晏翎眼下要去之地當然是曾經令天下群雄聞風喪膽的孔雀山莊。
孔雀山莊並不以豢養孔雀聞名，而是以其製作的各種精妙甚至匪夷所思的暗器而稱雄天下，但真正把其推上武林至尊寶座的卻是那神秘莫測，天下無雙的絕世暗器——孔雀翎。
相傳當年孔雀翎的製造者絕塵子一心想為自己的妻兒報仇，誓要仇家上下一百零八口人統統填命，但無奈自己已年過半百，無論怎麽勤修苦練武功都難有精進，而對頭勢力龐大，人才輩出，如此很難實現自己趕盡殺絕的宏願。於是自覓一處與世隔絕的地方躲藏起來，細細鑽研機關暗器製作之法，苦心孤詣，殫精竭慮，曆經十載終於被他研製出這件驚世駭俗的暗器——孔雀翎。
絕塵子將孔雀翎至於紙傘之中，機簧與傘柄相連，待敵人圍攻，紙傘一撐，機簧啟動，四十九種共一百零八支暗器便會如孔雀的尾翎般綿綿密密地一層一層擴散開來，待一輪散盡，開合紙傘，第二輪暗器又會跟著射出，這一輪暗器則是在上一輪的餘勁基礎上，所以勢頭更強，勁力更猛，方圓十丈以內，絕無幸免者，足有驚天地、泣鬼神之力。絕塵子就擎著這樣一把毫不起眼的破紙傘，於仇家門前大肆挑釁，終於被圍堵起來，絕塵子仰天長嘯，長臂一撐，隻用了半柱香的時間就將仇家滿門屠戮，頓時天地變色，血流成河。絕塵子非但沒有絲毫大仇得報的喜悅感，反而彎下腰來嘔吐了很久，之後就病魔纏身，日漸消瘦，他知道自己大限將至，但實在不忍自己的絕藝就此失傳，於是收了兩個徒弟，嘔心瀝血地傳授技藝，兩個徒弟也都不負厚望，隻用了四年時間就掌握了機關暗器的製作精髓，絕塵子大感欣慰，終於拾掇出自己塵封已久的絕世暗器以選擇繼承人，躊躇許久之後，還是將孔雀翎賜予了小徒弟，因為小徒弟身世孤苦，無依無靠，從小到大備受世人欺淩，有這孔雀翎傍身，至少以後不會再被人欺負。
孔雀翎給了小徒弟之後，絕塵子又覺得對不起大徒弟，於是拖著油盡燈枯的身體，趕製出另外一支孔雀翎，但這支孔雀翎一出世，絕塵子便知它永遠也無法與前麵那支孔雀翎相媲美了，並非自己力不從心或者技藝退化，而是自己已沒了當時報仇的那份決心。孔雀翎本來就是以不可迴寰的殺傷力為製造宗旨，倘若製造者的內心隻有慈悲和悔恨，又如何能製造這霸道絕情的兵器？大徒弟悻悻地接過這第二支孔雀翎，在他質疑的眼神下，絕塵子也終於永絕紅塵了，但江湖又為這孔雀翎的重現而躁動起來。當世時，製作機關暗器之人不在少數，根據傳聞仿製孔雀翎的更是大有人在。一時間，各種型號版本的孔雀翎層出不窮，人人手中都有孔雀翎，見麵就火並，到頭來發現都是假的。而持有真正孔雀翎的小徒弟卻也成了眾矢之的，每次使用完孔雀翎便要躲藏起來，將機筒裏麵的暗器重新設置補足，才能再次出現人前風光炫耀。直到他最後一次使用完孔雀翎，他的師兄找到了他，師兄二話沒說，舉起自己的孔雀翎對準朝夕相處了四年的師弟，毫不猶豫地搬動了機簧。終於，他得到了，得到了令他朝思暮想的真正的孔雀翎，伴隨著欣喜若狂的長笑聲，他將自己這支被認為有缺陷的孔雀翎擲於爐火之中。
此後，江湖的孔雀翎風波漸漸平息，而孔雀山莊悄然而生，孔雀翎作為鎮莊之寶被供奉起來，莊主霍西昆以絕塵子唯一之入室弟子的身份享譽一時，風光無限，孔雀山莊更成了武林神話。
如今，孔雀山莊傳到霍雲亭這裏已經是第三代，聲名卻已大不如前，也許是因為孔雀翎許久未現世，而使得人們漸漸淡忘了它的威力和存在，更有傳言說一年前孔雀翎已離奇失蹤，現在的孔雀山莊不過是具空殼，根本沒有實力可言。不過神話到底是神話，人們哪怕心裏有所質疑，卻沒誰敢做這個打破神話的第一人。孔雀山莊依然是個謎。
孔雀山莊隻在洛州城外十裏之遙的難姑山上。山門巍峨，裝點奢華，於綿延的紅楓林中若隱若現，門匾上“孔雀山莊”四個金漆大字赫然醒目，頗有些皇室貴族的風範，似乎也並不像武林中傳聞的那樣詭異莫測，孤高難近。晏翎隻是剛到門口，就被兩個笑容可掬的家丁迎住：“是您啊！稀客稀客，快請進。”晏翎一愣，心裏好笑道：“這兩個家奴還真是做作得可以，我連姓名都未報，就好像已經仰慕我很久似的。”跟著進門，見莊內張燈結彩，人影攢動，吹拉彈唱，熱鬧非凡，問道：“府上可是在辦喜事？”其中一個家丁答道：“我們莊主夫人今天過生日，特此大擺筵席，您難道不是來慶賀的？”態度已轉得有些冷淡，晏翎忙說：“我自然是來慶生的。”那家丁態度馬上殷勤起來，點頭哈腰地指著大廳門：“請裏麵進。”
