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元衡是前任禮部尚書柳宗德的幼子,柳家雖然不算大齊望族,卻也是貨真價實的名門,曆來將禮法看得最重。柳元衡的姐姐柳元微是宮中的德妃娘娘,三皇子承平王殿下的母妃。


    十八歲中了頭名入仕,二十歲官至國子監祭酒,不過五年,大齊戰事初平,陛下委以重任,官封丞相,到如今的柳丞相也還不到而立之年,是大齊百年來最年輕有為的丞相。


    “聽說你近日給一個月瑤樓中的歌姬贖了身,買了宅院安置,還想等年後接迴侯府?”眼看著工工整整跪坐在他跟前,被他瞥了一眼就過來打招唿的徐子翔,柳元衡一收折扇,一雙鳳眼微眯,聲音淡淡。


    “學生對那……那姑娘,是一片真心。”柳元衡輕聲問一句,一旁的徐子翔緊張得手都不知道要往哪裏放了,垂頭看著地麵,說得比在他父侯跟前說得都還誠懇。


    “本相不過是剛好聽著個新鮮話,便隨口問上一問,畢竟是你家宅內院之事,本相也管不著,你這麽害怕做什麽?”紫檀扇骨的折扇在手上輕敲,看著徐子翔這不自在的模樣,柳元衡笑著說,“在本相麵前都這般害怕的話,過些時日你如何去承徐老夫人的雷霆之怒?”


    “……”本因著他的前半句舒了口氣,徐子翔都還未抬起頭來,就被他這接著的一句壓得心情都不怎麽明朗了。


    “聽說你拒了巡防營副都統的官職,本還以為是因為與那沈臨淵鬧了什麽不愉快,不願再在他手下做事,今兒瞧著,似乎倒不是這個原因。”徐子翔本來隻是來打個招唿的,瞧著他一副坐立不安的模樣,柳元衡卻不打算這麽快就放他出去,抬手取了琥珀杯,替他斟了一杯酒,示意他到桌前來。


    “學生與沈將軍並無嫌隙,隻是這是父侯的意思,他說巡防營之職太過辛苦,怕奶奶心疼,所以讓學生拒了。”


    徐子翔當初曾一路護送穆玄青到帝都,眼下這雅間裏的都算是熟人,見柳元衡留了他似乎有話要問,雖然對他有幾分排斥和懼怕,卻也隻好硬著頭皮入座。


    “剛立了戰功還朝,扭頭便要娶一個風塵女子進門,還不願意領朝廷任命的官職。你說是永嘉侯怕老夫人心疼你,可瞧在別人眼裏,不就是沉迷美色,不思進取的紈絝典型麽?這些話要是落到老夫人耳朵裏,她不打斷你的腿就不錯了,你還能指望她答應你娶那姑娘過門?”柳元衡說著,抬眼看向對麵的雅間,也不過是略略掃了一眼,便又轉過了頭來,看著徐子翔,俊眉微蹙,頗有幾分為他擔心的意思。


    “老師所言,學生也是之後才考慮到。隻是如今這巡防營副統領之職已經另有他人,學生打算,等年後參加武試,另謀職務。”當初他一時遲疑,這巡防營副統領之職便落到了秦風身上,都是戰友兄弟,他自是不好再去爭這個位置。


    這徐家與柳家多有交情,徐子翔在國子監進學時,柳元衡也是實實在在教過他半年有餘,所以與孟長安對柳元衡的懼怕和不服不同,徐子翔對柳元衡的害怕,除卻少時被他狠狠收拾過留下了陰影之外,還多有幾分敬意,所以這會兒柳元衡開口問了,他便都據實作答。


    “前兩日本相遇到朗大人,聽說金吾衛裏還有空缺,雖然隻是一個中郎將,可這是護衛皇城的差事,比巡防營要體麵許多。本相已經上表推薦你來填補這個空缺了,最快這兩日裏,陛下就會有旨意了。”


    “老師這般……”本以為柳元衡不過是想問問他的近況,順便就他欲娶素心之事好好說教一番,這會兒乍聽得他的話,徐子翔驚得禮數都忘了,不敢置信地看著柳元衡。


    當初父侯讓他推了巡防營副都統這個位置,一是怕他太操勞,二是不想他再屈居沈臨淵之下。他自然也是知道這金吾衛中郎將的職缺的,隻是這金吾衛護衛皇城,中郎將一職雖是四品,卻是在禦前帶刀護衛之人,選撥曆來都十分嚴格,是要陛下親自過問的,憑父侯之力,想謀此職尚且不易。


    “陛下先前問過我有沒有合適的人選,我尋思幾日,你的確是最為合適的,隻是這一次你萬不可再推拒了。”柳元衡說得隨意,就仿佛再說一件順手而為的小事一般,“畢竟我平素少有舉薦自己的學生,你是頭一個,可別給我丟臉。”


    “……”徐子翔直愣地看著柳元衡,雅間外,大廳裏的哄鬧他已是半分都聽不見了,頓了半柱香的功夫,他才終於迴過神來,起身退開,然後屈膝跪地,朝著柳元衡端端正正大拜了下去。


    “這是你這麽多年來,行得最端正的一次敬師禮,看來從前的教誨,你還沒忘。”柳元衡也不阻止他,隻是妥妥當當將這一拜受了,終於收起了臉上的笑,坐正了身子,理了理衣襟,“護衛天子,職責重大,望你謹記這些年所學,莫要辜負了陛下和為師的信任。”


    眼看著徐子翔工工整整地拜了三拜,得了他的話這才退出了雅間,柳元衡折扇一展,輕輕舒了口氣,轉頭去看對麵的穆玄青,“殿下聽了這麽久的大齊風物,有瞧了這麽久的熱鬧,還不打算離開嗎?”


