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過了當家這把交椅之後,何秀芝堂而皇之坐在大廳的中央,上座。同樣是那個位置,可坐起來的氣勢卻與之前不同了。

    沈家姑小姐的喪事仍在繼續,可她已經開始施行對整個家庭的管製和調整了。

    這天上午,她召集了府上各個院房的下人匯聚前廳,頒布了沈家新的管理規定。同時,也是借由這樣的機會昭告天下,沈家如今改朝換代。

    喪事結束,從沈雯茜入土算起,這已經是第二個晚上了。雨勢雖沒有前幾晚那麽瘋狂,但還是在下著。

    客人們都陸陸續續散盡,宅子裏又空了下來。

    柏瑞僅剩下最後一口氣地躺在祠堂的大理石地板上,人已經瘦得不成人樣。起初還能吃點東西,或者喝點水,後來就基本食水不進,府裏的人無數次勸說都無效而返。他倔強地認為,這一次和上次的錯誤不同。他堅決不會低頭,也不知道該如何低頭。難道就這樣,當那場春情的泄露隻是一場夢。然後接受家裏的安排,和四安一刀兩斷。不可能,永遠不可能。

    孫霖海踏著夜色,拖著沉重悲憫的步伐跨進了祠堂。

    他凝視著自己從小看著長大的孩子,如今卷縮在那裏,那麽無助,那麽淒涼,心中有說不出的難受。他緩緩走進柏瑞,蹲下來,摸了摸他的臉,說:“我知道你不好過,四安也不好過。可是,你們不能對待我們。”

    柏瑞一動不動,隻說:“我們做錯了什麽?”

    孫霖海歎著氣,迴道:“你們的錯在於愛得太自私了。你們兩個人一直是我們沈家的驕傲,一直都是。難道我們的愛就不足以讓你們為我們著想,為我們犧牲嗎?”

    “犧牲?犧牲什麽?讓我們當做什麽都沒發生?我們沒有對不起你們,為什麽要這麽對我們?”

    “因為我們愛你,更愛四安。”

    “如果是這樣的愛,我寧願你們不愛。”柏瑞忽然起身,帶著一臉的憔悴,央求道:“海叔,我知道你一直很疼我,也很疼四安。你讓我們走吧,讓我們離開這兒,就算是自生自滅也由我們自己來選擇未來的路。求你了,海叔。”

    孫霖海看著眼前這個已經憔悴不堪,甚至是奄奄一息的沈柏瑞,痛心疾首道:“為什麽你……”他頓了頓,平複了自己激動的心緒,繼續說,“柏瑞,其實你們不懂愛。你知道什麽是愛嗎?你想聽聽海叔心裏的感情是什麽樣的嗎?在這個大院裏,我也愛著一個人,一個女人。你父親走後,這愛……就更加的強烈了。我每天陪在她身邊,可是我卻從沒有想過要把她占為己有,也不能把她占為己有。因為我知道,無論從道德上,還是從我對你父親的感情上,這都是不被允許的。所以,我們都選擇了把愛埋在心裏。你知道這些年我有多少次想著要給她承諾,發誓照顧她一生,帶她離開這個用磚石圍牆築造起來的監獄嗎?可是我什麽都沒有做,這恰恰出自我們對你,對四安,乃至對整個家族的愛。你懂嗎?”

    柏瑞雙手撐地,心中領會著愛的啟蒙。他明白其中的道理,於是開口道:“我也愛你們,為什麽你們就容不下我們呢?”