大廳之中早已座無虛席，自然不乏許多大有身份的人在，一個個麵上笑容可掬，其實都各懷鬼胎，無疑是打著慶生的幌子前來探聽虛實。晏翎一眼就望見捧著金壽桃，笑得花枝亂顫的莊主夫人，也是曾經與她有著十年同門之誼的三師姐——素月。隻可惜那個曾經以清秀絕塵的容姿令眾師兄弟乃至許多武林俠少都心動不已的少女儼然已成了一介妖嬈媚俗的婦人，濃重的脂粉和滿頭的珠翠掩蓋了她真正的容顏，卻掩飾不了歲月在她臉上留下的刻痕。這時素月也看到了晏翎，笑容僵住了，但隻是片刻，她馬上又恢複成一種平和而有風度的笑容，迅速而又不失優雅地走到晏翎麵前：“小師妹，別來無恙吧！”她上下打量一遍晏翎，看到她圓潤娟秀一如十年前一樣未變的容顏和纖細如少女般的身段，嫉恨之情溢於言表，“一別十年，小師妹倒是越發清瘦了。”晏翎看著素月略顯臃腫的身材，笑道：“我們走江湖的，自然是不能跟師姐這樣的富貴之人相比。”素月眉梢一挑：“也別怪做姐姐的說你，想想你也是二十六七的年紀了，孤身漂泊總也不是什麽好事，女人再強也終究是要有個歸宿的。若不是你當初眼高於頂，左右看不入眼，一拖再拖，也不至於落得這般光景。”她斜瞄一下晏翎的表情，提高了聲調：“不過若不是你當初那般任性決絕，姐姐卻也不會有今日體麵富貴的日子，說到底姐姐還要感謝你呢！”說完，掩口“咯咯”而笑，實在做作得厲害。江湖中誰都知道，孔雀山莊莊主霍雲亭曾經大張旗鼓地追求過掩月宗的女弟子晏翎，被斷然拒絕後就賭氣似的娶了另一名女弟子素月，這種本來不太光彩的事情，對於任何女子而言都羞於提起，可對素月來講，倒好像晏翎錯失良機。
“是啊！我當初真不該那般挑剔的，白白耽誤了自己。”晏翎禮貌地附和著。其實就連當初那個驍勇善戰，富可敵國，又有天下第一美男子之稱的人都被她執意拒絕，更何況是這麽一個孔雀山莊莊主。並非眼高於頂，而是早已心有所屬，怪隻怪造化弄人，癡心錯付。
聽到晏翎這樣說，素月更加得意起來，笑得更加肆無忌憚了。這時一雙白皙纖細的手置於素月的頷下，做接捧狀：“霍夫人，您臉上的脂粉像是香雪齋的限量珍品‘璧凝脂’，如此浪費豈非太過暴殄天物？”頑皮戲謔的聲音，對晏翎來講再熟悉不過了，心想這個小頑童倒真是鍥而不舍，無孔不入。
來者自然是鳳清煌，其實這兩天她一直都跟著晏翎，總是保持一丈左右的距離，但晏翎又豈會不知，但她既殺不了她，也趕不走她，也就隻有讓她跟著。
素月止住笑，看著這個右眼戴著眼罩，麵容清秀無比，一副世家子弟打扮的鳳清煌，錯愕地問道：“你什麽意思？”
鳳清煌笑道：“夫人，您的臉上既然擦著這麽珍貴的上品，就不該左笑一下，右笑一下，這‘璧凝脂’左掉一點，右掉一點，您的臉上就所剩無幾了，倒是給自家地板做了下美容。”
“你……”素月氣得柳眉倒豎，卻又無從反駁。
“阿月，賓客都到齊了，速速入席吧！”莊主霍雲亭走上前來催促道。
“雲亭，”素月一見丈夫來到，又驕橫起來：“這也不知是哪來的野小子，沒規沒矩的，快把他趕出去。”發現丈夫並未動作，扭頭一看，他一雙眼睛正直勾勾地盯著晏翎，驚豔之情溢於言表。
“喂！”鳳清煌伸手在霍雲亭眼前擺了擺，“我說霍莊主，您也是有身份有家室的人，這樣肆無忌憚地盯著大姑娘看，還是當著自己妻子的麵，也未免太失禮了吧！”
霍雲亭迴過神來，忙向晏翎拱手作揖：“晏……晏姑娘，別來無恙！”
晏翎淡淡一笑，拱手還禮，看他一副成熟穩重的穿著做派，兩鬢也已微霜，目光中透露的盡是疲憊之色，早已不是當初那個不可一世，鮮衣怒馬的桀驁少年，不禁心裏也有些悵然——家族的榮譽，生存的負擔，的確可以將一個人徹徹底底地消磨，改變。
“這位是……”霍雲亭指著鳳清煌，恭謹而溫和地問道。鳳清煌搶道：“在下古劍門晏清，特奉家師清染真人之命與我的……姑姑一同前來為霍夫人賀壽。”親昵地攬住晏翎的胳膊，賊忒兮兮地對素月笑道，“恭祝霍夫人福如東海，青春永駐。”霍雲亭欣喜地說道：“難得清染真人還將賤內的小小生日掛在心上，鄙人在此謝過了，還請轉告令師，晚輩霍雲亭問他老人家好。”見素月還是嘟著嘴，忙用胳膊肘拐她，哪料素月更是語出驚人：“清染真人是我的堂兄，記掛著我的生日本是應該，何須道謝！更不須向這麽個小輩道謝。哼！”轉身拂袖而去，霍雲亭也隻有黯然搖頭：“唉——，還是這般不識大體！”晏翎道：“師姐的性子本就耿直，想你也知道的。全是我這個……侄兒，太過頑皮胡鬧，言語中衝撞了師姐，令得她如此不快！”霍雲亭繼續搖頭道：“她是在惱我啊！……宴席要開始了，請上座！”轉身將晏翎二人引至貴賓席。晏翎一麵跟著一麵想要推開鳳清煌：“古劍門？你還真能編！”鳳清煌卻更親密地挽住晏翎，恬不知恥地笑道：“哪裏哪裏！一般一般。”
