在牟定遭遇叛國主力,身負重傷,南征軍傷亡上萬餘人。


    消息傳入京師的時候,已是九月十七。


    得此消息,舉朝譁然。


    南邊局勢膠著,對於朝廷來說並非好事,可趙綿澤得到消息,卻不急不躁,臉上笑意終日未退。他的表qing,令明眼人突地恍然大悟。


    這一年的臘月二十七,不僅是晉王趙樽與烏仁瀟瀟的大婚,也是大晏帝後的大婚之日。晉王的大婚若是因為戰事拖延,不算什麽大事,延遲再辦即可。但趙樽不在,卻不會影響帝後大婚。隻要晉王一直被拖在南邊,那麽臘月二十七,皇帝就可高枕無憂了。


    關心則亂,有些人急了。比如晴嵐,得到晏二鬼受傷的消息之後,她手足無措的在屋子裏走來走去,魂不守舍,吃不好,睡不好,著急得不行。


    她急,夏初七卻不急,偶爾也調侃她幾句,“你這到底是在想念爺,還是念著你的景哥哥?怕他受傷,出事?”


    晴嵐臉紅了,“自是念著爺。”


    夏初七白眼一翻,摸著下巴,也不知聽見沒有,臉上qing緒淡淡的,看向窗外飛舞的落葉,輕輕道,“念吧念著,再念下去,這院兒裏的葉子,都快被你念完了。”


    “七小姐……”晴嵐喊了一聲,見她沒有看過來,無奈地走過去拍拍她的肩膀,“你難道不想念爺嗎?”


    夏初七迴頭看著她的嘴巴,笑了。


    “念啊,可不如你念。”


    “曉得了,那奴婢不念了還不成?免得被你取笑。”晴嵐失聲而笑,打趣著她。


    可夏初七轉過頭,再沒有了反應。


    晴嵐看著她,臉上的笑意僵硬了。


    這些日子的七小姐有些古怪,她仿佛活在自己的世界裏,與她說話,她常常聽不見,有好幾次,晴嵐都開始懷疑她的耳朵有問題了,但每當她因為懷疑與她jiāo流,她卻又可以聽見。


    她嘆,大抵是想念太急,神思不屬了吧?


    不要說七小姐,自己不也總想嗎?


    南征軍開拔那一日在南郊點將祭天,夏初七沒有去送,晴嵐卻是去了的。她沒有進入校場,而是一個人等在南征大軍的必經之路上,遠遠地躲著,看見了趙樽,也看見了一襲重甲騎在馬背上的陳景。


    以前有無數次陳景都會跟著趙樽上戰場,她也常常見到他這樣,卻從未有過那種撓心撓肺的感覺。可這一迴,大抵是因為夏初七的玩笑,她覺得他與旁人不一樣了,她的心裏,也真真兒的生出了思念。午夜夢迴時,也會靜靜坐在chuáng上雙手合十,祈禱佛祖保佑。


    隻不過,她的想念,他一定不知。


    他也永不會知曉,有一個人在默默等他迴來。


    與晴嵐的內斂含蓄不同,趙梓月是開朗且喜怒形於色的女子,在得到晏二鬼出事消息的第二天早上,她就急匆匆跑到了魏國公府。人還未到,聲音便先傳了進來。


    “楚七……不好了。”


    夏初七沒有動靜兒,晴嵐看她一眼,喟嘆一聲走出去迎上了大長公主,請她入座。可趙梓月一臉焦灼,哪裏坐得下去?看到夏初七,她不管不顧地沖了過來。


    “楚七,他出事了,他會不會死而後已?”


    夏初七看著她,嘴角抽搐一下。


    “我又不是閻王,不管生死薄。”


    “楚七……”看她如此冷漠的模樣兒,趙梓月眉頭一皺,淚珠子就順著臉頰“嗒啪嗒啪”的落了下來,她就著袖子去抹,卻越抹越多。


    “我沒想過他會死,我還有話沒說。”


    夏初七哭笑不得,隻能哄她,“好了好了,他會迴來的,你有什麽話,先跟我說,也是一樣。”


    兩個人搬了椅子,坐在了滿是落葉的銀杏樹下,品著二寶公公日益jing湛的靚茶,趙梓月便拉開了話匣子。


    可與夏初七想像的不一樣,她的話似乎沒有一句是想對晏二鬼說的,卻又是句句都是對他說的。她說起貢妃生她時候的難產,說起她自己生丫丫時候的難產,說起鬼哥對她的好,對她的壞,說起她的心qing,說起她其實已經不討厭他了,還說起她在中秋節之後,已經許久不見丫丫的麵兒,是有多麽的想念……


    她說了許多許多,可夏初七隻是偶爾迴應她一句,臉上始終帶著淡淡淺淺的笑容,就好像萬事都與她無關一樣。


    她這般反常的表qing,終是震住了趙梓月。


    “楚七,你就不擔心我十九哥嗎?”


