屈指算來,老爹在檢察院裏已呆了近六十個小時,在這三天兩夜裏,我隻要往床上一躺,再一覺醒來,老爹就等於被關了七十二個小時。

    打電話問老娘,並告訴她我今晚不迴礦。老娘叨叨:你姐姐、姐夫說好了來,結果,現在還沒有來。你早晨走了以後,又來了兩個大蓋帽,問我都有誰常到咱家裏來,我說我不記得,問到快吃中午飯才走。他們倒沒問你迴來的事,看樣,他們還不知道你迴來。你在城裏小心著點,別先迴家了,讓大蓋帽看見你,再把你抓走,我可怎麽過喲。

    說著說著,老人家嗚嗚又哭了,我說好了,好了,別哭了,我好著呢,我沒事,老爹也沒事,老爹他快放出來了。

    這下老太太不哭了,真的,你爹還能放迴來?

    這下該輪到我哭笑不得了。我告訴她,能,說不定,這兩天就能放迴來,你可別亂說就行。

    老太太心有靈犀:我不說,我不說,我什麽也不說。你爹放迴來,咱再說。

    阿寶示意我關機。

    阿寶說,沒準你家的電話被監聽了,少爺呀,你傻乎乎地打了這麽長時間,萬一漏了底可就麻煩了。

    這是一間標準房間,且帶衛生間,房間大而寬敞,地麵距屋頂有三米二還要高,比起任何一家五星級酒店來,這兒都不遜色。

    兩個單人床,比其它酒店裏的要寬、長,是特製的。阿寶說,這樣的房間在這個山莊有十個,不對外接待,隻是住哥們和生意上的夥計。

    阿寶打電話給礦上的哥們了解情況,礦上的哥們告訴他,礦務局沒敢再任命代礦長,而且直接派來一位副局長以工作組組長的身份,代理礦長職務,同時還帶來了生產處一位處長和一位副總工,安監局裏來了位副局長和二位工程師,這幾個人重點抓井下安全,礦上最怕這時候出了安全問題。

    礦上的情況大大不妙,繼張礦長被帶走十幾個小時,孫代礦長落馬歸案,繼孫代礦長落馬歸案不到十三個小時,黨委書記、代礦長又被請走,緊接著,今天下午六點鍾,我們正和孫副秘書長和李記者吃飯時,礦煤質運銷科科長和器材科科長雙雙上了檢察院的警車。一時,礦上談警色變,再也沒有敢放鞭炮、說怪話的了。礦上辦公大樓的人,人人麵如死灰,見麵兒眼睛都一怔一怔的,仿佛不認識一樣,中層幹部都像霜打的菜秧子,下麵工人誰請假就給誰的假,誰想提前上井誰就提前上井,連礦食堂的饅頭,也不如從前白了。

    各種版本都在礦上流傳,有人說張礦長屈打成招,亂供一氣,所有認識的幹部那點事兒,全都說出來了;有人說是孫代礦長告的張礦長,兩人一對質,誰也說不清誰的事,這才把黨委書記也牽扯進來,三個人結果更說不清了。還有人說這是中央抓的典型,要想槍斃王子善、張子青一樣,大殺大砍一批貪汙十萬元以上的,統統活埋,等等。

    阿寶接聽電話,越聽臉色越難看,越聽問的話越少,看得出來,這小子也害怕了。

    黨委副書記在國外,雷主任已經成了黨委的第一人,他已經開了兩次大會,要求大家振作精神,團結一致,克服困難,實現首季開門紅。大家濟濟一堂,聽他認真地說完,各自落落迴家,卻是誰提不起精神來。

    阿寶更提不起神來。放下電話,他呆呆地看了半天的天花板,滋滋地從牙縫裏往裏吸涼氣。

    少爺,這熊事怕是麻煩大了。以前,沒這麽複雜呀。上次,趙家汪礦的寧礦長給檢察院帶走,關了不到一星期就迴來了,還是當礦長,鳥毛也沒掉一根。檢察院還經常去他礦上喝酒呢。怎麽這一迴,扯出來這麽多人呐。