席間，賓客逐一上前向霍雲亭夫婦進酒，順帶奉上自己的禮單，道幾句賀詞，晏翎在一旁躊躇滿誌：“來的匆忙，未及準備賀禮，這該如何是好？”低頭把目光轉向身旁鳳清煌的腰間，她那個羅千袋裏似有不少珍品，隨便借一件來捱過眼前窘境，日後還錢便是。鳳清煌似看懂了她的心意，將羅千袋隨手一扯，拋擲她懷中：“隨便挑吧！裏麵有鮫鱗梭，紫沫珊瑚鞋，赤霞琉璃珠，鳳凰金銀花……，每一樣都是舉世無雙的寶物。”晏翎大喜，正要伸手去掏，又突然停住，“紫兒在不在裏麵？”鳳清煌“噗嗤”一笑：“原來翎姐姐怕紫兒。不過她已經被我放出去溜達了。”目光轉向霍雲亭夫婦，意味深長地說道：“霍雲亭娶了素月這個冤家，真不知是幾世造的孽啊！”晏翎見素月依然撇著嘴，還是一臉的不高興，不禁歎道：“她還真是小孩子氣啊！”鳳清煌道：“隻怕她介懷的不僅僅是我前麵衝撞了她！”她斜睨一下禮品台，示意晏翎朝那邊看。原來此番前來賀壽的禮物都隻不過是些平常的珠寶首飾，而且都是市麵上極為廉價粗製的飾品，更有甚者，連街頭擺賣的一些不知名的字畫都拿來送禮，其敷衍程度又怎能不讓素月大冒肝火。晏翎又掃視一下周圍各賓客的神情，有的譏諷，有的冷凝，有的憤恨，有的躍躍欲試，全都目光不定，居心叵測。再看霍雲亭也是惴惴不安，環顧左右，心下已十分明白，不由地對素月的任性無知有了幾分惱意：“明明是這般情況，還要大擺什麽生日宴席，不等於是引狼入室！誰知這席賓客之中又埋伏了多少殺手。”鳳清煌輕聲說道：“隻怕蠢鈍如素月，到現在都還不知道自己的鎮莊之寶孔雀翎已經丟失了。”
突然，一個彪形大漢於席間立起，朗聲對霍雲亭說道：“在下‘洛州六虎’之魁首祁端陽，之所以厚顏不請自來，乃是為了完成家父的一樁遺願，就是讓他親眼見識一下貴莊的瑰寶——孔雀翎。”說完，將一壇不知道從哪裏弄來的骨灰壇往桌上一磕。
此語一出，滿座寂然，大家都在等待霍雲亭作何反應。
鳳清煌小聲對晏翎道：“這隻‘老虎’也屬衝動型的，不惜懸著自己的性命去滿足大家的好奇心。”
晏翎緊緊地盯著場上的一舉一動，冷靜地說道：“那也隻是因為他堅信孔雀翎已經丟失。”
素月氣得臉色發白，霍雲亭按住她顫抖的雙手，強忍著怒氣對祁端陽道：“今日乃是賤內慶生之宴，兄台將骨灰壇置於席間似乎多有不敬！再說，孔雀翎雖為我鎮莊之寶，但到底是大兇之器，出匣必見血光，本不是拿來觀賞之物，還請兄台見諒，打消此念。”
祁端陽大笑道：“在下又怎會不知道孔雀翎的威力。隻不過家父身前乃是一位技藝精湛的暗器製造師，生平閱曆無數精巧的暗器，可唯一緣慳一麵的就是這孔雀翎，所以家父臨終前托付我，務必要幫他完成這個心願。”
素月憤憤地說道：“還好他沒見過，不然也沒命把你養這麽大了。”此話雖然刻薄之至，但於此刻聽來，有些好笑，有幾個人已經笑出了聲。
祁端陽全然不理會旁人的反應，自顧自地說道：“我父親說，孔雀翎乃是一管黃金打製的圓筒，長二尺三寸，寬七寸，當年絕塵子曾把它置於紙柄之中，紙傘一撐，天地變色，威力無窮。”
霍雲亭道：“既然兄台已經知其鬼神之力，為何還要執意一觀？”
祁端陽道：“遠遠一觀，絕不敢冒瀆。”
許多賓客也都應聲附和：“遠遠一觀，絕不冒瀆。”
霍雲亭沉默了，豆大的汗珠從額頭滑落，縱使沉穩如他，此刻也慌亂了手腳。看著霍雲亭的窘態，晏翎不由地為他捏把冷汗，心道：“好個祁端陽，果然有些手段，如此一來，霍家就是隨便拿個暗器出來搪塞的機會都沒有了，但是短短時間，又如何找一個長二尺三寸，寬七寸的黃金圓筒來。”
場上形勢已萬分危急，千鈞一發。
這時，一個垂髫小婢怯生生地走到素月跟前，附耳跟她說了幾句話，素月尖叫一聲：“什麽？小傑的項圈墜子丟了！”迴手一個耳光，將那小婢抽倒在地上，“你個粗枝大葉、不長記性的東西，我給你說了多少次了，那個紅玉墜子是小傑的保命符，張道長說過，小傑十八歲之前都要隨身帶著它，你怎麽就不給我好生看護著？小傑要是有什麽三長兩短，我就要你填命！”說著，語音中竟然有幾分哭腔，而現場本來劍拔弩張的情勢，卻被這婦人的厲聲喊叫緩解了幾分。是啊！什麽武林至尊，什麽孔雀翎，在一個婦人眼裏，都不及她兒子項圈上的一塊紅玉來得重要。
