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日子夜,秋風蕭索,翊坤宮的門被拍響,有內殿伺候的小宮女不知從哪兒跑迴來,跌跌撞撞闖進寢殿,跪在帳子外問:“娘娘,娘娘……您還醒著嗎?”


    長久失眠的靈昭睜開眼,很不耐煩地問:“怎麽了?”


    “冬、冬雲姐姐她……”小宮女嚇得直哭,“進了鍾粹宮的門,半個時辰了還沒出來,奴婢在門前喊了好幾聲,也沒人應奴婢。”


    靈昭坐起身:“你們去鍾粹宮做什麽?”


    小宮女哭著說:“冬雲姐姐聽薩滿嬤嬤講,隻要在今晚子夜,去鍾粹宮燒一件你私人的東西給慧妃,慧妃就能輪迴轉世,再也不來糾纏。”


    “蠢東西。”靈昭道,“這世上哪有什麽怪力亂神,你們都是自己嚇唬自己。”


    小宮女哭道:“可是,可是娘娘,冬雲姐姐不見了……”


    靈昭怒道:“帶人去找,把鍾粹宮裏裏外外翻一遍,再不濟,把紫禁城翻一遍。”


    “娘娘,這樣您的臉麵往哪兒擱,外人該怎麽說?”小宮女急道,“冬雲姐姐再三叮囑,絕不能驚動別人,絕不能讓您臉上掛不住。”


    靈昭怒意未消,但氣勢弱了一大半,可不是嘛,若鬧得天翻地覆,她顏麵何存。


    “她真的進了鍾粹宮的門?”靈昭問。


    “是,奴婢親眼看著冬雲姐姐……”


    “為我更衣。“


    “娘娘?”


    “我倒要看看是何方神聖,這紫禁城裏,隻有怕我的人,沒有我怕的人。”靈昭掀開帷帳,起身道,“為我更衣。”


    靈昭是大大方方,坐著肩輿來到鍾粹宮,她想好了,明日若有人問起,就對太後說,是完成薩滿嬤嬤的叮囑,來送慧妃超生。


    可是肩輿才落下,她剛站在門前,鍾粹宮的門自己打開了,剛好一陣風卷著落葉撲麵而來,恍惚間,似見白影飄過,嚇得一眾太監宮女直往後退。


    “沒用的東西。”靈昭怒斥,“你們留在這裏等。”


    她獨自走進門,宮門又自行合上,能聽見門外人恐懼的驚唿聲,但隨著大門合上的聲響,都消失了。


    靈昭的心顫了顫,握緊拳頭,朗聲問:“冬雲,你在哪裏?”


    鍾粹宮正殿的燈亮了,靈昭也聽見了腳步聲從背後傳來,她猛然迴身,是桑格和坤寧宮的宮女,那門根本不是什麽自行開合,不就是她們剛好在門後嗎?


    “桑格?”靈昭麵含怒意。


    “奴婢參見昭妃娘娘。”桑格道,“昭妃娘娘,您裏麵請。”


    “是皇後……娘娘?”


    “昭妃娘娘,皇後娘娘等候許久了。”


    靈昭滿腔怒火衝頭而上,轉身闖進正殿,燈火通明的殿閣裏,皇後坐在一側桌邊,桌上擺著一鼎香爐,青煙嫋嫋,安逸而寧靜。


    “臣妾……恭請皇後娘娘金安。”靈昭行禮,走上前幾步,“不知娘娘在此,驚了娘娘的駕,臣妾來,是找翊坤宮裏丟失的宮女。”


    “冬雲被嚇暈了,在次間裏躺著,等她醒了,你就能帶迴去。”舒舒道,“不過,我原以為你會和她一起來。”


    靈昭握緊拳頭,這樣的情形下,沒什麽可遮遮掩掩,她單刀直入地問:“皇後娘娘,您是來鍾粹宮捉鬼的,還是來裝神弄鬼?”


    舒舒卻道:“冬雲是個好姑娘,一心一意忠於你,可她辦事還不夠穩妥,往後你要費心多調教。”


    靈昭閉上眼睛,沉下心,又猛地睜開:“皇後娘娘,我們不必繞彎子了,您到底想做什麽?”


    舒舒含笑:“該是我問你,到底想做什麽?我學著你的法子,裝神弄鬼一趟,可到頭來除了嚇唬些膽小鬼之外,很沒意思。”


    舒舒話音方落,門外便傳來淩亂的腳步聲,緊跟著有下跪的動靜,靈昭向門前看,台階下跪了七八個人,有一個人喊“昭妃娘娘,救救奴才……”,緊跟著七嘴八舌地都喊了起來。


    “他們,是先前那一波鬼,是翊坤宮的鬼嗎?”舒舒起身走到靈昭麵前,“你認識嗎?”


    靈昭不自覺地往後退了一步,眼眸已是猩紅,幹澀地吐出幾個字:“您、您要做什麽?”


    舒舒道:“這是第二迴,又或是第三迴?可能在你心裏,已經是千百迴,昭妃娘娘,我倒是想問你,為什麽總和我過不去,你是想要坤寧宮的位置?”


    靈昭堅持著最後的強硬:“臣妾不明白,娘娘在說什麽?”