    孫霖海吐出一口氣,緩緩地說:“因為你們是兩個男人,你們已經不是孩子了。你要記住,作為沈家的男人,你的首要是沈家的聲譽和家族的傳承,除此之外你別無選擇。”

    說完,孫霖海跨著大步子出去了祠堂,隨即又將門鎖上了。

    四安醒了之後同樣也在經受著身心的煎熬。他成天蜷縮在房間窗下的那把椅子上,如同一個囚犯一樣帶著無邊的渴望凝視著那囚窗外的一切美好事物。

    艾雅倫在這些日子裏,不斷地深思熟慮將來怎麽辦。她反複思考著應該如何應對如今感情上所麵臨的窘境。她必須要把他們割斷,為了沈家,為了山河,也為了她自己。期間孫霖海建議讓四安去康定,從前他就在她麵前提過。沈家在那兒有兩個鋪子,正好可以幫忙打理一下。雖然對發生的事情很氣,可她畢竟是深愛著兩個孩子的。所以,她接受了這誠懇的建議。

    晚上,天空落下綿綿細雨。艾雅倫身體剛剛好些,能下床走動,便捧著從邱婆那兒找出的那件花棉襖,就是四安剛來到沈家時包裹著他的那件花棉襖,默默地來到北院。推開了四安房間的門。四安的屋裏沒有開燈,一片深邃寂靜的黑暗彌漫四周,艾雅倫無聲地撤遣開了在外看守的家丁,推開門進來,一種遼闊的孤獨和寒冷橫擋在兩人之間。

    艾雅倫把那棉襖放到一旁的桌上,然後走到四安的床邊。隻見著四安頭上還裹著一層紗布,看著傷勢沒有前些日子那麽重了。

    四安見到艾雅倫來,心底有說不出的自責和委屈,他起身下了床,沉沉地叫了聲:“太太。”

    聽到這句稱唿,她頓時心酸不已。她說:“我還是願意聽你叫我幹娘。”

    四安滿懷歉意地低頭不語。一種錐心刺骨的寧靜在二人之間蔓延,他們都不知道該說什麽。過了好半天,艾雅倫問:“身上的傷讓大夫瞧了沒?”

    四安點頭,應了一聲。

    “你怪我嗎?”“沒有。”

    艾雅倫看著手裏的棉襖,說 “想想都已經十八年了。當年我因為生柏瑞和雪英的時候,沒有見到你母親,但我知道她就是用這個包裹著你來到這院裏。我很敬佩她,她是一個很偉大的女人。”

    四安看著她手裏的棉襖,這是她第一次如此真切地感受著與生母有關的事物。艾雅倫把它遞到四安手裏。

    艾雅倫說:“在……在康定那邊……有兩個鋪子正缺個幫手,所以……我想讓你去康定。和李家的婚事……你如果不喜歡就推了。那父女是柏瑞他大娘找的,我也不太滿意。等過了這陣兒你想通了,再說成親的話。”

    四安心頭一緊,然後默不作聲地看著手裏的棉襖。猶豫之際,艾雅倫突然跪在四安的麵前。嚇得四安扔掉手裏的東西,立馬阻攔道:“您別,別這樣……”

    艾雅倫執拗地把住四安的手說:“四安,我知道你…從小就懂事聽話。我也知道你和柏瑞……幹娘不怪你。可我得對沈家有個交代呀!”

    四安驚恐不安地拉著艾雅倫說:“您這樣讓我怎麽說話,您先起來。”

    四安扶起艾雅倫,一邊流著淚一邊慢慢地退後幾步,忽然雙膝跪地說:“幹娘。”這一聲幹娘叫得艾雅倫五髒俱焚,心頭劇烈的痛楚讓她不忍再看四安一眼。四安娓娓道來似的說:“我對不起你們。從懂事以來,我知道幹娘對我良苦用心。奶奶一直告訴我,我是吃您的奶長大的。四安從不敢忘幹娘的恩,到死我也不會。不管您怎麽安排,我都……我答應您……我去……”

    艾雅倫上前一把摟住四安,痛哭流涕:“好……好!娘知道你聽話……”

    四安哭著叩頭說:“幹娘,四安走了……以後不能再伺候您的花了……”

    這一夜,悲傷猶如海嘯般席卷而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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