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裏靜了一瞬,然後就像涼水入了熱油鍋一般喧嘩起來,有人哭叫,有人衝過來把大曹氏抱起,有人衝出去請大夫。


    薛池迴過神來時隻覺得指尖一陣疼痛,抬手一看,這才發現指甲由於用力去抓大曹氏的裙子而斷裂了。她輕嘶了一聲,抬起頭來,正好看到小曹氏唇邊一抹淡淡的笑容,不由心中一突。


    這一團亂中,也沒人再管薛池,她迴了房,先讓青書幫她把斷了的指甲全給剪了,再上了藥用小布條包好。


    第二日薛池才聽說,大曹氏由於薛池這一阻攔,總算是保住了性命,但醒過來卻是又暈眩又嘔吐,鬧得不可開交。


    薛池受不了府中氛圍,便隻帶了兩個丫環出府去。


    說實話,薛池並不是個軟弱之人,人欺她一尺,她也是要想辦法還一丈的。但鬥得這麽慘烈,生生把個正常人逼瘋了,她還是大受衝擊,一時便有些茫然的走在街頭。


    直到有人喚住了她:“薛姑娘。”


    薛池愣愣的抬起了頭。


    時謹目光在她麵上掃過,問她:“薛姑娘可是有事?”


    “啊——”,薛池啊了一聲,迴過神來,蹙了蹙眉。


    時謹伸手一讓:“在下新盤了間茶館,不如請姑娘喝盞茶。”


    薛池抬頭打量,發現就是上迴與時謹曾喝過茶的那一間茶館,居然被他盤下來了。薛池本身就是對時謹滿是好感的,此時也想找人說話,自是同意。


    兩人上了樓去,在上迴臨窗的雅間坐下。


    時謹替她斟茶,十分平和的道:“我見姑娘方才神思不屬,莫非有難處?若有我能幫得上的,盡管開口。”


    他的聲音很好聽,平穩從容,竟將薛池的心都撫平了。


    她喝了半盞茶,考慮了一陣,心道常有人說男人比女人更理性,不如請他分析一番好了,隻要化去人名,也不怕什麽。


    當下便道:“正是有一樁事心中疑惑呢。我有一友人,先前歸家途中,突遇山匪劫道……”於是粗粗的將事情遮遮掩掩的說了一些:“可如今,她見這夫人言行,倒當真不像主使之人,可當地城守審問得賊人,確實是受指使針對她們一行人而去的,心中便有些疑惑,不知真兇是誰了。”


    要說薛池與大曹氏最大的仇恨,便是差點被其派人劫去一事了,幸虧逃脫,不然會遇著什麽事,例如先奸後殺什麽的,簡直是不敢想。


    其餘倒沒什麽深仇大恨,最多是站在小曹氏的角度替她義憤填膺罷了。可是今日她見小曹氏那抹笑,卻也總是有些心中不舒服。


    時謹抬手替她續了茶:“為何聽你一說,覺得你這友人與她親娘也並非親密無間呢。”


    薛池心道:臥槽!頓時瞪大了眼睛看他。


    時謹看她這神情,圓瞪的杏眼,滿是驚詫,不敢置信又有點歎服。


    一時居然被逗樂了,微微展顏一笑。


    薛池頓覺室中流光溢彩,他平凡的麵目都生動了起來。


    時謹道:“我知道的線索太少,若不考慮外人,就這家人來說,老夫人和男主人都是希望維持家中平和的。這樁事故,能從中得到利益的無非是這家夫人,和你好友的親娘了。”


    薛池啊了一聲:“好友的親娘?這怎麽可能?那有自己劫殺自己的。”


    時謹挑了挑眉:“為何不可能?從你方才神情,便可知這對母女另有蹊蹺。唯一被綁走的就是你這好友,其餘隻損失了下人,她親娘身邊要緊的人可是半點損傷亦無。事後她便是最大的受害人,一經查實,將事推在夫人頭上,夫人可還好得了?


    凡事從結果倒推緣由,再荒誕不經的真相也是有的。隻不過天下這般狠心的親娘倒也少見。”


    說著他抬眼看薛池,似笑非笑。


    薛池心中一動,突然想到曾數次見到小曹氏那令人不寒而栗的笑容,一時也不免動了些疑,時謹說天下這樣狠心的親娘少有,可小曹氏根本就不是她的親娘,而是一個報仇心切的女人。隻是小曹氏對她的處處關愛也是曆曆在目的,她與小曹氏雖不是真母女,但彼此之間卻是當真處出了幾許情份,難道小曹氏當真會這樣對她嗎?


    一時薛池百爪撓心一般想知道真相,麵上神情一會驚,一會怒,一會疑,一會愁。


    時謹目光淡淡的將她種種神情看了個遍,唇角不免又勾起一絲笑意:“你好友勢單力薄,一切盡在他人掌握之中,若想找證據尋真相,那便是一個難上加難。唯今之計,隻在一個‘詐’字。”


    薛池募的抬眼看他,不由問道:“詐,詐誰呢?”


    時謹微笑:“若是直接詐這娘親,不免打草驚蛇,陷己於不利。不如從她身邊親信之人下手好了,這便要看你好友覺得誰更好得手了。”


    薛池簡直覺得醍醐灌頂,腦中靈光一閃,已是得了主意,嘿嘿直笑:“好呀,我就給她來個冤鬼索命。”


    當下興衝衝的再三道謝,迴了府中。先尋了方才陪同她出門的青書、重紫說話:“方才我與時公子所說之話,你們該也聽出些蹊蹺,可要去告密?”


