褚雲舒最終應了沈臨安的安排,讓夏初瑤扮成身邊的隨從,與兩個副將一起領一萬北辰軍在一個秋高氣爽的日子裏,動身西去。


    “此去多加小心,帝都這邊有我,無須太過擔心。”送行的人裏,站在最前的柳元衡麵色有些蒼白,看著跟前一身銀甲的褚雲舒,心中輕歎,他答應德妃要好生照顧褚雲舒的,卻不想,也終有他照顧不及的時候。


    “舅舅自己多保重,替我告訴母妃,我會平安歸來的,讓她不要太掛念。”對於突然派他西去領兵的這件事情,最不能接受的,便是他的母妃,聖旨剛下,她便在上書房外跪了半日,求陛下收迴成命,若不是他和柳相前去苦勸,隻怕母妃還要長跪不起。


    他也知道此去兇險,可這也是一個天大的機會,如今有了夏初瑤在身邊,還有沈臨安的再三保證,他也多了幾分安心。


    行程不能耽擱,等得褚雲舒拜別了眾人,柳元衡看著一行人馬漸行漸遠,直到他們消失在官道盡頭,才轉身往城門裏走。


    “還以為沈大人為了避嫌,不會來相送了,可惜大人來得晚了些,永安王他們已經走了。”看到自一旁茶樓裏出來的人時,柳元衡步子一頓,沈臨安雖然在幫褚雲舒做事,可都隻是暗中幫忙,自上次他替太子瞞下徐州之事後,太子對他便更多了幾分注意,如今朝中也都覺得沈臨安是向著太子的,所以平素如這般明麵上的往來,都是越少越好。


    “柳相誤會了,下官不是來送行,是來會友的。”本是故意等了許久才出來,卻沒想到正好遇到了柳元衡,沈臨安也止步不前,剛好擋在了茶樓門口。


    這般聽罷,柳元衡便也不欲與他多說,打算告辭離去。他本也並不待見沈家人,尤其是麵前這個應了他之請,卻終未能勸得秦舒收手的沈臨安。


    這幾日他以聽得濱州秦家重新接納了秦舒,還讓她當了秦家的少主,將濱州與盛州的商貿全數交到了秦舒手裏。雖然不願承認,可是他心裏清楚,秦舒手握的權財越多,她便越不可能迴到他身邊。


    “臨安你擋著我做什麽,難得在這市井之中見著柳相,不讓我打個招唿怎麽行?”


    剛抬步欲走,卻因著沈臨安身後的人輕輕一句話,柳元衡就仿佛被定住了一般。


    沈臨安身後走出來一個著了一身雲紋青緞長衫,一副男裝打扮的人,一雙桃花眼裏落了清亮的天光,襯得眸中秋水盈盈,卻也掩不住她眼角眉梢那一抹淩人的盛氣。


    “姝兒。”薄唇張合,看著這個素來都對他避之不見,今日卻主動出現在他麵前的人,柳元衡隻覺心中千頭萬緒翻湧。


    “柳家曆來最重禮數,柳相見著本宮不作禮便罷了,這般直唿本宮名諱是不是不太妥當?”秦舒朱唇微微揚起,帶出一抹嘲諷的笑。


    “你既然願意見我,今日不妨給我個機會,讓我把當年的事情都解釋清楚。”對於她話,柳元衡隻當充耳不聞,踏前一步,伸手想去拉秦舒。


    他當年做了錯事,可以是因為一場誤會,隻是一步錯,之後的步步皆錯,他與她之間的誤會便也越來越深,他想解釋,可她卻從來不給他機會。


    見他這般,秦舒也隻是往後退開幾步,躲過了柳元衡伸過來的手,冷笑:“當年的事情我已經一清二楚,不需要柳相解釋什麽。柳相曾說柳家世代清廉忠良,以我之力根本不可撼動柳家分毫嗎?再過半月,看柳相還能能再說出這樣的話來。”


    “你做了什麽?”柳元衡皺眉,抿唇問道。


    “柳相以其問我做了什麽,倒不如迴去問問柳純風他到底做過什麽?”眼看柳元衡因為她提及柳老尚書的名字而變了臉色,秦舒更覺心中暢快,也不等他再問,扯了沈臨安的袖子,拽著他繞開了定在原地的柳元衡,快步離去。