    阿寶邊說邊發呆,最後兩句,竟像是自語。

    我的手機響了,是雷萬鈞打來的,她問我情況如何,我隻能告訴她,一切都沒有頭緒,一切都不知道起因,因此,更無法預測結果。

    但老頭還在檢察院,卻是個不爭的事實。

    大妮兒又問我的情況,我說很好。有吃有喝的。一切照舊。隻是覺得世界讓人有點摸不透,其它的,很好。

    雷大妮也沒再說什麽,隻說“好的,保重!”就掛了。

    我覺得該給我宿舍的那位室兄打個電話,問問學校裏有什麽事沒有,結果,電話打進去,好半天才有人接,一聽就是在食堂的二樓舞廳,裏邊的迪斯科天響,吱吱哇哇,什麽也聽不清,我便關了手機。也呆呆地躺在那兒陪著阿寶發愣。

    阿寶的沉默向來不過十分鍾,他轉過身來,神秘地問,你和雷主任的女兒,怎麽樣了?

    很好啊。

    但看你接她的電話,特冷淡。怎麽,沒戲了?

    本來就沒什麽戲,能有什麽戲?

    不準,你肯定把人家給辦了,辦完了,煩了,就想甩掉人家。

    你哥不是那種人。我懶懶地有一句無一句地迴答。

    你不準備娶她?是不是在大學裏,又找了更好的對象?

    想找,還沒找到。咱怎麽著,也得弄個正處吧。

    阿寶樂了,少爺,你說實話,你和雷大妮第一次幹那事,她是不是正處?

    這小子簡直是個混蛋!我用拳頭在床上一砸,閉上你的臭腚。

    我閉,我閉,別急嘛。老同學,有什麽話不能說?我這也是為你好。不為你好,我才懶得和你扯這些個屁事。

    他在偷偷看我,我不說話,也不好搭理他什麽。對阿寶這種人,他肚裏有話,你不理他,他也得往外說,隻要他的腦袋轉到一地,不讓他說,是憋他。

    雷萬鈞……雷萬鈞,少爺,這個雷萬鈞,你可得小心點。阿寶自言自語。

    小心什麽?她有什麽可小心的?

    經濟上。她可是不少掙錢呐。

    什麽,我一軲轆坐起來,她還掙錢?

    你知道上海辦事處是幹什麽的?是聯絡江南的電廠、大機械廠的,那都是用煤大戶,一發煤,就是十幾列,一年,他們最少走200列,200列煤,多少錢?每噸賺兩塊錢,就是多少?

    你覺得雷萬鈞有錢?

    絕不低於五百萬。

    阿寶信誓旦旦。她自己聯係的客戶,就有二十多家,每噸都有提成,每次她來礦上找老爺子,都是讓她的煤先走,別人也搶不過她呀,誰不知道她是礦長未來的兒媳婦,所以,販煤的都怕她。

    有那麽厲害?

    我還真有點不信。

    少爺,你上大學上呆了,你根本不了解這裏邊的事。這幾年,雷萬鈞發了,當然了,掙了錢,以後還不是你家的。到不了外人那兒去。

    雷大妮竟可能有五百萬,這個阿寶真把我嚇住了。聽說我爹有三百萬,我就有點兒拾到金元寶的感覺,這個雷大妮竟有五百萬,簡直就不可思議。一個煤礦工人,幹幾輩子才能掙到五百萬呐。

    我不禁倒吸一口氣。

    “現在掙錢,都是雷萬鈞同誌這樣的。”阿寶說,“不顯山,不露水,花一樣的小姑娘,誰不給麵子?咱這樣的,頂天,也就是混個好吃喝,碰巧了,拾上兩包煙抽抽,碰不巧,餓上半天也沒人知道。”

    “你小子開著林肯,到處泡妞,還說虧”?

