褚雲舒前幾日都在與大理寺一起追查玉檀院起火一案,今日聽得一向將這些風月場所判作下等之所的柳丞相居然紆尊降貴跑到了月瑤樓,一時心頭好奇,得了空閑之後,便緊跟著過來了。


    他平素也不喜歡湊這份熱鬧,即便是樓下歌舞一場比一場精彩,也隻是叫他越做越覺得無聊,直到看到那紅綢竹簽上的黃金三萬兩,頗有幾分昏昏欲睡的三皇子殿下猛然清醒過來,瞪大了眼睛,不可思議地望向放筆的人。


    “你這是收了哪家的賄賂,還是偷了國庫,”大齊這兩年戰事多,那些趁著戰事欺壓百姓搜刮民脂民膏的貪官有差不多都被這位柳丞相在三年前送進了大獄,一出手就是萬兩黃金的達官顯貴已經很少了,何況是眼前這個為官清廉的柳元衡,“先前聽你舉薦徐侯爺家的公子做中郎將,母妃還在說你怎麽突然轉了性子,你該不會是拿了永嘉侯的好處吧?”


    “永嘉侯府如今已是沒落,為著個中郎將的職務,怎麽可能拿得出這麽多錢?”折扇一展,柳元衡先前的沉鬱一掃而空,冷峻的麵上居然有了幾分輕鬆的笑意,“你說在場那麽多人,有誰能為著一個秦惜舞,出得起這五萬兩黃金?”


    “……”褚雲舒瞧著他這般氣定神閑,隻是抿唇不說話,在場的人誰能出得起這五萬兩黃金他不清楚,不過他知道眼前這個兩袖清風的柳丞相鐵定是拿不出來的。第三輪競價到了兩萬兩黃金之後,場上已經無人再貿然出價,一會兒等這三萬兩的竹簽扔下去,隻怕更是無人再加。想到此,褚雲舒突然生出了幾分先行離去的念頭,這一會兒柳元衡拿不出錢來,他這個本是想來看戲的人豈不是要受他牽連?


    “即便是有人拿得出這五萬兩黃金,卻也沒誰會傻到為著一個女人,還是一個賣藝為生的女人花這麽多的錢,除了那個人。”紫骨扇遙遙一指,褚雲舒便也注意到了那個裹著披風的年輕男子。


    “他正好有五萬兩身家,也必定會為著秦惜舞傾盡所有,我來,不過是做這個讓他傾家蕩產的推手罷了。”樓下的雪衣舞姬舞姿翩遷,叫在場的多少男人沉迷,而在這三樓的雅間裏,搖扇的丞相望向的卻是二樓那個臉色蒼白的人,言語間,帶著幾分咬牙切齒的味道。


    “舅舅此舉,可是與這兩年一直在追查的案子有關?”聽得他的話,褚雲舒神色一凜。他便說如柳元衡這般的性子,若無什麽重要的原因,怎會跑來月瑤樓做這等無聊之事。


    畢竟,根據他這麽多年的觀察和了解,柳元衡連大齊各家的高門貴女們都看不上,何況是一個混跡風塵的舞女。


    “你來隻是來看熱鬧的,別的事情,一概莫要多問。”柳元衡卻是半句也不願再多透露,抬眼瞥見了對麵的沈臨淵,突然想起一事來,“聽說你前些日子特意去了趟國子監,讓他們先行處理沈臨安報名明年春闈之事,還讓人在辦妥之後即可向你迴稟?”


    “也算得上是昔年舊友,他一身才華,卻因著祖輩之事平白受牽連,今次好不容易願意參考入仕,我先前那般做,也是怕有人念及舊事,做些手腳。”提起此事,褚雲舒歎了口氣。他留意此事,是因著當時還不曾有沈臨安夜宴受聖上關照之事,他惜沈臨安之才,昔年又是引做知己的摯友,便順手幫了一幫。


    “既然無心朝政,便安心修你的古籍去,半點都不該沾手,你倒好,先幫了沈臨安,迴來又將玉檀院之案攬到了我頭上,不管你是出於什麽意圖,這些舉動,看在太子和二皇子眼裏,你可明白會是什麽結果?”說起這件事情,柳元衡心頭頗有幾分不悅。


    刑部便也罷了,那刑部夏尚書是沈臨安的嶽父,如今大抵也被看作沈家這一邊的人。可新任的大理寺卿顧審言,那是他柳丞相的得意門生。


    “幫沈臨安是出於惜才之心,也為著朋友道義,玉檀院一案,發生在我得書樓裏,傷的還是孟長安,巡防營與京兆衙門案件積壓,調配大理寺和刑部審查沒什麽不妥,也是為了及早給孟家一個交代,即便是我不這般,父皇也會做此打算……”褚雲舒的話,到最後沒了聲音,他本以為柳元衡責他插手政事,如今一想,隻怕是兩位皇兄要疑他揣測聖心,蓄意邀寵。


    “我還是當初那句,覆巢之下無完卵,時移世易,你若再這般一再退讓,隻怕終有一日避之不及,悔之晚矣。”柳元衡轉頭去看褚雲舒,當今皇帝褚雲天征子嗣薄,統共也就三個成年的皇子,雖說他正值壯年,可依著後宮的局勢,不管是如今還是日後,能爭上一爭的也隻是三人罷了。


