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陽節時,慈寧宮花園裏傳了三天戲,新進京的班子,唱念做打俱佳,眾人皆意猶未盡,太後便說她拿體己來,在寧壽宮再擺兩天戲。


    玉兒嗔笑也得讓戲班的人歇一歇,於是兩日後,妃嬪們,宗親女眷們,又在寧壽宮相聚,隻有玉兒沒出席。


    戲唱到第二天,席中有宮女不小心將茶水灑在李氏的身上,礙於上頭主子們都在,她不敢拿小宮女怎麽著,隻能掃興地迴住處換衣裳。


    這一來一迴,卻大半天也不見蹤影,一出戲唱完,宮苑裏靜下來,隻聽張答應念著:“李常在去哪兒了?怎麽還沒迴來。”


    赫舍裏氏輕聲念:“怕是想著一會兒皇上要來的,打扮漂亮些吧。”


    很快,下一出戲開鑼,誰也顧不上她。


    當靈昭揪心戲裏能否邪不勝正時,冬雲湊在她耳邊說:“主子,李常在被嚇著了,躲在屋子裏不肯出門。”


    “被誰嚇著了?”靈昭蹙眉。


    “說是路過鍾粹宮的時候,遇見了鬼。”冬雲一麵說,心裏就發毛,“她說在鍾粹宮的門後,看見了穿著白衣的慧妃。”


    “她是不是瘋了?”靈昭低聲嗬斥,“管住她,別讓她胡說八道嚇著太後。”


    冬雲為難地說:“她一路咋咋唿唿地迴去,走了大半片內宮,隻怕不該知道的,該知道的,全聽說了。”


    靈昭怒極,一時不知該如何處理這件事,但聽得太後出聲,笑著問,“出什麽事了?”


    “沒什麽事,太後娘娘,冬雲說禦膳房來詢問晚膳的菜式。”靈昭敷衍,“您接著看戲,臣妾去支應一聲。”


    “叫他們隨便做就是了,他們規矩那麽瑣碎,還能換出什麽花兒來。”太後說,“你坐下看戲,一年到頭的忙,我打發高娃去。”


    冬雲算機靈,上前:“高娃姑姑最愛熱鬧的戲,奴婢去應付就成。”


    她福了福,和靈昭對上眼色,便是離開了。


    但那之後,台上唱的什麽,靈昭全忘了,她的目光,總不自覺地移向一旁的皇後。


    皇後懷裏坐著小公主,把著娃娃的手一道剝桔子,橘子剝完,小公主便跳下來,舉著一瓣果肉,遞給皇太後吃,叫太後很是歡喜。


    台上熱鬧,台下樂嗬,所有人都高高興興的,隻有靈昭坐立不安。


    前陣子她派了在宮裏裝鬼嚇人,製造流言的奴才,早就收迴去了,這突然從鍾粹宮冒出來的鬼,是什麽來頭?


    是李氏自己嚇自己,還是另有人背後作祟?偏偏嚇唬的是李氏,紫禁城裏頭一號咋唿的人,又或是……真的?有鬼?


    果不其然,這天不等寧壽宮裏的賓客散盡,榮常在她們已經聽說,李常在經過鍾粹宮時遇見鬼,被嚇得失了心智,太醫趕去給開了藥紮了針,暫時睡下了。


    誰也沒敢在太後跟前露出了,可從寧壽宮迴住處,必然要經過鍾粹宮,哪怕是繞到北麵走,心裏也瘮得慌。


    赫舍裏氏她們,幾乎是小跑著經過鍾粹宮,懷著身孕的董答應跑不起來,也不知道她們為什麽要跑,懵懵地問身邊的嬤嬤:“她們怎麽了?”


    嬤嬤們害怕驚擾了董氏的胎兒,什麽都沒說,攙扶著她,也是緊趕慢趕地經過。


    最後是榮常在和納蘭氏,她們是唯一大大方方走到鍾粹宮正門前,並停下來的人。


    “主子,咱們走吧。”可吉芯幾個小宮女,嚇得腿軟,藏在後麵哆哆嗦嗦,“主子,這裏陰森森的。”


    納蘭氏道:“就算有鬼,大白天的出來,不怕被太陽曬死嗎?你們別害怕,這裏是皇城,天家氣象威嚴,豈容鬼怪作祟?”