    “時候不早了,穆某也該告辭了。今日能與柳相一聚,暢聊大齊風物實在是穆某之幸,隻盼來日還有再見的機會。”他這般坦言逐客,穆玄青也不在意,拱手朝他作了個禮,便起身離席。


    這雅間本是他一早便定下的,特意與素心和沈臨淵他們的雅間遙遙相對,是因著他知道素心今日之後,便要離開月瑤樓,隨徐子翔迴府,他來此一見,是要叫她定心。


    不想剛進雅間,這位大齊的丞相大人後腳便跟著進來,執意要他將這間雅間讓給他。穆玄青自然是不會錯過結交這位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丞相的機會,他對這秦惜舞獻藝也沒什麽興趣,便贈了這雅間,隻說要稍留片刻。也不過是與柳元衡閑聊幾句的功夫,倒是沒想到,能撞著徐子翔這事兒。


    “今日是柳某承了殿下的情,改日必當設宴答謝。”柳元衡起身相送,到門口時朝穆玄青作禮,大方許下了改日之約。


    迴了座上,撐頭看完了第一場歌舞,柳元衡頗覺有幾分無聊之時,正巧身後又響起了開門的聲音。


    “剛進月瑤樓的大門便聽見有人在議論說在此間瞧見了柳相,恕侄兒直言,舅舅此番這般明目張膽地來,就不怕明日禦史台參你一本?”一身玄色長衫,利落不張揚的打扮,來人笑著開口,話語裏分明帶著幾分幸災樂禍。


    “殿下你瞧瞧,這樓裏坐著多少達官顯貴,禦史台若是敢參我,我便將在座的人全數揪出來,眼看對麵那沈將軍便是首當其衝,我倒要看看,到時候沈朔那張老臉往哪裏放?”迴身作了個禮,柳元衡笑著拿折扇指了指對麵的雅間。


    “為著一個舞女,舅舅甘願冒著把滿朝文武都得罪了的風險跑到這種地方來,本王今兒倒要好好看看,那女子到底有什麽奇特之處?”接過柳元衡遞給他的酒,褚雲舒垂目去看樓下大廳裏的情形。


    此刻歌舞已罷,第一輪競價開始,隻見著雅間裏不時有綁了白綢的竹簽投出,落在樓下搭起的高台上之後,被月瑤樓的小廝撿起,每過一盞茶的功夫,便聽得小廝唱報此刻的最高價,和出價的雅間的名牌。


    “舅舅不出價?”褚雲舒也不常出入這種地方,這般規模的競價贖身還是第一次遇到,不免有幾分好奇,看著擺在柳元衡手邊的簽筒,問道。


    “這才第一輪,不急。”樓下唱報已到一千兩黃金,柳元衡抬手將琥珀杯裏的酒一飲而盡,目光逡巡了一圈,最後落在了二樓的一間雅間裏。


    不同於其他雅間,那裏海天一碧的屏風並未撤走,當了裏麵的情形,叫旁人看不到裏麵是什麽人,隻屏風旁有一紅衣少女,作一副婢子模樣,垂了手靜立,每次小廝一報價,便見她匆匆環視樓裏一圈,然後折身退到屏風後麵,大抵是去稟報什麽,片刻之後才又出來。


    隻等報價到了兩千兩的時候,銅鑼一響,小廝叫停,鼓樂聲起,舞宴又開。樓上也有婢女小廝陸續進雅間,續茶添酒,遞送酒菜點心。如是三輪競拍,已是黃金萬兩的高價,也隻剩下最後一輪舞宴了。


    到此時,二樓雅間的那道屏風終於撤了開去,紅衣少女扶著一位帶著幾分病氣的白衣男子坐到了矮桌邊,那白衣男子麵色蒼白,身子也比尋常男子瘦弱幾分,雅間裏添置了火盆,他卻還是裹了厚重的披風。


    廳中鼓點起,樓裏揚起紛飛的花瓣,花雨裏,隻見一抹月色攀著中央那條垂下來的紅綢,翩然而落。


    到了末端,也未見她鬆手,身形一晃,合著琴音,那一襲白衣拉著紅綢蕩了開去,仿佛淩空綻放的花朵,繞著二樓雅間轉了一圈,這才折身一躍,落在了大廳的高台上。


    一片掌聲和驚歎聲裏,柳元衡沒有去看那個他等了一晚上的秦惜舞,隻是頷首與二樓雅間裏裹了披風的男子遙遙一望,四目相對時,捕捉到了對方眼神裏劇烈的晃動。他抿唇一笑,從一旁褚雲舒手裏接過那枚自己寫價的紅綢竹簽,提了沾飽了濃墨的筆,揚手落下幾個筆法蒼勁的字:黃金三萬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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