垂髫小婢一麵哭泣，一麵指了指晏翎這邊，素月突然把怨毒的目光轉向鳳清煌：“小翠說在後庭見過你跟小傑在一起，肯定是被你這小賊偷了去，快給我拿出來。”鳳清煌理直氣壯地說道：“哼，你兒子蠢得連陀螺也不會轉，我隻不過好心教了教他，這也能證明是我偷的嗎？說實在的，我見過的寶貝實在不少，連皇帝老子皇冠上的翡翠明珠我都未必稀罕，誰會在乎你一塊紅玉！”
“你……”素月又氣又急，隻能幹指著鳳清煌。
鳳清煌見她這副要殺人的模樣，也急了起來：“好吧！我隻有這樣來證明我的清白了。”隨手將外衣脫下，就要來脫裏衫，這讓晏翎大吃一驚，也讓在場許多人驚唿不止。因為誰都看得出鳳清煌是女扮男裝的，而為了這麽件事情就當眾寬衣，將清白之身現於人前，未免太過小題大做，為其不值。
晏翎上前阻止已然來不及，鳳清煌脫光了上身，但更令她吃驚的是，鳳清煌顯露的卻是一副實實在在的男兒身，雖然清瘦，但是堅實如玉，肌膚白嫩得令在場女子都自愧不如。
晏翎不屑地在一旁撇嘴道：“還真是妖怪呢！”
鳳清煌不屑地看著素月：“怎麽樣？肯信了？”
素月還是不肯罷休，把目光轉向鳳清煌腰間的錦囊，“那裏麵是什麽？”
鳳清煌將羅千袋嗖嗖倒抖，一件一件令人豔羨的珍品不斷掉落。突然，“哐當”一聲，一件黃金物事應聲落地，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這件物體成圓筒狀，長似乎二尺左右，寬有六七寸，好像正是傳說中的孔雀翎。
鳳清煌拾起黃金筒，對霍雲亭道：“這是前幾日一位朋友托我捎給你的。他說，年頭他正有個武功極高的仇家要對付，於是未打招唿就擅自取走了這樣東西，現在原物奉還，裏麵的暗器也給你補足了，你大可以隨時隨地，放心大膽地用它來清理那些居心叵測，動機不良的家夥。”一時間，滿座嘩然，群雄變色。鳳清煌仔細地穿起衣服，“不過……我本好心完璧歸趙，無奈卻被某些人指控為盜玉小賊，怎麽說，我也是名門正派，這叫我今後如何在江湖上立足？”
“是是是，都是奴家有眼無珠，還請晏少俠大人不計小人過，奴家這廂給你賠禮了。”事關孔雀山莊的存亡大事，縱使任性如素月，此番也隻能唯唯諾諾，極力討好，還屈膝向鳳清煌行了個大禮。
鳳清煌哈哈一笑，將黃金筒遞還給霍雲亭：“這次可要好好保管，指不定我那個朋友又要出其不意地來借呢！”
霍雲亭小心翼翼地捧著黃金筒，連聲稱謝。轉身看著一臉惶恐，陰晴不定的祁端陽，笑問道：“祁大俠可還要一觀？”
祁端陽連忙擺手：“已經觀夠了。”他此刻已深信不疑這個黃金筒就是傳說中的孔雀翎了，他隻想盡快逃離現場，以免霍雲亭一個“不小心”，便將自己的小命兒葬送在這裏了。
賓客的態度也都在此時發生了大轉變，有的不斷勸酒，有的諛詞如潮，有的說來的倉猝不及置備禮品，改日還要親自上門補送。晏翎越發覺得坐不下去，正要起身，卻被鳳清煌攙起：“翎姐姐，我知道你不喜歡這種虛偽的場麵，反正我們該幫的都幫了，也可以告辭了。”晏翎道：“我們是否該向主人辭個行？”鳳清煌笑道：“你認為我們此刻還能近他們的身？他們的眼中可還有你我？”晏翎點頭道：“是的，名利場上向來如此，我們這就走吧！”牽住鳳清煌的手，頓覺一股暖意直抵心田，這個乖邪的少年此刻帶給她的是一種說不出的安定感。
出了孔雀山莊的後門，乃是一片如火如荼的紅楓林，暮色漸臨，斜陽晚照，似錦的流霞又給這片大地披上了一層鮮紅的外衣。紅楓鋪地，秋蟬低鳴，北雁南飛，景致如畫。晏翎靜靜地走著，深深地唿吸這帶著清香的空氣，默默地享受這難得的悠然與平靜，還有前麵那不時迴望她的秀麗無邪的幹淨笑顏，每一次相視都會讓她心中莫名一蕩：如此精致俊俏的容貌，竟為一個少年所有，他與當初那個人到底誰更勝一籌呢？
“翎姐姐，你在想什麽？”前麵的麗影突然轉身跑到晏翎跟前來。
正在神遊的晏翎微微一愣，笑道：“我問你，那個黃金圓筒到底是怎麽迴事？”
鳳清煌道：“我說是我臨時打造的你信不信？”
晏翎搖頭道：“我不信。”
鳳清煌嬉笑道：“我也不信。”
晏翎點著鳳清煌的額頭：“莫不是你盜去的。”
鳳清煌搖頭道：“盜者，有借無還矣，我既已歸還，又怎能稱為盜，是借，是借。”
晏翎這時才發現這個乖邪無章法的少年分外可愛，不由地想要摸摸他的腦袋，突然打了個寒噤，胸腔內一股寒氣從膻中穴直竄向頂心而去，跟著腳下一軟，眼前一黑，便什麽都不知道了。
