遲筵得了張道長的話,內心稍定,如果說原來眼前一團迷霧,現在好歹從迷霧中看到了目標,雖然拿到葉迎之的骨灰也不是那麽容易。

    他開車迴到家裏時已經是下午一點,由於是陰天,房間裏顯得有些暗沉。昨夜由於噩夢的原因也沒睡多長時間,遲筵此時便覺得困倦止不住地襲來,簡單換了衣服就躺上床閉上了眼。

    似夢似醒間聽到地上有悉悉索索的類似人穿著拖鞋輕聲來迴走動的聲音,他努力睜開眼去看,也什麽都看不見。他覺得屋子裏太暗,想打開燈,意識是清醒的,身體卻動不了一個手指——這種感覺很多人都有過,也有科學解釋的科普文章,隻不過在其他人身上能用科學解釋的東西,在他身上卻未必可行。

    遲筵將全身注意力都集中在胸前那塊玉上,漸漸覺得有些喘不上氣來,突然間,地板上的走動聲消失了,身體也重新恢複了意識。

    他聽到枕頭旁的手機在響,也不知已經響了多久,連忙拿了過來,來電顯示是“舅舅”。

    “喂,舅舅,有事嗎?”說話間尤其感覺到喉頭一片幹澀,遲筵一邊講著電話,一麵下床拿著杯子去廚房倒水。

    他舅舅杜明京和他寒暄了幾句,問了近況,很快便直入主題:“小筵,後天周末,你迴來一趟?葉三公子的喪禮,我現在在國外談生意迴不去,你陪你舅媽走一趟。也趁機多認識點人,多認識點人總沒壞處。”

    遲筵和舅舅說不上多親近,但也沒什麽嫌隙,他也清楚在舅舅心中自己多半是“不成器”的典範,年紀輕輕窩著一個毫無前途的崗位得過且過絲毫不知進取。他那一輩人的思想總繞不開“多條朋友多條路”,能受邀參加葉迎之葬禮的多少都有些分量,認識一兩個朋友總是好的。當然最主要的原因是遲筵表妹現在在國外讀書,舅媽那邊的親戚他舅舅更一個都看不上眼,這種場合總還是有個人陪他舅媽一起去比較好。

    如果是往常,哪怕是天王老子的喪禮遲筵也躲得遠遠的,唯恐避之不及,這次卻仿佛瞌睡了正好有人遞枕頭。

    他過於困倦,不知不覺昏睡了五個多小時,此時天色已經暗了下來,正是黃昏。

    一個人臉扒在廚房窗外衝他露出一個詭異的笑容。

    遲筵匆忙低頭,裝作沒有看見走出廚房,摸了摸胸前的玉,沒怎麽猶豫就答應了下來:“行,我過去,到時候直接聯係舅媽。”

    他舅舅對他痛快的做法還很吃驚,以為他是突然開

    竅了,又交待了幾句就掛斷了電話。

    從蘇民市到世明市的長途車是一小時五十七分鍾,早晨六點半準時有一班,大約八點半就到了。現在是夏天天亮得早,遲筵也沒敢自己開車,他小心地把張道長畫的兩張平安符收好,用雙肩背包背著簡單的行李買了去世明市的車票——相較於自駕,顯然是長途客車上人更多人氣更旺,自然感覺更安心一些。

    到世明市後舅媽已經安排好了司機接他直接去陵園。

    即使和舅舅不常相見,每次見麵也可以感覺到是血緣上的親人,相比之下舅媽就更像是一個毫無關係的陌生人。因為是特殊場合,她沒有化妝,但也能看出即使上了年紀依然保養得宜,穿著也很得體,她和遲筵說話時也溫和而客氣,就像招待小輩的客人一樣。

    這種場合沒人敢大聲說話,也沒人敢往前擠,每個人都小心翼翼的,似乎連唿吸都不敢大聲。遲筵跟著舅媽站在比較靠後的位置,抬頭就可以看見擺放在最前麵正中間的黑色實木棺材,以及前方懸掛著的黑白照片。

    隻遠遠看了一眼,遲筵就垂下了頭,心中念念有詞,暗道葉先生你在天有靈,就繞我這一迴,借我您的骨灰一用,我一定天天祭拜您,逢年過節給您燒紙上香,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您救我這一迴,一定能登西方極樂世界,或者在天堂上永享安康……

    哀悼致敬的時候,他也誠心誠意地跟著眾人一同默哀。

    舅媽和他不親熱,待在一起久了彼此都尷尬,自然也不會太拘著他,等儀式結束後遲筵便得了空,悄悄往火化那邊去。

    拿到骨灰倒是比他想象中簡單,他和一個看上去是直接負責的工作人員說自己是葉迎之的同學,以前曾答應過葉迎之等他百年之後幫他把骨灰撒在海裏,問能不能行個方便。然後暗暗遞了兩盒特意買的好煙和幾張準備好的紙鈔過去。

    那人接了東西,也沒管他說的什麽鬼話,很痛快就答應了。這個人在這裏工作,雖然也有一些“信其有不信其無”的忌諱,但也不是太敬重那些神神鬼鬼的東西,覺得人死了就什麽都沒了,骨灰麽就是人燒掉的渣,最多留個念想,給出一點就給一點,又不是泄露商業機密。雖然說有點不敬逝者,但那個年輕人說了是要帶骨灰去大海,他不管真的信不信就當自己信了,那樣就算成人之美做好事,連最後一點顧慮都沒有了。況且這事做得隱秘也不會有第三個知道。

    遲筵在外麵晃悠著站了一會兒,在葉家人來領骨灰之前,

    那人就出來遞了一個小紙包給他。

    遲筵在前天接了舅舅電話之後就去附近香燭店裏按張道長說的訂了牌位,又從市場上買了一個少女小指一指節大小的迷你瓷瓶掛墜,牌位已經放迴了家,玻璃瓶一直隨身帶著。

    他找了個僻靜的地方,拿平安符卷了個差不多大小的小直筒,將骨灰全部倒入紙筒中,再把紙筒塞入瓷瓶裏擰好塞子,將瓷瓶掛到自己掛玉的平安繩上,和靈玉並排挨在一起,看上去毫不起眼,就像是某種造型別致的掛飾。

    舅舅舉家搬至世明市後,外公外婆也在遲筵上大學後被舅舅接到世明市生活,後來兩位老人相繼去世,便葬在一起,長眠在這片土地上。老人的墓離這裏並不遠,既然已經到了陵園,遲筵當然要去看看外公外婆。

    他去和舅媽說,舅媽推說舅舅不在,家裏還有事等著處理,就不能和他一起去了。遲筵也順階下地讓舅媽盡管去忙,他已經買了迴蘇明市的票,等去看過外公外婆就能自己迴去。

    墓園兩旁都種著青青鬆柏,氣氛肅穆而沉重。墓園中陰氣雖重,但因為寄托著人們對逝者的哀思,感情分外真摯,反而氣息更為純正,遲筵並不畏懼來到這裏。

    他抱著從下麵買的白色菊花和清潔布循著記憶找到了外公外婆的墓碑,絮絮叨叨地匯報了自己最近的生活,把花放下,把墓碑擦拭幹淨,再把碑前上次擺放的已經枯萎的菊花替換下來,把新鮮菊花端端正正擺上,看著時間不早了,才準備離開。

    他轉過身原路返迴離開,背過身的刹那墓碑上老人原本微笑著的黑白照片卻收斂了笑容,仔細看去,那望著外孫遠去背影的眼神中竟透露出幾分憂懼。

    可是遲筵看不見。

    他也看不見,那隱隱附著在自己背上的人形黑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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