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凱國手握方向盤,雙眼盯著前方的路麵飛快地行駛在奔向省城的路上,思維卻像進入了迷魂陣,不知所向。腦袋裏塞滿了猜測、推斷還有疑問,一會東一會西,一會陰一會晴,一會雲又一會霧,在賬本被竊與海順公司之間總也理不出個頭緒,急得在心裏直罵自己:江凱國你他媽的是幹啥吃的?幹了大半輩子刑偵,破過的案子和攢下的經驗比吃過的鹽都多,怎麽今天一個都派不上用場,弄得腦筋大傷還沒整出個所以然?罵過自己又罵起了對手:別看你賊心狗膽,以為賬本不見了就拿你沒辦法,老子遲早有一天會收拾了你,不把一肚子壞水給你捏出來,老子就不姓江。心裏發著狠,腳下也就用起了猛勁,油門一踩到底,兩邊的路燈連成了白線,逃也似地向後躲閃而去。

    不知過了多長時間,他忽然想起了坐在一旁的方勝男,轉過臉一看,卻見方勝男正發著愣,一對疲憊的目光漫無所視地飄忽在車窗之外。想想一個女孩子家在短短的幾個月之內經曆了那麽多一般人不曾經曆的事情,的確可憐。本想滿心歡喜地拿出賬本,好早日將郝董一夥緝拿歸案,徹底解除海順公司對她的糾纏,可萬沒想到竟然出現了這等意外。於是,江凱國調整情緒,同她扯起了家常。

    其實,方勝男並不覺得自己可憐,而是可悲,所有的一切都緣自於對好朋友田芬的失信。招惹在身的麻煩,均為咎由自取。自剛才發現賬本丟失的那一刻起,她便一直很緊張,不知為什麽就聯想到了曾經出現在她家樓下的那個黑影。那個黑影一段時間內天天在她的周圍時隱時現,隻要天一黑,她似乎就能看得見。下樓出去買東西能看得見,迴來時也能看得見。黑影躲躲閃閃,時常縮在某個角落,隱沒在黑暗處。起初以為是來找什麽人的,也以為是偷偷摸摸要迴避什麽人的,有些受到父母的反對但仍處於戀愛之中的男女,就經常采取這種遮遮掩掩的方式尋找著彼此見麵的機會,方勝男曾不止一次地碰到過他們在黑暗中擁抱、接吻的情景。有一次因為光線實在太暗,沒看清楚是怎麽迴事,她湊上前去想看個究竟,但在探明了實情的同時卻弄得自己很尷尬。從此以後,她對樓下犄角旮旯所出現的異常動態再也不好意思過多留意。至於那個黑影,也就沒有放在心上,更沒有與自己聯係起來。直到打開了田芬的那個深色塑料袋,發現了裏麵的賬本並且細細翻看的那天夜晚,才不得不感覺到那個黑影像是與自己有關。當時她清楚地聽到了外麵有人沿著樓梯一步一步地走到了她的門前,接著便聽到了手指摸防盜門的聲響,似乎準備著一闖而入,但隨著她壯足了膽量的一聲大喊,那人才停止了原來的企圖,響起了急速的下樓聲。通過玻璃窗,她真真實實地看到了在樓梯口一閃而過的那個黑影。後來她將那個黑影給高靖說起過,但高靖認為那是她翻看賬本時因精神緊張所出現的幻覺。然而今天,賬本的不翼而飛使她再一次想起了那個黑影,而且越想越覺得那是一個真實的存在,並不是幻覺,總覺得黑影與賬本之間似乎存在著某種聯係。

    聽了她的講述,江隊長也覺得蹊蹺,問她:“除了這個黑影之外,你還見到了啥?”

    方勝男搖搖頭說:“再沒見到啥。”

    江隊長說:“這個人能從骨灰盒盜走賬本,應該說早就注意上你了,那天在追悼會上有沒有見到啥反常的情況?”

    “反常的情況?好像沒有。”

    江隊長開導道:“所謂反常就是跟當時的氣氛不協調的現象,不管你意識到還是沒有意識到那是個問題,都應該算在內。比如我們正在機動車道上行駛,來往的車輛都很快,如果這時有一個人在路邊行走……”

    方勝男很快明白了江隊長的意思,搶過話茬說:“知道了,知道了。您是說,不要判斷隻要指出來就行,或者說,不管有用沒用先擺出來再說。”

    “沒錯。”江隊長說,“人的腦袋裏都有一個用意識組成的過濾網,之所以有時會漏掉一些有用的信息,都是這張過濾網在起作用,它往往會把一些自認為是沒有關聯的東西擋了迴去,並且逐漸地吞噬掉,最終消失在人的記憶中,似乎那些東西根本就沒有出現過。”

    “您這麽一說,我就更明白了。是不是這時候就把自己當傻子一樣,見到啥就說出啥,說出來之後再把自己恢複正常,去分辨去判斷?”

    江隊長笑道:“也可以這麽說。你還一點就透。好好想想,那天有啥跟追悼會不和諧的事情?或者是出現了什麽人?”

    方勝男一時也想不起來那天在追悼會場到底有沒有反常的情況,隻好將追悼會的詳細經過說一遍。江隊長聽得很認真,時不時插話問一兩句。說到最後,方勝男突然想起一個人來,說:“那天我還看見一個傻子,穿得破破爛爛,長長的胡子又亂又髒,把嘴都遮住了,整個一張臉就剩下了眼睛和鼻子。別人的表情都很凝重,隻有他站在那兒露著幾顆白牙傻笑,好像見到的不是一個讓人悲痛的追悼會,而是一個喜慶的婚禮。那種笑還是似有似無的,田芬的表妹離開會場坐進郝董的汽車裏的時候,他還擠到跟前像瞧新娘子一樣看了看。”

    “是個男的?”

    “是個男的。”

    江隊長又問:“還幹了啥?”

    方勝男想了想,說:“好像還跟著我們進了思念樓。”

    “還有呢?”

    “再沒有了。噢不,還有。來參加追悼會的同學坐上海順公司的轎子車,離開殯儀館的時候,他站在門口像是指揮交通一樣揮了揮手。我步行走出大門的時候,他突然向前跨了一步,嚇了我一大跳。那人好像很壯,他套著一件鬆鬆垮垮的髒風衣,但依然能看得出胸肌很發達。”

    江隊長對這個人很感興趣,但問完之後並沒有立即做出判斷或者猜測,隻說了一句話:“也許,這是你在那天所見到的最值得琢磨的一個人。”隨後,看著方勝男依舊有些發呆的樣子,又安慰了幾句,“賬本丟了,但海順公司的走私案照樣能破,隻是個早晚的事兒。你現在啥也不用想,啥也不用怕,在這個案子破獲之前你一直會受到我們的保護。可以這麽說,那種讓你成天提心掉膽的日子已經過去了!”

    方勝男不無憂慮地苦笑了一下,心裏覺得消消停停的日子離自己恐怕還有一段距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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