孔雀山莊並不以豢養孔雀聞名，而是以其製作的各種精妙甚至匪夷所思的暗器而稱雄天下，但真正把其推上武林至尊寶座的卻是那神秘莫測，天下無雙的絕世暗器——孔雀翎。
相傳當年孔雀翎的製造者絕塵子一心想為自己的妻兒報仇，誓要仇家上下一百零八口人統統填命，但無奈自己已年過半百，無論怎麽勤修苦練武功都難有精進，而對頭勢力龐大，人才輩出，如此很難實現自己趕盡殺絕的宏願。於是自覓一處與世隔絕的地方躲藏起來，細細鑽研機關暗器製作之法，苦心孤詣，殫精竭慮，曆經十載終於被他研製出這件驚世駭俗的暗器——孔雀翎。
絕塵子將孔雀翎至於紙傘之中，機簧與傘柄相連，待敵人圍攻，紙傘一撐，機簧啟動，四十九種共一百零八支暗器便會如孔雀的尾翎般綿綿密密地一層一層擴散開來，待一輪散盡，開合紙傘，第二輪暗器又會跟著射出，這一輪暗器則是在上一輪的餘勁基礎上，所以勢頭更強，勁力更猛，方圓十丈以內，絕無幸免者，足有驚天地、泣鬼神之力。絕塵子就擎著這樣一把毫不起眼的破紙傘，於仇家門前大肆挑釁，終於被圍堵起來，絕塵子仰天長嘯，長臂一撐，隻用了半柱香的時間就將仇家滿門屠戮，頓時天地變色，血流成河。絕塵子非但沒有絲毫大仇得報的喜悅感，反而彎下腰來嘔吐了很久，之後就病魔纏身，日漸消瘦，他知道自己大限將至，但實在不忍自己的絕藝就此失傳，於是收了兩個徒弟，嘔心瀝血地傳授技藝，兩個徒弟也都不負厚望，隻用了四年時間就掌握了機關暗器的製作精髓，絕塵子大感欣慰，終於拾掇出自己塵封已久的絕世暗器以選擇繼承人，躊躇許久之後，還是將孔雀翎賜予了小徒弟，因為小徒弟身世孤苦，無依無靠，從小到大備受世人欺淩，有這孔雀翎傍身，至少以後不會再被人欺負。
孔雀翎給了小徒弟之後，絕塵子又覺得對不起大徒弟，於是拖著油盡燈枯的身體，趕製出另外一支孔雀翎，但這支孔雀翎一出世，絕塵子便知它永遠也無法與前麵那支孔雀翎相媲美了，並非自己力不從心或者技藝退化，而是自己已沒了當時報仇的那份決心。孔雀翎本來就是以不可迴寰的殺傷力為製造宗旨，倘若製造者的內心隻有慈悲和悔恨，又如何能製造這霸道絕情的兵器？大徒弟悻悻地接過這第二支孔雀翎，在他質疑的眼神下，絕塵子也終於永絕紅塵了，但江湖又為這孔雀翎的重現而躁動起來。當世時，製作機關暗器之人不在少數，根據傳聞仿製孔雀翎的更是大有人在。一時間，各種型號版本的孔雀翎層出不窮，人人手中都有孔雀翎，見麵就火並，到頭來發現都是假的。而持有真正孔雀翎的小徒弟卻也成了眾矢之的，每次使用完孔雀翎便要躲藏起來，將機筒裏麵的暗器重新設置補足，才能再次出現人前風光炫耀。直到他最後一次使用完孔雀翎，他的師兄找到了他，師兄二話沒說，舉起自己的孔雀翎對準朝夕相處了四年的師弟，毫不猶豫地搬動了機簧。終於，他得到了，得到了令他朝思暮想的真正的孔雀翎，伴隨著欣喜若狂的長笑聲，他將自己這支被認為有缺陷的孔雀翎擲於爐火之中。
此後，江湖的孔雀翎風波漸漸平息，而孔雀山莊悄然而生，孔雀翎作為鎮莊之寶被供奉起來，莊主霍西昆以絕塵子唯一之入室弟子的身份享譽一時，風光無限，孔雀山莊更成了武林神話。
如今，孔雀山莊傳到霍雲亭這裏已經是第三代，聲名卻已大不如前，也許是因為孔雀翎許久未現世，而使得人們漸漸淡忘了它的威力和存在，更有傳言說一年前孔雀翎已離奇失蹤，現在的孔雀山莊不過是具空殼，根本沒有實力可言。不過神話到底是神話，人們哪怕心裏有所質疑，卻沒誰敢做這個打破神話的第一人。孔雀山莊依然是個謎。
孔雀山莊隻在洛州城外十裏之遙的難姑山上。山門巍峨，裝點奢華，於綿延的紅楓林中若隱若現，門匾上“孔雀山莊”四個金漆大字赫然醒目，頗有些皇室貴族的風範，似乎也並不像武林中傳聞的那樣詭異莫測，孤高難近。晏翎隻是剛到門口，就被兩個笑容可掬的家丁迎住：“是您啊！稀客稀客，快請進。”晏翎一愣，心裏好笑道：“這兩個家奴還真是做作得可以，我連姓名都未報，就好像已經仰慕我很久似的。”跟著進門，見莊內張燈結彩，人影攢動，吹拉彈唱，熱鬧非凡，問道：“府上可是在辦喜事？”其中一個家丁答道：“我們莊主夫人今天過生日，特此大擺筵席，您難道不是來慶賀的？”態度已轉得有些冷淡，晏翎忙說：“我自然是來慶生的。”那家丁態度馬上殷勤起來，點頭哈腰地指著大廳門：“請裏麵進。”
