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隨著她一揮手都散去了,周圍慢慢地靜下來,隻有雨的喧囂籠罩黑暗的天地。孫霖海還留在他身邊,他知道她現在很需要自己的陪伴。他扶著艾雅倫剛坐到椅子上,突然沈雯茜的丫鬟來報,說:“太太。您快去看看姑小姐吧。”

    艾雅倫有氣無力沒有迴答,孫霖海轉頭問:“怎麽了?”

    丫鬟哭起來,恐懼地說:“剛剛姑小姐迴院的路上,突然吐了血,這會兒已經……看著好像不行了……”

    艾雅倫沒聽完,便像箭一樣射了出去,直奔東院去了。

    沈雯茜安安靜靜地躺在床沿上,臉色慘白,嘴唇沒有一點顏色。屋裏隻有沈雪英和一兩個丫鬟守著。看到母親過來,雪英立刻哭起來。

    “這是怎麽迴事?”艾雅倫問。

    雪英流著淚,說:“剛在路上的時候姑姑一直叫啟明,結果剛到院裏,她就一口氣沒上來,吐出好大一灘血。現在說什麽都聽不見,也叫不醒了。嘴裏一直念著那個名字。”

    艾雅倫眼睛裏含著淚,坐在沈雯茜的身邊,看著這個可憐的女人。

    孫霖海連夜冒雨去縣大街上請了大夫。然而,當他們到家時,沈雯茜已經沒有了脈搏。

    從這晚起,雨就一直下個不停。

    留下來的賓客們剛剛奔完壽宴,這緊接著又順勢奔了喪宴。有的調侃說,這正好是一舉兩得,省得再這麽長途跋涉地來迴跑了。

    柏瑞在祠堂裏還不知道姑姑已經走了,大夫來給他看傷的時候也沒有提起,他一心隻想著四安的情況怎麽樣了?

    四安也被軟禁了起來。孫霖海也給他找了大夫,看了傷勢。

    起初,這家裏大部分的人都不知道那晚到底因為什麽導致了這場突如其來的變故。別院的人頂多隻能隱隱約約聽到東院裏傳出的自言片語,無法參透其中的含義。然而,並不是所有人都被蒙在鼓裏。很快消息奔走開來,都說沈家的兩位少爺有龍陽之癖,流言氣瘋了沈府的當家人。可這些話,都是下人們和客人們之間在傳,沒敢讓上麵人知道。 沈雯茜死後,艾雅倫陷入了人生的又一次低穀中。她成日無精打采心事重重。連沈雯茜的後事也是由孫霖海負責操辦的。葬禮的那三天,誰也不敢提起那天晚上的事。這便為這本就陰森詭異的老宅子蒙上了又一層神秘的霧靄。在這種情況下,甚至沒有人發現一直伺候柏瑞的土貴不知道是什麽時候就消失了,沒有任何的消息。

    沈雯茜後事的第二個晚上,艾雅倫把王雨燕叫到自己的房裏。她幹脆直接地問道:“窗外的那個人是你。是不是?”

    王雨燕一臉的茫然,問:“我不知道你在說什麽?”

    艾雅倫又說:“你那麽處心積慮地想要柏瑞結婚,就是要逼得他們有一天反我,是嗎?你早就知道了,對不對?”

    王雨燕被識破了計量後,她坦白了:“沒錯。我早就知道了你那兩個兒子的事。當初,他們來公館的時候,我就知道了。那天晚上,四安在柏瑞的房裏過夜,我也看見了。而且,不止一次,柏瑞也到四安的房裏去過夜。這些我都知道。”

    艾雅倫偽裝成一副端莊典雅的姿態,坐在那紅木椅子上,聽著王雨燕的侃侃而談。

    “你兒子搞上自己的幹兒子對你艾雅倫來說是個諷刺吧。哈哈,你當初害死了我兒子,這就是報應啊!我看你打算將來怎麽去跟沈山河交代。”

    艾雅倫溫文爾雅地說:“三姐。你就那麽恨我嗎?”

    王雨燕笑道:“恨你。你也不看看你自己,你配我恨嗎?對於你這種無恥之婦我隻覺得惡心,厭惡。就像是一坨屎,看見了繞著你走。你不配我恨。我隻恨沈山河那不開眼的王八蛋,娶迴來了你這麽個喪門星。”

    艾雅倫眼淚不住地往外流,滿腹的委屈她不知道該找誰傾訴。“三姐。秋義的死……我……”

    王雨燕想到自己這些年的遭遇,她情緒愈來愈激動,她強忍淚水控訴道:“艾雅倫。我告訴你,咱們的仇是一輩子的。”然後,她轉身離開了艾雅倫的房間。

    孫霖海站在門外不敢吭聲,當王雨燕走了之後,他便閃現在門口,看著艾雅倫。昏黃的光線照在彼此的臉上,顯得那麽蒼涼和悲傷。她無力地抬起眼睛,問道:“你是什麽時候知道的?”

    孫霖海迴答:“我…幾個月前…”

    “為什麽不告訴我?”