    “你不是說事成之前,不能驚動任何人,尤其是柳家嗎?”一路隨秦舒穿了兩條街,沈臨安側頭看放慢了步子,麵色喜色不掩的秦舒,歎氣問了一句。


    他本是不打算來城門送行的,倒不為避嫌,隻是怕自己會因著夏初瑤露出破綻,卻也終究還是有些放心不下,正好秦舒今日約了他談濱州的事情,他便把見麵的地點定在了城西的茶樓裏。


    他在樓上目送褚雲舒和夏初瑤他們遠去,秦舒也不過隻是粗略提了她找到了柳家的把柄,半月之後一切便可見分曉,在此之前,讓他不要與任何人提起此事。卻不想,這剛出茶樓的門,她就把這些都說給柳元衡聽了。


    “放心吧,以他的脾性,他是斷不會去問柳純風的,”雖然隻在他身邊一年多,可是,秦舒自認還是了解柳元衡的,也是因為了解,才會對他說這番話,“他不會問,卻會自己去查,可是自我知曉此事後,為了不引人懷疑,已經將所有的線索都藏了起來,他查不到,隻能在事發之前都忍受心中的那份猜疑和惶恐,隻怕這半個月來,他都要備受煎熬。”


    “我看他待你也是真心,你與他又何必鬧到如此地步?”秦舒說得誌得意滿,沈臨安想起那日在月瑤樓裏柳元衡說的話,倒是有些歎惋。


    他從未見過柳元衡會為著一個人這樣,秦舒每次提到他都咬牙切齒,滿心恨意,可柳元衡每次的欲言又止,都讓沈臨安覺得,他們之間必然是有什麽誤會。


    “誤會?或許吧,可是,不管有什麽誤會,他害我失去了腹中骨肉是事實,即便如他所說,當初他以為自己遞給我的是一碗安胎藥,可是,自那之後,我每次看到他,都隻會想到我痛失的孩子,我與他之間的那點愛,早就消磨完了,若不是還懷揣著喪子的恨意,我這輩子都不會再想看到他。”


    當年在濱州淮陽城的大街上,是她先招惹的他,她以為給自己招迴來一場無雙的姻緣,卻不想這一切從一開始就是一場錯誤。事到如今,她也隻有這般將錯就錯下去,早點結束這段牽扯。


    *****


    自街上迴府,想起秦舒的話,沈臨安選了幾樣補品,讓禦風帶著,往觀花苑去。


    徐靜出事後,沈朔傳召前,琥珀曾去找過他,是琥珀求他幫忙,綁了桂嬤嬤一家老小,以此作為威脅,讓她將那包藥尋個機會下到琥珀的飲食裏,並在事發之後嫁禍到驪陽公主身上。


    依照當時的情形,他也猜到了琥珀有心赴死,卻沒想到,她腹中已有了沈臨淵的孩子。


    他本也是想借此坐實驪陽公主的罪,卻沒想到,會是這樣一屍兩命的結果。這件事情,他對琥珀有愧,對沈臨淵也有愧。可是,徐靜的事情沈臨安怎麽也想不明白,她與沈臨寒多年來夫妻情深,這個孩子得來不易,不僅是她,全府上下都十分重視。


    她與驪陽公主本也沒什麽仇怨,不該像琥珀那般抱著玉石俱焚的心要來陷害褚雲音。可當時看驪陽公主的情形,湖心亭上的事情,似乎又真的非她所為。


    徐家與沈家從前便有交情,沈臨安還記得小時候常見徐夫人來落鬆苑走動,與他娘親論畫閑聊。徐達的祖家在滄州,如今一想,他們家與滄州的東晉王應該也有往來。


    他本不願再去提及徐靜和沈臨寒的傷心事,可又忍不住想去問清楚這件事情的真相。


    “母親送過來的東西已經很多的,三弟又何必破費。”沈臨寒還未迴府,見著沈臨安帶了禮物過來,徐靜請了他在主屋裏坐,讓盼兒沏茶。


    “之前因著諸事繁多,一直沒能來探望二嫂,二嫂近日可安好?”沈臨安看著依舊沒有血色,卻已經麵色平靜如常的徐靜,開口問到。


    徐夫人過府做客時常帶著徐靜過來,他與沈臨寒和徐靜都是自小就認識。他未成婚之前,徐靜主理國公府中饋,對於時常出門在外的他一直都細心照顧,沈臨安自小便將她當親姐姐一般,徐靜嫁給沈臨寒之後,他們之間也還算親厚。


