鐵鉉再次昏迷,我和方航便沒了主心骨,他提議上皇城看一看,在此生死存亡之際,安公公也沒有阻攔,招來大隊侍衛,前唿後擁著上了城牆。


    準確來說,皇城與皇宮不是一迴事,宮是指皇城內的諸多宮殿連起來的建築群,而皇城則要加上皇宮外圍著的一圈高大城牆,駐守皇城的侍衛便在城牆裏,宮牆外駐紮。


    城牆上旌旗獵獵,城牆裏也忙碌異常,聽說我來了,駐守承天門左右的兩衛親軍指揮使紛紛趕來,領著我上城頭一看,便看到幾十米之外,披堅執銳的燕王府士卒正在砍樹推屋,他們身後肅立著大批騎兵,默默注視皇城,我問那虎賁衛的指揮使,燕王府的軍隊在做什麽?


    指揮使說,移平城前阻礙,方便攻城。


    我又問他,收攏了多少殘兵?皇城內此時有多少能打仗的士卒?


    他說不到七萬,至於那些殘兵,他指指城牆下,我探身一看,空無一物,卻是大片被血跡染紅的土地,剛探出頭便聞到那衝鼻的血腥味,讓我胃裏一陣湧動,險些嘔吐出來。


    他有些悲戚的說,城門不能開,以免燕王軍隊趁虛而入,剛剛逃到皇城下的殘兵敗將,不是被俘,就是被殺了。


    我覺得有些殘忍,更有些惱怒於他沒有出去救人,可心裏也明白,這種事不是我能插嘴的,即便十二衛親軍指揮使沒有指揮大規模戰爭的經驗,但對守城還頗有能力,既然他選擇不救,想必是不能救吧。


    看不出端倪,留在這裏沒有作用,我踮起腳尖拍拍他肩膀想勉勵一番,便聽到城外一陣馬蹄聲。


    扭頭看去,列成方陣防止城內衝擊的騎兵向兩邊散開,一群殺氣衝天的大漢拱衛著一位端坐高頭大馬,身穿明晃龍袍的魁梧老人靠近,離著遠看不清長相,隻是他身上的龍袍比我所穿著的顏色稍暗,花紋也不太一樣,我心裏便明白,這是燕王朱棣來了。


    其實打心底裏我對他沒有厭惡,甚至還隱隱的崇拜這個男人,就像方航說的,錦繡江山,能者居之,朱棣的能力遠在朱允炆之上,一個馬上王爺,一個書房皇帝,武功不需多說,而文治方麵,我隱約隻記得朱允炆登基的四年裏,比他爺爺朱元璋溫和許多,大臣頗為滿意,而朱棣登基後,國力卻空前發展,五征塞北的前提也是老百姓手裏有餘糧呀,還修撰永樂大典,更別提,還有能力派遣鄭和出海,滿世界的尋找朱允炆。


    鄭和下西洋才是後世爭論朱允炆究竟死沒死的重大依據,首先隨行船隊的並沒有負責貿易的官員,其次,船隊主官是鄭和這個皇帝最信任的太監,而不是禮部那些精研天朝國威的老書生,最後,船隊帶的士卒太多,走的路線過於詭異,明眼人都能猜出來,朱棣當了皇帝卻對消失的朱允炆不放心,先派兵遠征安南,找不到了,又出海搜尋。


    窮搜天下,就為了朱允炆這麽個人,不得不說,朱棣也是蠻拚的。


    發生了諸多事端,實際上我隻在這個時空裏停留一天一夜,也就這短短的一天一夜,遠處跨馬而來的老頭卻給我極大的壓力。


    這也就是邊上站著不少人,否則我真想和朱棣好好談一談,我他娘的投降行不行?!


    燕王府的侍衛護著朱棣,奇怪的是居然有個和尚與他齊頭並進,我小聲問安公公,這死和尚是誰,安公公說,道衍和尚姚廣孝。


    這老太監,也不給解釋清楚一些,我哪知道姚廣孝是誰!


    朱棣拔馬前來,帶著一股沙場練就,不怒自威的滔天氣概,他們毫不在意密布牆頭,張弓搭箭的士兵,徑直走到了離城十幾米遠的地方,這才駐馬不前。


    朱棣得有一米八.九的身高,臉膛方正,體型魁梧,將一身王爺龍袍撐得鼓囊囊,方航小聲問我,要不要放箭射死他?


    我也在猶豫這個問題,看向虎賁衛指揮使,他小聲解釋:“陛下,不能放箭啊,射死朱棣,燕王府大軍即刻攻城,您看那些騎兵之後,已經推來了火炮。”


    幹掉朱棣頃刻便死,不殺他,三日後我還是個死,我意味深長的盯著這個指揮使,琢磨著,這家夥是不是還抱有一絲希望,等著我投降,便可以免去廝殺?其實我也在擔心他們不讓我投降呢,否則還真想和朱棣商量商量。


    而城下那票騎馬男人,已經有一人張口喝道:“風吹馬尾千條線!”


    迴頭看去,是那黑衣和尚驅馬上前幾步,晃悠著韁繩,衝著城頭的我大喊。


    於是我扯著脖子喊起來:“你說啥?”