    榮常在喊開了門,守宮的王嬤嬤和小宮女太監們,聽著也是背上發涼。


    不過她們仗著曾善待慧妃,不至於恐懼腿軟,但似乎並不怎麽將榮常在和納蘭氏放在眼裏。


    王嬤嬤便皮笑肉不笑地說:“奴才們幹幹淨淨當差,慧妃娘娘若是迴來,奴才們高興還來不及,至於別人心裏有沒有鬼,奴才們可就不知道了。”


    榮常在自從得了皇後那幾句話,放下了對於大阿哥死因的執念,也不再為了宮女出身妄自菲薄,此刻硬氣地說:“你們當好自己的差事,管緊嘴巴,更別做什麽裝神弄鬼的事來活得不耐煩,但凡被我捉到你們有不安分的,就到地底下去陪慧妃吧。”


    眾人不敢出聲,老老實實地跪了一地。


    榮常在又道:“宮裏規矩,不準私設香案,除了每年清明冬至,不要讓我發現鍾粹宮裏有香火氣息,不然你們知道是什麽下場。不是我對慧妃娘娘不敬,是慧妃娘娘也要為宮裏的規矩讓七分,你們這些奴才,更不要毀了娘娘的名聲,仔細你們的腦袋。”


    見老實人發威,王嬤嬤她們也膽怯,連聲道:“奴才不敢,奴才不敢……”


    榮常在向納蘭氏遞了眼色,不等喊他們起來,就離了鍾粹宮。


    納蘭氏方才冷眼看著,感受到榮常在身上的變化,聽說被昭妃罰站宮道吹風的那天,她最後被皇後接去了坤寧宮,因天色晚了,自己沒過去說話,可是第二天再見麵,她完全像變了一個人。


    這些日子,納蘭氏一直揣摩著皇後到底對榮常在說了什麽,可榮常在自己一直不提,她是更不敢輕易相問。


    可這事兒,並沒有因此消停,李氏第二天醒來,哭哭啼啼說她真的在鍾粹宮門後見到白衣女人,不論旁人怎麽勸說,她堅稱自己沒眼花沒魔怔。


    而這日夜裏,因當差不得不經過鍾粹宮的太監們,竟是三個人一起看見了白衣高懸在門梁上,嚇得驚聲大喊,屁滾尿流。


    大半夜的,內務府的人趕來,認為是鍾粹宮的太監宮女們作祟,先把人都扣押去了慎刑司。


    消息傳到坤寧宮和翊坤宮,靈昭命嚴刑逼問,皇後那兒卻說是早早睡了,沒有表態。


    但這一折騰,慈寧宮和寧壽宮都被驚動,這日靈昭來太後跟前請安,太後和高娃正神情凝重地說著什麽,見了她,太後便道:“請薩滿嬤嬤去鍾粹宮做法吧,驅驅邪也好,慧兒那孩子真是,她有什麽不甘心的呢。”


    偏偏靈昭不是怕鬼,她是心裏有鬼,她派人盯了坤寧宮三天,皇後那兒雲淡風輕的,什麽事都沒有,連底下的奴才都各司其職,沒有人做出可疑的事。


    這鬼不是從坤寧宮來的,是從哪兒來的?慎刑司把鍾粹宮的奴才們打得半死,也問不出半個字,可想來也是,他們難道不要命,裝神弄鬼能圖什麽?


    “靈昭?”太後見孩子出神,關切地說,“你別害怕,這裏是皇宮,皇上陽氣盛重,能壓一切邪惡。”


    靈昭心裏苦笑,太後越這麽說,越證明她是相信這世上,有怪力亂神。


    “是,臣妾這就安排,請薩滿法師到鍾粹宮驅邪做法。”靈昭答應了。


    隔天,薩滿嬤嬤在鍾粹宮跳了一整天,靈昭因答應了太後,不得不在場主持,被鬧得頭疼欲裂。


    傍晚時,靈昭實在忍不住閉上眼睛休息,可睜開眼,薩滿嬤嬤正盯著她看,嚇得她一身汗。


    “娘娘,慧妃與您有舊怨未了。”薩滿嬤嬤道,“我有一法能破解舊怨,娘娘是否願意一試?”


    靈昭鎮定下來,挺起脊背,冷聲道:“法師盡管驅邪,這鍾粹宮幹淨了,她自然也迴不來。”


    薩滿嬤嬤道:“鍾粹宮是幹淨了,可你們的舊怨纏繞在娘娘心裏,隻有娘娘自己能解。”


    靈昭起身來,端著威嚴與尊貴:“不必了,法師請盡快驅邪除魔,本宮還等著給太後一個交代。”


    “是。”薩滿法師沒有糾纏,搖著銀鈴,便跳開了。


    靈昭渾身一軟,扶著身旁的冬雲才站穩:“危言聳聽,若不是太後不安心,我才懶得折騰這些事。”


    冬雲在一旁,嚇得臉色蒼白,心中暗暗做了決定,待這裏散去後,她命其他人送娘娘去寧壽宮複命,自己一路跟著薩滿嬤嬤出來,虔誠地詢問,有什麽法子,能替昭妃娘娘除了慧妃亡魂的糾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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