遲筵趕到汽運站的時候已經是下午六點多了,好在現在是夏天,天邊還是金燦燦的一片,但那金色已被渲染得很濃重,不再如朝陽那般清透活潑,無端給人濃靡悵惘的錯覺。

    他買的車票是晚七點的,可是等到差十分的時候也沒見到車影,七點一刻時車站有負責人安排他們上另外一趟車,這趟車上還有五六個空位,最後也到蘇明市,就是時間長,中間還會停幾個縣下麵的小站,原本兩小時車程要走三個多小時。負責人說如果願意上這輛車可以補差價,如果不願意等就再等調度,不知道要用多長時間。

    遲筵心想二者差也差不了多長時間,起碼上這輛車雖然時間稍長些也肯定能迴去,等調度還不知道要等到什麽時候,就跟著上了車,坐在後麵空的靠窗的位置,緊跟著他旁邊坐了一位很壯實的穿著休閑夾克的中年男子。

    遲筵見狀又向裏讓了讓。他休息不好的時候就容易暈車,今天奔波了一天,精神也一直高度緊張,晚上也沒正經吃飯,這時候已經覺得隱隱的頭痛,便靠著車窗支著腦袋閉上眼睛,準備歇息一會兒。

    沒想到這一閉眼就迷糊了過去。他一直處於半夢半醒之間,隱約也能感覺到客車刹車停靠、乘客們搬運行李走動下車的動靜,卻也始終昏昏沉沉地醒不過來。

    等他徹底清醒過來之後天色已經全黑了,車窗外的夜幕黑沉沉的,合著遠處更加暗沉的山的輪廓一同向人壓過來。遲筵摸出手機看了一眼,已經十點二十了,估計已經離蘇民市不遠。迴來這條路和去時候的路不一樣,他也不認識。

    車上隻剩下零星七八個人,應該都是和他一樣去蘇民的。之前坐在他旁邊的大哥可能是嫌擠,已經不知道什麽時候搬到前麵的空座去坐了。他坐在倒數第二排,後麵就是最後一排比較高的連座,如今除了他之外,其餘人都坐的比較靠前,在車廂內零散分部著。

    遲筵翻了一會兒手機,覺得困倦,就關掉了屏幕準備收起來。不經意間手機黑色的屏幕襯著窗外昏暗的路燈散發出的昏黃光芒倒映出坐在他後麵的人的臉——麵容慘白,五官平板,木訥毫無表情,一雙眼睛正直勾勾盯著他。

    遲筵當即渾身寒毛都立了起來。裝作若無其事地又拿起了手機,手輕微哆嗦著,一時嚇得不敢動,也忘了思考,仿佛思維也瞬間凍結了。

    遲筵緩了一會兒,故作鎮定地悄悄從口袋裏摸出張道長畫的平安符——平安符共有兩張,一張被他用來包了骨灰,另一張一直貼身收在兜

    裏。

    他看了一眼,隨即不由心中一涼,黃色的符紙邊緣不知何時已變得焦黑,如同被什麽東西燒過一般。

    他裝作一直沒有發現後麵那東西,背上雙肩包扶著車扶手挪到車前麵,坐到了之前坐他旁邊那中年男人的後麵一排。

    他把包放在旁邊座位上,汽車已經進入市區,窗外的景色也變得繁華起來。附近有其他人讓他感到略微安心,遲筵拿出手機暗暗看了一眼,搭在屏幕上的手指頓時僵住了——那個“人”還坐在他的後麵,它跟著他一起挪到了前麵!

    以遲筵個人的經驗來講,人的膽量是不會被嚇大的,他每次遇到這種東西,特別是明顯指向自己跟著自己的東西還是會感到害怕、慌亂、驚懼,這麽多年來唯一學會的一點是至少保持表麵的鎮靜,不會被嚇得手足無措、方才大失而做出什麽過激的舉動。

    他知道不管張道長所說的葉迎之的骨灰是否真的能起作用,至少他的玉還能再保護他一段時間,因而力持鎮定地挨到了汽車到站。

    然而那個東西跟著他下了車。

    蘇民市比不上世明市夏夜裏直到淩晨也依然車水馬龍的繁榮,下車時已經是夜裏十一點,從汽運站停車場在的這條路比較偏,走到主幹道上也有七八分鍾的路程。

    遲筵緊跟上早他一步下車的中年男人,鼓起勇氣主動搭訕道:“大哥家住哪裏?”