    “我……”他沒有再說下去,因為他很清楚現在說什麽都為時晚矣,他隻想靜靜地陪著她,默默地與她共同分擔這份痛苦和難堪。

    艾雅倫站起來,忽然雙腿一軟。孫霖海跨著大步上前扶住她。艾雅倫死死地按住胸口,不住喘氣,眼淚狂飆著。她說:“霖海,我不行了…我太累了…”

    孫霖海把這個女人抱在懷裏,哭著說:“嗯,好了好了,沒事了…我就是怕你累…所以才不告訴你。”

    自此艾雅倫大病不起。請了大夫來瞧,沒有道出個所以然,隻泛泛說是淤氣生疾,簡單開了幾味藥,並囑咐好生調理,輕易不得動氣。

    艾雅倫這一病府裏的大小事兒都顧不上,隻得孫霖海一個人肩挑背扛著。

    這日傍晚,安頓完了登門吊喪的客人,何秀芝著一身素淨的白色喪服來看艾雅倫。她臉上掛著憂愁的神態,坐到艾雅倫的床邊。艾雅倫見人,便強硬地撐起身子,從床上坐起來。

    何秀芝依在旁邊,展了展薄被說:“今天好些了沒?藥吃了沒?”

    艾雅倫氣色蒼白,說話有氣無力迴道:“昨兒大夫又來看了,說是看著好點兒了。聽著就知道是寬慰我的話,好不好的,自己也不知道了,說不準哪天就跟著去了。”

    何秀芝癟了癟嘴,說:“說什麽話,這家裏還辦著白事,還說這些,不是存心找喪氣嘛。大夫說好了就好了,你別想那麽多。”

    艾雅倫想著兒子的事兒,又開口道:“大姐,孩子們……我沒教好!”

    何秀芝說:“說什麽沒教好,這事兒哪是你教出來的。你心重,我知道,你就是把這事兒看得太重了,你說你當初吧…怕這宅子裏的女人太多讓柏瑞早早地對男女之事有些不懂事的衝動。這下好了,跟女人離得是遠了,可男人之間的問題又出來了。你呀,就是太要強,總想把所有的事情都安排好,沒成想,事情卻發展成另外的樣子。”

    說著艾雅倫便掉下淚來:“我真不知道該怎麽跟山河交代……”

    何秀芝繼續道:“交代什麽?唉,這事兒也沒那麽嚴重。自古以來,哪朝哪代沒有這檔子事兒。不過就是養個小史,貼個燒餅什麽的,又要不了命。柏瑞那孩子的性格大多就是隨了你,心重,情重。他跟四安從小一塊兒長在這個宅子裏,生出點感情也難免。等孩子大了,明白了女人是怎麽迴事兒也就好了。咱就別庸人自擾了。隻是有一點,我這大半年憋在心裏一直沒怎麽說,心想著既然是你當家,這家當成什麽樣兒我也就不好說什麽。你看我從搬迴來到現在,家裏原先祖上定下來的規矩都沒用了,這下人們一個個無法無天的。家裏的賬目也是亂七八糟,你確實該好好整理整理才是。”

    艾雅倫聽著那話,心裏已經揣測出了何秀芝的本意,無非是想讓她將當家人的大權拱手相讓。這話要換在一個月前說,她艾雅倫想都不用想也不會答應的。但現如今,家裏出了這麽些個事兒,孩子的問題是她人生這些年最大的失敗。而且,在家庭的照顧上,她不得不承認是有太多疏忽的地方。要知道,她也是一個凡人,不可能對家裏的各方麵都麵麵俱到。所以,她思考著自己的這些年一路過來,究竟在爭什麽。難道就是為了那一串鑰匙,和兒子那與眾不同的感情嗎?太累了,她真覺得自己需要好好休息了一下了。於是,她點了點頭說:“是,大姐……其實這家裏大部分時間都是孫管家在照顧。我一直都忙著各地跑家裏的那些生意……所以……”

    何秀芝轉而笑起來,說:“唉,我也沒旁的意思,我就是跟你商量著……你看,你還病著呢。不說了不說了!”

    艾雅倫一把拉住何秀芝道:“不,大姐。你說得對……對沈家我是有愧的。我沒能像山河那樣把咱們這個家打理得風調雨順。按理說,我是山河的四姨太也沒有當家的道理,當初山河臨終前囑托我,我也沒有辦法推辭,現在我也到了這種地步,兒子女兒都與我為仇,我實在沒臉再當這個家了。大姐……我累了……要不家裏的事兒還是你來吧。”說著,她便從枕頭下摸出了一串烏亮烏亮的鑰匙。這上麵全是掌管沈家房契地契,還有銀號存款,地畝租賃等等財產的鑰匙。她繼續說:“大姐,以後家裏的事兒你就多費點心了。”

    何秀芝起身推諉道:“你說的什麽瘋話?我都一個快入土的老婆子了,你讓我來當家。”

    艾雅倫唯恐對方不答應,便上前拉住說:“大姐,我知道這很為難,但就算是為了沈家你就應了我這個請求吧。”

    何秀芝遲疑了片刻,緩緩接過了那串鑰匙,艾雅倫這才鬆一口氣似的躺迴到了床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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