大廳之中早已座無虛席，自然不乏許多大有身份的人在，一個個麵上笑容可掬，其實都各懷鬼胎，無疑是打著慶生的幌子前來探聽虛實。晏翎一眼就望見捧著金壽桃，笑得花枝亂顫的莊主夫人，也是曾經與她有著十年同門之誼的三師姐——素月。隻可惜那個曾經以清秀絕塵的容姿令眾師兄弟乃至許多武林俠少都心動不已的少女儼然已成了一介妖嬈媚俗的婦人，濃重的脂粉和滿頭的珠翠掩蓋了她真正的容顏，卻掩飾不了歲月在她臉上留下的刻痕。這時素月也看到了晏翎，笑容僵住了，但隻是片刻，她馬上又恢複成一種平和而有風度的笑容，迅速而又不失優雅地走到晏翎麵前：“小師妹，別來無恙吧！”她上下打量一遍晏翎，看到她圓潤娟秀一如十年前一樣未變的容顏和纖細如少女般的身段，嫉恨之情溢於言表，“一別十年，小師妹倒是越發清瘦了。”晏翎看著素月略顯臃腫的身材，笑道：“我們走江湖的，自然是不能跟師姐這樣的富貴之人相比。”素月眉梢一挑：“也別怪做姐姐的說你，想想你也是二十六七的年紀了，孤身漂泊總也不是什麽好事，女人再強也終究是要有個歸宿的。若不是你當初眼高於頂，左右看不入眼，一拖再拖，也不至於落得這般光景。”她斜瞄一下晏翎的表情，提高了聲調：“不過若不是你當初那般任性決絕，姐姐卻也不會有今日體麵富貴的日子，說到底姐姐還要感謝你呢！”說完，掩口“咯咯”而笑，實在做作得厲害。江湖中誰都知道，孔雀山莊莊主霍雲亭曾經大張旗鼓地追求過掩月宗的女弟子晏翎，被斷然拒絕後就賭氣似的娶了另一名女弟子素月，這種本來不太光彩的事情，對於任何女子而言都羞於提起，可對素月來講，倒好像晏翎錯失良機。
“是啊！我當初真不該那般挑剔的，白白耽誤了自己。”晏翎禮貌地附和著。其實就連當初那個驍勇善戰，富可敵國，又有天下第一美男子之稱的人都被她執意拒絕，更何況是這麽一個孔雀山莊莊主。並非眼高於頂，而是早已心有所屬，怪隻怪造化弄人，癡心錯付。
聽到晏翎這樣說，素月更加得意起來，笑得更加肆無忌憚了。這時一雙白皙纖細的手置於素月的頷下，做接捧狀：“霍夫人，您臉上的脂粉像是香雪齋的限量珍品‘璧凝脂’，如此浪費豈非太過暴殄天物？”頑皮戲謔的聲音，對晏翎來講再熟悉不過了，心想這個小頑童倒真是鍥而不舍，無孔不入。
來者自然是鳳清煌，其實這兩天她一直都跟著晏翎，總是保持一丈左右的距離，但晏翎又豈會不知，但她既殺不了她，也趕不走她，也就隻有讓她跟著。
素月止住笑，看著這個右眼戴著眼罩，麵容清秀無比，一副世家子弟打扮的鳳清煌，錯愕地問道：“你什麽意思？”
鳳清煌笑道：“夫人，您的臉上既然擦著這麽珍貴的上品，就不該左笑一下，右笑一下，這‘璧凝脂’左掉一點，右掉一點，您的臉上就所剩無幾了，倒是給自家地板做了下美容。”
“你……”素月氣得柳眉倒豎，卻又無從反駁。
“阿月，賓客都到齊了，速速入席吧！”莊主霍雲亭走上前來催促道。
“雲亭，”素月一見丈夫來到，又驕橫起來：“這也不知是哪來的野小子，沒規沒矩的，快把他趕出去。”發現丈夫並未動作，扭頭一看，他一雙眼睛正直勾勾地盯著晏翎，驚豔之情溢於言表。
“喂！”鳳清煌伸手在霍雲亭眼前擺了擺，“我說霍莊主，您也是有身份有家室的人，這樣肆無忌憚地盯著大姑娘看，還是當著自己妻子的麵，也未免太失禮了吧！”
霍雲亭迴過神來，忙向晏翎拱手作揖：“晏……晏姑娘，別來無恙！”
晏翎淡淡一笑，拱手還禮，看他一副成熟穩重的穿著做派，兩鬢也已微霜，目光中透露的盡是疲憊之色，早已不是當初那個不可一世，鮮衣怒馬的桀驁少年，不禁心裏也有些悵然——家族的榮譽，生存的負擔，的確可以將一個人徹徹底底地消磨，改變。
“這位是……”霍雲亭指著鳳清煌，恭謹而溫和地問道。鳳清煌搶道：“在下古劍門晏清，特奉家師清染真人之命與我的……姑姑一同前來為霍夫人賀壽。”親昵地攬住晏翎的胳膊，賊忒兮兮地對素月笑道，“恭祝霍夫人福如東海，青春永駐。”霍雲亭欣喜地說道：“難得清染真人還將賤內的小小生日掛在心上，鄙人在此謝過了，還請轉告令師，晚輩霍雲亭問他老人家好。”見素月還是嘟著嘴，忙用胳膊肘拐她，哪料素月更是語出驚人：“清染真人是我的堂兄，記掛著我的生日本是應該，何須道謝！更不須向這麽個小輩道謝。哼！”轉身拂袖而去，霍雲亭也隻有黯然搖頭：“唉——，還是這般不識大體！”晏翎道：“師姐的性子本就耿直，想你也知道的。全是我這個……侄兒，太過頑皮胡鬧，言語中衝撞了師姐，令得她如此不快！”霍雲亭繼續搖頭道：“她是在惱我啊！……宴席要開始了，請上座！”轉身將晏翎二人引至貴賓席。晏翎一麵跟著一麵想要推開鳳清煌：“古劍門？你還真能編！”鳳清煌卻更親密地挽住晏翎，恬不知恥地笑道：“哪裏哪裏！一般一般。”