    他又喊一遍,風吹馬尾千條線。


    我還是沒聽懂,正要問安公公,便聽到身後響起一個清脆如大珠小珠落玉盤的女聲:“箭射四叔一顆頭!虎賁衛聽令,弓箭手對準燕王,給本宮放箭!”


    一切都在電光石火之間發聲,我循聲扭頭的動作還沒完成,先聽到方航喝出一個好字,耳邊又接連響起弓弦輕彈,飛矢破空的嗖嗖聲,我顧不上看是誰下的令,急忙轉身,便看到遮天蔽日的箭雨已經掩蓋了朱棣那一群人的身影,一陣金鐵交加的鏗鏘聲,箭矢落下,毫發無損的燕王拔馬便逃。


    這一串箭雨全被他那些手持小盾的侍衛擋下,當場死了十幾人,餘下的幾個還跟在朱棣身邊。


    城頭放箭後,遠處又是嘶聲力竭的大喊,好像說什麽火炮營,對準城牆上黃色身影,開炮。


    我已經有過被炮彈轟的經驗了,一聽到那熟悉的聲音,貓腰要跑,便看到頭戴鳳冠,身穿朱紅色大袖衣的小皇後正帶人站在不遠處。


    剛剛那一聲便是她喊出來的。


    風吹馬尾千條線,箭射四叔一顆頭,好像是個對聯?


    這都什麽時候了,朱棣居然要和我對對子?


    黑色的鐵蛋蛋不會遮蔽天空,我又逃得及時,順手抄起小豆芽纖細的腰肢,帶著她一起撲倒在地,一陣地動山搖過後,灰塵蕩盡,便看到我剛才站立的地方已經多了一個大坑,所幸的是城牆沒有坍塌,火炮也沒有繼續發威。


    方航被一顆石頭砸中,頭破血流便發了飆,他見城頭上也有火炮,便以兵部尚書的身份下令迴擊,奈何安公公輕飄飄的說了一句:“齊尚書,皇城可破,皇宮親衛不可聽命於外人。”


    方航氣的上躥下跳,衝到身邊將我拉起,低聲嘶吼:“左右是個死,反正也迴不去了,王震,帶人跟著死老頭拚了吧。”


    我安慰他說,拚是肯定要拚,但要等鐵鉉傷勢稍好,否則就咱們兩個水貨,根本沒有任何章法,隻能拿把破刀出去送命,多殺幾個人都不行!


    城外,朱棣已經逃到安全地方,指揮士卒齊聲喊話:“三日之後,宮門未開,伏屍遍地,血流漂杵。”


    拉著暴怒的方航下城,我讓小皇後先迴後宮,便擺駕去探望鐵鉉,太醫仍然圍著他忙碌,說是如果要與他問話,可以金針刺穴之法,讓鐵鉉暫時清醒,我說還是算了,讓他好好休息,三日之後爭取給我弄個生龍活虎的將軍出來。


    隨後,我便要去後宮,方航問我為什麽如此著急,我說去找小皇後談談心。


    方航歎息道:“我也有點喜歡這個小丫頭了,巾幗不讓須眉呀,比朱允炆強了一萬倍。”


    他又迴憶起一個故事,說是當年朱元璋帶人狩獵,朱允炆與朱棣都伴駕而行,朱元璋看著獵場秋景便出了個對聯考量朱允炆的學問。


    風吹馬尾千條線。


    朱允炆對的是雨打羊毛一片氈,風吹對雨打,羊對馬,如果光從對子的角度考慮,勉強算個工整,但朱元璋覺得這個孫子對的沒有氣勢,雖然他出的上聯也沒啥氣勢,可誰讓人家是皇帝呢。


    而一旁的朱棣思忖片刻,也對了一句:“日照龍鱗萬點金。”


    氣勢,意境,勝了千萬倍,朱元璋大喜,可最後還是傳位給了朱允炆。


    方航說,當時對對子的場景,朱棣心裏肯定得意萬分,得知朱允炆即位後必定失意萬分,而連續征戰之後的局麵,我雖然站的高,卻已成了甕中鱉,籠中鳥,他朱棣這條龍即將翱翔九天,於是又想到了當日的情景,故而派人在城下重提,炫耀一番,侮辱一番。


    我沒感覺到屈辱,因為我根本不知道什麽意思,但方航剛才觀察了安公公的臉色,一片黯然。


    失敗不可怕,可怕的是失去信心,連安公公都認為自己一直支持的皇太孫不如燕王,何況其他士卒?


    幸而,小皇後及時趕到,那句箭射四叔一顆頭雖然不算佳句,卻也顯出了破釜沉舟的氣勢,她又下令對朱棣放箭,讓不可一世的燕王落荒而逃,這才堪堪挽救了將士們悲哀的心情。


    說到這裏,我忽然停步,方航問我,不是要去找小皇後談心嘛,咋不去了?


    我苦笑道:“感覺自己配不上人家,不太忍心對她下手了!”


    方航安慰說,去看看吧,再過三天就看不到了,咱們兩個臭男人死不足惜,總得想個辦法別讓這可愛的小皇後再一次淪為悲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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