    如今見她這般,他也是真心替她感歎和惋惜。


    “有俞大夫和太醫們的藥,我身子已無大礙。隻是前日我與母親說起這子嗣一事,母親也同意替臨寒納妾。可你知道你二哥的脾氣,如今大哥自己也還在神傷,我正想找你,去勸勸你二哥。”徐靜依舊麵色平靜,仿佛在說一件與自己無關的事情一般。


    雖然沈臨寒不許觀花苑裏的所有人提起她不會再有身孕的事情,可徐靜還是知道了。這些時日朱氏常來看她,她見朱氏言語間多有遲疑,便幹脆順水推舟,主動提起此事,朱氏初聽得時還裝了幾分猶豫,經她一勸,便也應了,說是先去給沈臨寒物色合適的人選,讓徐靜先說服沈臨寒。


    “二哥對二嫂一往情深,兩年前母親提起納妾之事時,他便大發雷霆,現在出了這樣的事情,再提納妾,二哥怎麽會答應?”他本是來打探湖心亭裏的事情,這會兒聽得徐靜的托付,卻不敢應下。


    沈臨寒對徐靜的喜歡,那是打小便開始的。少時他與性子清冷的沈臨寒原本並不親近,多虧得常跟徐夫人來落鬆苑的徐靜,才叫他三天兩頭被這個喜好詩書的二哥抓去,威逼利誘,打探徐靜的喜好,各種借機接近。更是在徐靜及笄之後,便央著父親去徐家下了聘禮,早早定下這份親事,把喜歡了很多年的姑娘娶了迴來。


    他雖然並不敢說完全了解沈臨寒,卻是將沈臨寒與徐靜這一路走來的感情看在眼裏。從前他不懂,隻當沈臨寒這份執念很傻,如今有了想要傾心以待的人之後他才明白了沈臨寒這份深情。


    “我知他對我的深情,可這與讓他納妾並不衝突。對一個人伺候他,能讓那人替我完成我不能了的心願,對我對他來說都是一件好事啊。”見沈臨安搖頭拒絕,徐靜垂眸笑了,“我若是提起,他隻會越發覺得有愧與我不會答應,讓你去勸,也是因著你有與他相似的經曆,比起別人來,或許更能說動他一些。”


    “相似的經曆?”沈臨安神色一晃,頓了一頓才想明白這說的是他納妾之事,不由得苦笑,“我那是聖意難為,夏桃雖然在也入了落鬆苑,可我心中從來隻有棠兒一人,從未想過其他,想來二哥也是這般。”


    “可你最後不也接納了她嗎?當妻子的,除卻一心一意愛重夫君外,還該有一個妻子該有的本分,我若為了獨占這份愛而讓他無後,那我根本就配不上他的這份愛。”抬眼看向沈臨安,徐靜輕歎了一口氣,“臨寒現在顧忌我,不提此事,可等日子久了,這份傷痛淡了,他便會在意此事,一起等到時候他埋怨我,自己下決心納妾,倒不如我現在先幫他做了決定,還能讓他感謝我。”


    徐靜的話,讓沈臨安想起了前些時候夏初瑤的反常,他一直以為是因為晉國的事情,可如今細想,或許並非他想的那樣。


    “你既然決意已定,我幫你去勸他便是。”抿唇想了想,沈臨安終點頭應了徐靜,她說的不錯,這個時候徐靜主動提出替他納妾,沈臨寒會對她懷著幾分憐惜和愧疚,可若是等日後沈臨寒自己意識到子嗣這個問題時,他不僅會納妾,隻怕還會對徐靜生了疏遠之意。


    “你今日過來是有什麽事嗎?”徐靜臉上的神色終於和緩,看著沈臨安,緩聲問,見他驚訝,便笑了,“往日就連我去落鬆苑給你送新一季的衣物你都想著要避嫌,若是無事,今日怎會突然挑了你二哥不在府裏的時候過來看我?”