席間，賓客逐一上前向霍雲亭夫婦進酒，順帶奉上自己的禮單，道幾句賀詞，晏翎在一旁躊躇滿誌：“來的匆忙，未及準備賀禮，這該如何是好？”低頭把目光轉向身旁鳳清煌的腰間，她那個羅千袋裏似有不少珍品，隨便借一件來捱過眼前窘境，日後還錢便是。鳳清煌似看懂了她的心意，將羅千袋隨手一扯，拋擲她懷中：“隨便挑吧！裏麵有鮫鱗梭，紫沫珊瑚鞋，赤霞琉璃珠，鳳凰金銀花……，每一樣都是舉世無雙的寶物。”晏翎大喜，正要伸手去掏，又突然停住，“紫兒在不在裏麵？”鳳清煌“噗嗤”一笑：“原來翎姐姐怕紫兒。不過她已經被我放出去溜達了。”目光轉向霍雲亭夫婦，意味深長地說道：“霍雲亭娶了素月這個冤家，真不知是幾世造的孽啊！”晏翎見素月依然撇著嘴，還是一臉的不高興，不禁歎道：“她還真是小孩子氣啊！”鳳清煌道：“隻怕她介懷的不僅僅是我前麵衝撞了她！”她斜睨一下禮品台，示意晏翎朝那邊看。原來此番前來賀壽的禮物都隻不過是些平常的珠寶首飾，而且都是市麵上極為廉價粗製的飾品，更有甚者，連街頭擺賣的一些不知名的字畫都拿來送禮，其敷衍程度又怎能不讓素月大冒肝火。晏翎又掃視一下周圍各賓客的神情，有的譏諷，有的冷凝，有的憤恨，有的躍躍欲試，全都目光不定，居心叵測。再看霍雲亭也是惴惴不安，環顧左右，心下已十分明白，不由地對素月的任性無知有了幾分惱意：“明明是這般情況，還要大擺什麽生日宴席，不等於是引狼入室！誰知這席賓客之中又埋伏了多少殺手。”鳳清煌輕聲說道：“隻怕蠢鈍如素月，到現在都還不知道自己的鎮莊之寶孔雀翎已經丟失了。”
突然，一個彪形大漢於席間立起，朗聲對霍雲亭說道：“在下‘洛州六虎’之魁首祁端陽，之所以厚顏不請自來，乃是為了完成家父的一樁遺願，就是讓他親眼見識一下貴莊的瑰寶——孔雀翎。”說完，將一壇不知道從哪裏弄來的骨灰壇往桌上一磕。
此語一出，滿座寂然，大家都在等待霍雲亭作何反應。
鳳清煌小聲對晏翎道：“這隻‘老虎’也屬衝動型的，不惜懸著自己的性命去滿足大家的好奇心。”
晏翎緊緊地盯著場上的一舉一動，冷靜地說道：“那也隻是因為他堅信孔雀翎已經丟失。”
素月氣得臉色發白，霍雲亭按住她顫抖的雙手，強忍著怒氣對祁端陽道：“今日乃是賤內慶生之宴，兄台將骨灰壇置於席間似乎多有不敬！再說，孔雀翎雖為我鎮莊之寶，但到底是大兇之器，出匣必見血光，本不是拿來觀賞之物，還請兄台見諒，打消此念。”
祁端陽大笑道：“在下又怎會不知道孔雀翎的威力。隻不過家父身前乃是一位技藝精湛的暗器製造師，生平閱曆無數精巧的暗器，可唯一緣慳一麵的就是這孔雀翎，所以家父臨終前托付我，務必要幫他完成這個心願。”
素月憤憤地說道：“還好他沒見過，不然也沒命把你養這麽大了。”此話雖然刻薄之至，但於此刻聽來，有些好笑，有幾個人已經笑出了聲。
祁端陽全然不理會旁人的反應，自顧自地說道：“我父親說，孔雀翎乃是一管黃金打製的圓筒，長二尺三寸，寬七寸，當年絕塵子曾把它置於紙柄之中，紙傘一撐，天地變色，威力無窮。”
霍雲亭道：“既然兄台已經知其鬼神之力，為何還要執意一觀？”
祁端陽道：“遠遠一觀，絕不敢冒瀆。”
許多賓客也都應聲附和：“遠遠一觀，絕不冒瀆。”
霍雲亭沉默了，豆大的汗珠從額頭滑落，縱使沉穩如他，此刻也慌亂了手腳。看著霍雲亭的窘態，晏翎不由地為他捏把冷汗，心道：“好個祁端陽，果然有些手段，如此一來，霍家就是隨便拿個暗器出來搪塞的機會都沒有了，但是短短時間，又如何找一個長二尺三寸，寬七寸的黃金圓筒來。”
場上形勢已萬分危急，千鈞一發。
這時，一個垂髫小婢怯生生地走到素月跟前，附耳跟她說了幾句話，素月尖叫一聲：“什麽？小傑的項圈墜子丟了！”迴手一個耳光，將那小婢抽倒在地上，“你個粗枝大葉、不長記性的東西，我給你說了多少次了，那個紅玉墜子是小傑的保命符，張道長說過，小傑十八歲之前都要隨身帶著它，你怎麽就不給我好生看護著？小傑要是有什麽三長兩短，我就要你填命！”說著，語音中竟然有幾分哭腔，而現場本來劍拔弩張的情勢，卻被這婦人的厲聲喊叫緩解了幾分。是啊！什麽武林至尊，什麽孔雀翎，在一個婦人眼裏，都不及她兒子項圈上的一塊紅玉來得重要。