    “比起一般的來,咱確實不虧。有老爺子這棵大樹呢。但老爺子這大樹底下站的人,也是三六九等。我嘛,是最低的那一等”。

    我突然想起許老三,他是第幾等呢。

    “許老三嘛,和老爺子關係很鐵。你看許老三平時也是不顯山不露水的,他可是混海了。這個釣魚台,二百畝地,全是他買的,五十年。城西,他還有個物流公司,全國配貨,養著十幾號人呐。運河上,還有人家的兩個船隊,專門往南方運煤;他還有個裝修公司,礦上的食堂、招待所,全是他裝修的。厲害了去了。”

    阿寶滿身的羨慕神情。

    “聽說”,我小心地問。也拿不準該問不該問,想了想,還是問了出來:“聽說,因為老頭,許三哥也給弄進去了?”

    “進去了。”阿寶毫不避諱:“24小時。是老爺子供出來的。老爺子說,礦上我簽字的工程,許三幹的最多,你們問他,我收過他一分錢沒有。就這樣,檢察院傳訊了許老三。許老三說得更幹脆,你們查一下我對礦上裝修的所有賬目,同樣的規格,同樣的材料,我比全市任何一家裝修公司都低30%,你們盡管查細賬好了,我隻證明一點,我沒送給張礦長一分錢的禮。如果查出來我送過他一分錢,你們可以把我的公司關掉。結果,24小時不到,他就出來了,隨時候問。裝修公司的帳,也已經報到檢察院了。看老三的底氣,檢察院的人沒話。沒給老爺子送錢,怕是真的。所以,老三才不避諱和你我交往,也不避諱檢察院。他的幹二叔,不就在檢察院嘛,他怕啥?”

    “阿寶,你跟老爺子時間長,你覺得老頭的事兒怎麽樣呢。”我試探著問。

    “少爺,咱說實話。我覺得老爺子沒大事,但是,其他人就不好說了。特別那位孫礦長,分管工資科,多種經營,建築公司,我估計,孫老爺子的事,怕是說不清楚,況且,你知道,這家夥和老爺子一直是麵和心不和,老爺子多次強調財務一支筆,就他,隻要老爺子一外出,他就在家裏猛簽,調工作啦,換變壓器啦,福利購買呀什麽的,連開運動會的運動服,都是孫老爺子親自去買,你想,這裏頭能沒事?”

    “那,老爺子就管不了他?”

    “管什麽?老爺子當采煤隊長的時候,人家孫礦長就是副礦長,論資格,比老爺子老,老爺子那人你還不知道?表麵上兇,其實挺善,不大理他就是。”

    “你覺得,書記的事情會有多大?”

    “估計書記沒事。現在還不到36個小時,還難說。一般情況下,問話不能超過24個小時,特殊情況可延長到36個小時,再長,就得下逮捕令。我問礦上了,書記的門沒封,家也沒被抄,估計,沒準現在就迴去了呢。”

    “他們找他的意思,你猜猜,會是什麽?”

    “核對材料唄。像老爺子,死頂著不認賬,人家檢察院又不傻,還不搞個迂迴戰術?隻要書記不知道的事,那就有可能是老爺子的事了。礦上一年幾個億,你想,查起帳來多麻煩?”

    “礦上,礦長和書記的收入,誰的多?”

    “應該是一般多。不過,咱礦上的書記已經當了十年的書記了,他的收入,應該比老爺子多才對。”

    “五百萬?”

    “差不多。”一個幹了十年的黨委書記,在一個辦公室副主任眼裏,和一個僅幹了三年的煤販子的收入差不多。且不說這兩人到底有多少錢,僅從旁觀者的眼光來看,這也夠讓人心中生氣的了。可以想象,如果這位黨委書記下了台,他的威信,還不如一個販煤的女孩子呢。

    這世界,到底是那裏出了毛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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