    根據他的經驗,這種正值壯年的成年男子身上陽氣旺盛,那些東西都會離得比較遠。比如他大學時三個室友都是青春年少的大小夥,當時住寢室時撞邪或是被鬼怪糾纏的頻率就比他現在一個人單住要低的多。

    男人不著痕跡地往旁邊錯了兩步,稍稍離遲筵遠了些,才有些遲疑地迴答道:“天隆苑。”

    天隆苑離遲筵住的小區挨著,他心下一喜,和男人慢慢聊著走到了主幹道上。

    遲筵挺怵自己孤身一人深夜打車的,如果是走在路上,就算碰見什麽東西裝沒看見趕緊跑遠也就是了,但要是打車碰見司機不是人可不是那麽好跑的。到了大路上他就趁勢提出兩人拚一輛車迴去,那個男人猶豫了一下,也答應了。

    出租停下後遲筵坐了副駕駛,男人坐了後座,遲筵特意看了看,自從他們上了車,那個東西就停住不跟了。

    遲筵報了地名,去花榕新區,這塊是新開發的cbd,也算是蘇民現在最繁華的地方,遲筵的單位和住處都在那兒。

    司機是個年輕小夥子,提醒遲筵道:“帥哥係安全帶,怎麽不坐後麵,副駕駛沒後麵寬敞。”

    遲筵向後座看看,笑笑道:“沒事兒,省的擠。”

    司機看了他一眼,沒說話,不知道在想什麽,沉默地發動了車。

    自從上了車那位大哥就沒說過話,不過兩人本來就不熟,遲筵也沒在意,也沉默地看著窗外熟悉的街景。

    到了地方遲筵拿出皮夾付款,他迴頭一看,那位大哥已經不知道什麽時候下了車站在車外等著。天隆苑離這裏還得步行十分鍾,不過也不算遠,遲筵也沒覺得奇怪。

    司機小哥拿著人民幣看了兩眼,又抬頭看看遲筵,似乎想說什麽,卻最終閉了嘴。

    遲筵下了車,那位大哥對他點點頭道:“謝謝了啊。”

    遲筵以為說的是打車車錢的事,便笑了笑,擺擺手道:“沒事。”說起來還該他說謝謝才對。

    中年男人道:“小兄弟,那我迴家看看了,就此別過。”

    遲筵也笑著和對方道別,轉身準備往自己小區裏走去。

    就聽對方小聲嘟囔了一句:“你身上好像有什麽東西,我不敢離你太近。”

    遲筵來不及收迴的笑意頓時僵在了臉上。

    他僵著臉迴頭看去,正好看到中年男人遠去的背影,小區門口明亮的橘黃路燈映照下可以清晰地看到,它沒有影子。

    遲筵手哆嗦著,幾乎拿不動鑰匙,他迅速跑進樓裏,電梯門開了之後甚至不敢進去——他怕再遇見什麽。

    小時候的事印象已經淡了,自從外婆把玉送給他之後,他雖然也撞過邪,但幾乎沒有過最近幾天這樣接連地“看見”這些不幹淨的東西的時候。

    他摸了摸胸前的玉,不經意間又碰到那裝著葉迎之骨灰的小瓷瓶,默默安慰自己不管看見什麽,裝沒看見不搭理就行了,至少它們還不敢直接來害自己。

    這樣自我安慰著終於順利到達了家門口,疑神疑鬼地左右看了看,才打開家門進去。

    打開燈合上門的那一刻,他幾乎整個人完全脫力癱在地上。

    但很快遲筵又堅持著打起精神,找出準備好的牌位和香爐,端端正正地擺放在客廳一個幾案上。這場景滑稽中透露著幾分詭異,不過遲筵單身漢一個人住,平時家中也沒客人,因而也不在意。

    按照張道長的說法,他要攜帶葉迎之的骨灰以保護自己,從

    攜帶當天起就得每日早晚各一次供奉葉迎之牌位才行。

    他不敢怠慢,既然葉迎之的骨灰已經帶在了身上,迴來就點燃了三炷香給牌位供上。

    定做的牌位通體玄黑,上麵刻著六個金色字“葉氏迎之之靈”。

    遲筵手裏拿著香低頭恭敬地拜了拜,隨後將香插進了牌位前的香爐之中。

    他的身後,立著一個黑色的人形,沉默地看著他做著這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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