    夏初七笑,“擔心又如何?改變不了什麽,不如放輕鬆一些,靜靜的等待。著急解決不了問題,梓月,你應該學著我一點。”


    趙梓月扯著衣角,嘟囔著嘴巴。


    “我做不到。”


    看著她淚蒙蒙的眼裏,那一抹簡單到極點的濕潤,夏初七想,一個人可以在痛苦的時候,恣意的哭出來,那也是一件幸事。


    她嘆,“梓月,你也給我講一個故事吧。”


    “哦。”趙梓月是個簡單的孩子,她煩躁的心思曾經被晏二鬼的故事撫平,她以為人人都可以像她一樣得到安慰,於是並不拒絕。


    “你聽清了啊,我要開講了。”


    她慎重其事地清了清嗓子,看著夏初七,用最直白的語言,一下一下的絞著手指,把晏二鬼給她講過的故事轉述出來。


    “一隻美麗驕傲的母ji辛苦的孵出了一隻小ji。母ji做了娘親,她又是高興又是緊張,整天都魂不守舍起來。它高興的是小ji長得很可愛,很漂亮,很聰明,人人都喜歡她。可她更緊張的是,總擔心自己保護不了小ji,小ji會被huáng鼠láng給叼去……”


    她講了許久,講母ji如何想念小ji,母ji如何保護小ji,如何防備著huáng鼠láng,可卻一直沒聽到夏初七迴應。她有些奇怪,猛地轉頭,頓時愣住。


    隻見不知何時,夏初七已是淚流滿麵。


    “楚七,你怎麽哭了?”


    夏初七抬頭,淚蒙蒙望天,唇角牽開的分明是笑容。


    “因為我的小ji被huáng鼠láng叼去了。”


    ☆、第247章你若喜歡,便下手吧!


    京師的農曆九月,乍暖還寒。


    大抵是天兒漸涼,夏初七在chuáng上待的時間比往常更多了一些,早睡晚起,不愛吃,隻貪睡,懶洋洋沒半點jing神,一整天下地的時間不超過一個小時,這樣子的她,瞧得楚茨院侍候的人成日裏提心弔膽,生怕一個不小心她便犯了傻。


    這樣淒風苦雨的日子約摸持續了十來日。


    那一天,是洪泰二十七年的最後一次雷雨天氣,晌午過後,夏初七還在chuáng上昏昏yu睡,久居東宮的毅懷王趙綿洹突然來了魏國公府。


    他來了,她不得不病懨懨從chuáng上起身。


    晴嵐、梅子、甲一和鄭二寶幾個,長鬆了一口氣,隻把毅懷王趙大傻子當成了救世主,一頓感恩戴德不止,隻可憐毅懷王人傻腦子笨,想半天兒,還摸不著頭腦。


    “真是個傻子!”


    梅子輕輕嗤了一句。


    “我不是傻子!”


    趙綿洹瞪她一眼,頂著一件漆黑的雨披就大步匆匆地入了屋,看到坐在梳妝檯前的夏初七,隻一眼,他便大嘴巴一咧,給了她一個大大的微笑。


    “糙兒,見到你太好了。”


    久違的稱唿,久違的人,總能帶出一些久違的qing緒。於夏初七而言,傻子給她的感覺就隻有一種純粹的、良善的、友好的、不摻任何雜質的關懷。


    她放下手上木梳,給了他同樣的微笑。


    “傻子,好些日子不見,你還好嗎?”


    “我?我可好呢。”傻子大咧咧笑著,抖了抖身上的雨披,小太監喜子趕緊上前替他取下,又拿了晴嵐遞來的gān絨巾為他拭頭髮。


    “不必擦,我要與糙兒說話呢。”傻子擋開喜子的手,不太樂意了。在宮中那樣久,他到底也有了一些王爺威風,喜子愣一下,應聲“是”,拿著絨巾子退下了。


    傻子嘿嘿一樂,迴頭沖他做了一個鬼臉,便大步過來握住夏初七的手。左瞅瞅,右瞅瞅,突地皺眉道,“前幾日我遇到大妖怪,他說你不好,讓我來看看你。如今看來,你果然不好,臉色白白的,還真是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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