    青書、重紫對望一眼,齊齊跪下:“婢子不敢,已是姑娘的人,再無二心。”


    重紫漲紅了臉道:“婢子等從小便知要對主人忠心不二,身為奴婢,若賣主求榮,事後也定為人不齒,落不得個好結果。姑娘大可放心。”像她們這樣要放到主人身邊貼身服侍的,自是從小就被洗|腦,忠誠是第一品質。她們四人又是榮恩公府調|教後連著身契送來的,不管小曹氏怎麽想,榮恩公府可真當薛池是外孫女兒,這服侍的人身上八成是不會動手腳的。


    薛池心中一琢磨,抬手將兩人扶了起來:“我並不要你們赴湯蹈火,隻不過要你們不要出賣我罷了。放心,日後若有變故,我總能放還你們的身契,還你們一個自|由身的。”


    兩婢女自是百般表忠心,薛池卻心道豈有人天生願做奴仆?若她們當真忠心,來日必放了她們。


    心中這麽一想,也就不再多說,當即打發青書去查探信娘的蹤跡。


    不知為何,她直覺便是要從信娘下手。


    ***


    夜色漸深,小曹氏躺在貴妃椅上,半撐著頭,嘴角微微帶著點笑意。


    信娘在她背後,用梳子沾了發油替她通頭。


    小曹氏突然嘶了一聲,信娘一驚,舉起梳子來看,梳子上居然掛下了幾根長發。


    信娘的臉色一下變白了,咬著唇微低下了頭,一副任打任罵的樣子。


    誰知小曹氏今日卻並沒沉下臉來,隻道:“罷了,你下去。”


    反倒是柴嬤嬤往信娘頭上扇了一巴掌:“你這死丫頭,做事越來越不上心,木木愣愣的!”


    信娘任她罵了一通,退了出去。


    她袖著手低著頭往前走,正要迴自己房裏,突然有個小丫頭衝上來拉她的袖子:“信姑姑,我們姑娘怕是這兩日被嚇著了,正做噩夢,怎麽也叫不醒,您去看看吧。”


    信娘想推開她:“你去請大夫,我去報給蓮夫人聽。”


    小丫頭央求:“別啊,姑姑,這說出去上頭還不得說是我們伺候不周道麽?姑娘和您親近,您安撫安撫她也許她就醒了。”說著就往信娘手中塞荷包。


    信娘掂了掂荷包,又想起平素薛池總拉著她的手“好信娘”長,“好信娘短”的,不由抿了抿唇道:“好吧,去看看。”


    信娘隨著這小丫頭往薛池屋子裏走去,先進了外間,屋中隻點著一盞黯淡的燈,幾個丫環都守在內室簾外,見她過來,忙幫著挑簾子。信娘微微蹙眉,抬腳便進了內室。


    她一進去便混身一僵,隻覺屋中比外頭涼上許多,屋角也隻有一盞豆大的油燈,昏昏暗暗,更有一段聞所未聞的音樂聲若隱若現鬼氣森森的在屋中飄蕩,有無數人在這音樂聲中呻|吟,也有人偶爾低笑,便如走在黃泉路上,忘川河中的孤魂野鬼正在哀嚎引|誘……


    身後的丫環不知是有意還是無意的推了她一把,已經把簾子放下,屋中更是一暗,信娘立時想退出,但雙腿已經是灌了鉛一般抬不起來。


    突然聽得薛池在呻|吟:“不要綁我走,不要綁我走,饒命啊~信娘,信娘,你為何要我找信娘來?你認識信娘?”


    信娘渾身巨震,抬眼死死的盯著躺在床上的薛池,居然不再害怕,哆哆嗦嗦的走向床邊去,顫聲道:“誌哥……?”


    薛池心中驚濤駭浪,便含糊道:“什麽……?你舍不得……?”


    信娘哇的一聲哭出聲來,撲到床邊去:“誌哥,你找她做甚,你要入夢,也要找我。做什麽這麽忠心,死了也替小姐辦事,我好恨啊!”


    薛池心道:臥槽,信息量好大。


    當下口中隻:“信……,信……,信……”


    她又不知道這死鬼“誌哥”平素怎麽喚信娘的,萬一是什麽“信兒”,“信妹”的,那不穿幫了?隻管裝做口齒神亂不清的“信”個不停。


    信娘嚶嚶的哭個不停:“誌哥,她好狠的心,我不死不活的陪她關了十七年,你也在外頭替她辦了十七年的事,我們生生的分離,沒有功勞也有苦勞,她卻要派你去做這樣送命的事……你就不要再替她辦事了,好生安歇不好麽?還是說,你心裏對她還有那點兒掂念?”


    薛池沒言語了:特瑪的陰謀就不說了,還扯出段三角戀來。


    薛池待聽信娘哭了一陣,再沒什麽有用的信息,翻來覆去就這幾句,又聽著音樂,知道這首歌快播完了,便含糊道:“我……,我走了……”


    一句話落,音樂也幽幽的結束,薛池做惡夢驚醒狀一下從床上坐了起來,大口大口喘氣,一眼看到床邊的信娘,猛的一下抱住她:“信娘,我做了個好可怕的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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