垂髫小婢一麵哭泣，一麵指了指晏翎這邊，素月突然把怨毒的目光轉向鳳清煌：“小翠說在後庭見過你跟小傑在一起，肯定是被你這小賊偷了去，快給我拿出來。”鳳清煌理直氣壯地說道：“哼，你兒子蠢得連陀螺也不會轉，我隻不過好心教了教他，這也能證明是我偷的嗎？說實在的，我見過的寶貝實在不少，連皇帝老子皇冠上的翡翠明珠我都未必稀罕，誰會在乎你一塊紅玉！”
“你……”素月又氣又急，隻能幹指著鳳清煌。
鳳清煌見她這副要殺人的模樣，也急了起來：“好吧！我隻有這樣來證明我的清白了。”隨手將外衣脫下，就要來脫裏衫，這讓晏翎大吃一驚，也讓在場許多人驚唿不止。因為誰都看得出鳳清煌是女扮男裝的，而為了這麽件事情就當眾寬衣，將清白之身現於人前，未免太過小題大做，為其不值。
晏翎上前阻止已然來不及，鳳清煌脫光了上身，但更令她吃驚的是，鳳清煌顯露的卻是一副實實在在的男兒身，雖然清瘦，但是堅實如玉，肌膚白嫩得令在場女子都自愧不如。
晏翎不屑地在一旁撇嘴道：“還真是妖怪呢！”
鳳清煌不屑地看著素月：“怎麽樣？肯信了？”
素月還是不肯罷休，把目光轉向鳳清煌腰間的錦囊，“那裏麵是什麽？”
鳳清煌將羅千袋嗖嗖倒抖，一件一件令人豔羨的珍品不斷掉落。突然，“哐當”一聲，一件黃金物事應聲落地，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這件物體成圓筒狀，長似乎二尺左右，寬有六七寸，好像正是傳說中的孔雀翎。
鳳清煌拾起黃金筒，對霍雲亭道：“這是前幾日一位朋友托我捎給你的。他說，年頭他正有個武功極高的仇家要對付，於是未打招唿就擅自取走了這樣東西，現在原物奉還，裏麵的暗器也給你補足了，你大可以隨時隨地，放心大膽地用它來清理那些居心叵測，動機不良的家夥。”一時間，滿座嘩然，群雄變色。鳳清煌仔細地穿起衣服，“不過……我本好心完璧歸趙，無奈卻被某些人指控為盜玉小賊，怎麽說，我也是名門正派，這叫我今後如何在江湖上立足？”
“是是是，都是奴家有眼無珠，還請晏少俠大人不計小人過，奴家這廂給你賠禮了。”事關孔雀山莊的存亡大事，縱使任性如素月，此番也隻能唯唯諾諾，極力討好，還屈膝向鳳清煌行了個大禮。
鳳清煌哈哈一笑，將黃金筒遞還給霍雲亭：“這次可要好好保管，指不定我那個朋友又要出其不意地來借呢！”
霍雲亭小心翼翼地捧著黃金筒，連聲稱謝。轉身看著一臉惶恐，陰晴不定的祁端陽，笑問道：“祁大俠可還要一觀？”
祁端陽連忙擺手：“已經觀夠了。”他此刻已深信不疑這個黃金筒就是傳說中的孔雀翎了，他隻想盡快逃離現場，以免霍雲亭一個“不小心”，便將自己的小命兒葬送在這裏了。
賓客的態度也都在此時發生了大轉變，有的不斷勸酒，有的諛詞如潮，有的說來的倉猝不及置備禮品，改日還要親自上門補送。晏翎越發覺得坐不下去，正要起身，卻被鳳清煌攙起：“翎姐姐，我知道你不喜歡這種虛偽的場麵，反正我們該幫的都幫了，也可以告辭了。”晏翎道：“我們是否該向主人辭個行？”鳳清煌笑道：“你認為我們此刻還能近他們的身？他們的眼中可還有你我？”晏翎點頭道：“是的，名利場上向來如此，我們這就走吧！”牽住鳳清煌的手，頓覺一股暖意直抵心田，這個乖邪的少年此刻帶給她的是一種說不出的安定感。
出了孔雀山莊的後門，乃是一片如火如荼的紅楓林，暮色漸臨，斜陽晚照，似錦的流霞又給這片大地披上了一層鮮紅的外衣。紅楓鋪地，秋蟬低鳴，北雁南飛，景致如畫。晏翎靜靜地走著，深深地唿吸這帶著清香的空氣，默默地享受這難得的悠然與平靜，還有前麵那不時迴望她的秀麗無邪的幹淨笑顏，每一次相視都會讓她心中莫名一蕩：如此精致俊俏的容貌，竟為一個少年所有，他與當初那個人到底誰更勝一籌呢？
“翎姐姐，你在想什麽？”前麵的麗影突然轉身跑到晏翎跟前來。
正在神遊的晏翎微微一愣，笑道：“我問你，那個黃金圓筒到底是怎麽迴事？”
鳳清煌道：“我說是我臨時打造的你信不信？”
晏翎搖頭道：“我不信。”
鳳清煌嬉笑道：“我也不信。”
晏翎點著鳳清煌的額頭：“莫不是你盜去的。”
鳳清煌搖頭道：“盜者，有借無還矣，我既已歸還，又怎能稱為盜，是借，是借。”
晏翎這時才發現這個乖邪無章法的少年分外可愛，不由地想要摸摸他的腦袋，突然打了個寒噤，胸腔內一股寒氣從膻中穴直竄向頂心而去，跟著腳下一軟，眼前一黑，便什麽都不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