    他自小受父親教導,一心為國為民,立誓要做那將大齊推向盛世之人,卻不代表他會如父親那般,做一個不結黨,不攬權的清官。


    不結黨,遇事便無人相扶相幫,不攬權,遇到關乎國家的大事要事時,便連說話的機會都沒有。父親清廉一世,到告老辭官之際也不過是個禮部尚書,一生可以說是無愧於心,卻算不上做了什麽真正利國利民之舉。


    他能從國子監祭酒一路到官拜丞相,靠的便是累積官威,籠絡人心。以他如今之力,甚至足以與鎮國公沈朔抗衡,若是褚雲舒有心參與奪嫡,他自會傾力相幫,奈何眼前之人對此半分興趣也無。


    往日褚雲舒自請遠離朝政,終日做出一副無心政事之舉,他自可護他不被黨爭奪嫡牽連,可今次他這般舉動,隻怕是會引起褚雲清和褚雲景的注意。


    “我無心爭奪,卻不代表我可以任人欺壓,舅舅放心吧,我們曾應了母妃要相互扶持,既然是相互,我又怎麽能讓你一直費心保護下去。”柳元衡眼中的擔心實實在在,褚雲舒卻也隻是抿唇一笑,叫他放心。


    柳元衡還待再問,此時卻聽得樓下銅鑼一響,樂聲停,小廝唱報,最後一輪競價開始。


    競價金額已到兩萬兩黃金,第三輪最後出價的,正是二樓雅間裏那個病弱的年輕公子。


    等了半盞茶的功夫,見無人再加價,柳元衡這才悠悠起身,將手裏那支寫了黃金三萬兩的竹簽擲下。


    滿場的人看了歌舞,見著了秦惜舞姑娘,如今都在等著第四輪競價結束,看那二樓的公子花兩萬兩黃金將秦惜舞贖迴去,見得有人擲紅綢簽,都忍不住探頭來看是誰加價。


    “柳丞相加價黃金三萬兩,競價五萬兩黃金,是此刻本場最高價。”樓下的小廝撿了紅綢簽,連雅間名牌都不唱了,幹脆直接道出了出價人的身份。


    先前看熱鬧的人裏已經有認出加價者是丞相柳元衡,還不等他們從一向清高自傲的柳丞相居然貴足踏賤地的震驚中迴過神來,轉頭聽得這加價,整個月瑤樓裏都沸騰了起來,比先前瞧見秦惜舞姑娘出來的時候都還熱鬧。


    這邊柳元衡負手站在欄杆前,揚眉接受眾人目光的洗禮。他劍眉一樣,目光垂落,直直望向二樓雅間,薄唇抿著笑,褚雲舒在一旁瞧著,總覺得他這笑,笑得有幾分小人得誌的意味。


    第四輪競價隻有兩炷香的功夫,眼看著在一陣哄鬧聲裏,競價就要結束了,在所有人都以為今日是以丞相擲萬金之位風塵女的故事收尾的時候,卻又見得有竹簽落下。


    那枚白綢竹簽自二樓輕飄飄的落下,輕微的落地聲卻在全場寂然裏聽著格外響亮。


    “濱州秦公子加價五十兩,競價五萬零五十兩黃金,是本場最高價。”小廝撿起竹簽,剛剛唱報完,便聽得一旁銅鑼一響,競價結束。


    滿場寂然後,爆發出排山倒海的鼓掌聲。眾人的目光又都轉到了那個出價五萬零五十兩黃金的秦公子身上,想看看到底是何許人也,能出手這般闊綽,還敢跟柳丞相搶人。


    大家都隻顧著看金主,便沒人瞧見,轉身準備離開的柳丞相重重舒了口氣。


    “若是那秦公子最後不曾加價,舅舅真會拿出五萬兩黃金?”褚雲舒幾步跟了上去,隨他一起往後院去乘馬車離開。


    “你舅舅我清貧得連年節府裏的打賞都要靠你接濟了,你覺得我能拿出來什麽?”一路避開眾人,到後院上了馬車,柳元衡攏著袖子靠坐在馬車裏,望著褚雲舒笑。


    他雖結黨,攬權,卻從不收受賄賂,除了拿點朝廷俸祿,也沒什麽賺錢的營生,有時手上拮據,還需得褚雲舒和德妃娘娘貼補,別說五萬兩黃金,便是五兩,他眼下也是拿不出的。


    “你便篤定了他會加價?”聽得迴答,褚雲舒歎了口氣,擺出一副我就知道會如此的模樣來。心中忍不住感歎,還好那秦公子最後加價了,否則今日倒黴的不是柳元衡,便是他這個三皇子了。


    “你若想要日後在這朝堂之上獨善其身,隻怕是還有很多要學。”馬車穩穩當當地駛出月瑤樓,往丞相府的方向去,柳元衡鳳眼微閉,聲音淡淡,“前兩日有人送我濱州千茯茶,是今年新產最好的一出,知道你喜歡,一會兒先去我府上取了,再送你迴王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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