    舒舒輕歎:“我以為,我們能開誠布公地談一談。”


    舒舒一抬手,門外一陣騷動,隻見那跪了一排的太監,被人用白綾纏住脖子,死命地勒,眼看著就要斷氣。


    “娘娘!娘娘!”靈昭慌了,跑到門前親眼見這驚心動魄的一幕,見那幾個人已經眼珠爆出就快死了,她撲迴舒舒腳下,哀求道,“娘娘,饒過他們,求求您,饒過他們,那是一條條人命啊。”


    舒舒垂眸看著靈昭,冷漠地對殿外吩咐:“住手。”


    外麵的人領命,旋即就把一群氣息懨懨的人拖走了。


    舒舒道:“靈昭姐姐,你的心太軟,他們留著,下一次指不定又落在誰的手裏,而下一次,你要跪在誰的麵前哀求?”


    靈昭大口喘息著,可舒舒卻俯身攙扶她,心平氣和地說:“你不是心狠手辣的人,非要走這條路,到最後隻會被自己逼死,靈昭姐姐,我到底哪裏得罪了你。”


    “這一聲姐姐,求皇後放過我,再也不要喊。”靈昭推開了舒舒的攙扶,跌坐在地上,“你每喊一次姐姐,就像在我心上紮個窟窿,在我臉上剮一刀血口子,赫舍裏舒舒,我不是心狠手辣的人,可你是!”


    “你以為,是我在你的坐胎藥裏動了手腳?”舒舒道,“害得你多年不能有孕?”


    “我不知道娘娘在說什麽。”靈昭縱然心虛,還是撐住了。


    “你不知道,那我就把我知道的告訴你。”舒舒走向門前,看著鍾粹宮上空的夜色,無奈地歎息,“鍾粹宮的夜,和坤寧宮的夜沒有什麽不同,我想翊坤宮的夜色,也是一樣的。”


    靈昭說:“可是你低下頭,就能看見他在身邊,而我們低下頭,隻有空蕩蕩的床。”


    舒舒笑道:“許是我上輩子,積了德,皇上前世若是一條龍,我一定在他口渴的時候,喂他喝過水。”


    靈昭嗤笑:“皇後娘娘,您說這樣的話,自己不覺得可笑嗎?”


    舒舒迴眸看著她:“你十幾歲的時候,不會做夢嗎?”


    靈昭怔然,莫名其妙地瞪著皇後。


    舒舒說:“我會做夢,到現在,依然如此。再者,我低下頭,也不是常常能看見他,而你的床,也不是永遠都空蕩蕩。在你眼裏看見的屬於我的一切與眾不同,其實都不存在,我和你,和榮常在她們,沒什麽差別。你之所以針對我,隻不過因為我地位高於你,你可以安撫自己輸得名正言順。”


    靈昭別過臉,沒說話。


    舒舒正色道:“或許將來大清後宮,很難再出一位如你這般細致而聰明的人,能將大小事務處理得井井有條,所有人都仰望著你,你看不見嗎?”


    “不過是皇後娘娘施舍的權力和榮耀。”靈昭道,“哪一天你不高興了,自然就收迴去,臣妾還能說什麽,您又何必假惺惺?”


    “我沒有在你的坐胎藥裏下手。”舒舒放棄了,說再多的話,靈昭也聽不進,她的性情便是如此,不如直接告訴她想要的答案,“我也問過皇上,是否幹預你產育,皇上否認了。”


    靈昭能感覺到滿身的鮮血往頭頂衝,簡直氣瘋了:“你憑什麽問他,你憑什麽?”


    舒舒說:“那你憑什麽,把大阿哥的死,扣在我的頭上,到處煽風點火,說是我毒死皇長子。”


    “我……”


    “因為你認定自己生不出孩子,是我害了你。”舒舒道,“可是,證據呢?”


    靈昭痛苦地說:“還要證據嗎,我不就是最好的證據?他有多偏心你,你是瞎了嗎?你是中宮皇後,你知道一國之母的體麵和尊貴嗎,你和他是平民百姓家的小兩口嗎,在宮裏手拉手,卿卿我我,你考慮過別人的感受嗎?”


    舒舒說:“我不會考慮別人的感受,從前不會,現在不會,將來也不會,忍不住,那就把你的眼睛閉上。”


    “嗬嗬……”靈昭苦笑,長長歎了口氣,“今晚這一出,就是為了羞辱我?”


    舒舒站直了道:“不是羞辱你,也不是欺負你,是想把話說清楚,但這是第一次,也是最後一次。不論你是聽了誰的話,但我勸你,最好找幾個信得過的太醫仔細看看,你不能生孩子,到底是吃錯了藥,還是其他緣故。就算你永遠無法生育,也會是康熙皇帝尊貴的妃子,可你若再而三地和我過不去,做這些有損皇室體麵,實則傷害不了任何人的蠢事,那我隻能將你從紫禁城驅逐出去。”


    “娘娘好威嚴。”靈昭嗤笑。


    “自然,又或者是你有本事,先將我驅逐出去。”舒舒說,“富貴榮華,各憑天命,不喜歡我私下叫你姐姐,從此我便隨了你的心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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