    “也不是什麽要緊的事情,二哥也快迴來了,我先去府門處等他,便不打擾二嫂休息了。”剛剛才提了納妾之事,這會兒徐靜突然問他,他倒有些不好開口了。


    “三弟是想問當日湖心亭裏到底發生了什麽嗎?”徐靜卻像是能看懂他的心思一般,轉頭吩咐了盼兒去換盞新茶過來,等得廳中隻剩了沈臨安和守在門口的禦風,這才繼續說道,“我和琥珀所說的,就是當日在湖心亭裏發生的事情。如今驪陽公主已經貶為庶民發配邊城,這件事情,就讓它告一段落吧。”


    “是臨安多心了,還請二嫂不要見怪。”她聲音緩緩,麵上沒有半分異常,沈臨安聽著,卻又總覺得她有言外之意。隻是,徐靜說得也對,諸事已成定局,他也不該抓著不放。


    “對了,先前聽說你在問作畫的顏料,我托父親幫你在鴻臚寺問了問,尋到了幾方諸如佛青和石綠這樣難得的礦石,等會兒我便叫盼兒給你送到落鬆苑去。”見他準備起身告辭,徐靜像是突然想起來這事兒一般,隨口提了一句。


    “不過是因著書房裏的存墨已經不多了,所以想添置一些罷了,這種小事也讓二嫂操心了。”先前他不僅在府外托人打聽,還問過府裏管紙墨采購的管事,本是想從以前的賬簿裏看出以往娘親用的那些墨有什麽不尋常,卻不想這件事情居然傳到了徐靜這裏。


    “不過是先前臨寒要采買的時候,我多問了管事兩句罷了。其他的都好說,隻是父親說這佛青的顏色與一種叫藍魁的花的顏色十分相似,隻是藍魁花汁如畫後顏色比佛青略為灰暗一些,若不細查,很難分辨。那藍魁花比佛青石易得,隻怕有奸商會拿此來蒙混過去,這藍魁花有毒,即便隻是入畫,用久了也怕傷身。所以這般稀有的顏料,還是要找信得過的人幫忙置辦才行。”抬眼看了一眼廳中掛著的一副沈臨寒畫的山水圖,徐靜說得狀似無意,沈臨安卻聽得心驚。


    “二嫂所說的藍魁花產於何處,在帝都可常見?”娘親在國公府裏所作的畫,先前夏初瑤便看出了,裏麵佛青一色比宮中拿迴來的那幅灰暗。


    當初他懷疑這顏料中摻了毒,卻沒想過,並非是有人往礦石磨製的顏料裏摻了東西,而是有人用其他顏料,替換了佛青。


    “藍魁花雖產在濱州,不過在帝都也算常見,藍魁花的毒毒性陰寒,卻並不大,聽說有些醫館還會用來入藥,用來以毒攻毒。隻是若是長期用來當顏料作畫的話,接觸久了會傷身的,你若需要佛青,隻管與我說,我去請父親想辦法,可千萬不要為了方便,用花汁代替。”


    “臨安知道了,多謝二嫂提醒。”沈臨安心中有了思量,應了徐靜的話,便匆匆與她作別,出了觀花苑,往國公府的賬房去了。


    “夫人,這茶……”盼兒剛端了新茶進來,便見沈臨安匆匆離去,頓了步子,有些不解地看向徐靜。


    “放那裏吧,”起身出門,看著沈臨安的身影消失在月門處,徐靜這才轉頭看盼兒,“先前我教你給琥珀說的那些話,日後不許再對任何人提起,那日在湖心亭外,你就是什麽都沒有看見,也什麽都不知道,明白了嗎?”


    “奴婢明白的,不管誰問,奴婢那日都隻看到了夏姨娘推三夫人,並不知道湖心亭裏發生了什麽。”這件事情已經過去許多日了,盼兒自出事之後,就有些心神惶惶,這會兒突然聽得徐靜提起,身子一顫,忙低聲說道。


    夫人是自己跳下水去的,她雖然沒有看見,可她清楚。畢竟在宴請公主她們過來之前,徐靜便囑咐過她。


    那日若是陪驪陽公主過來的人是紙醉,那麽,出來指證驪陽公主的人便會是她。她不明白夫人為什麽會這般做,可是夫人對她,對她的家人都有救命之恩,夫人要她做什麽,即便是要她去死,她也會毫不猶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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