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曉兒記不清這是第幾次來皇宮。


    起初她是尚膳,在禦膳房給太後和嬪妃做點心,後嫁給林致遠,成了命婦,出入宮闈就更加頻繁。


    眼前亭台樓閣依舊如畫,隻是宮人換成了生麵孔,白曉兒心神微斂,垂下眼睛,再不去看任何可能擾亂她心緒的事物。


    內侍在正大光明殿前停住,轉身對她說:“少夫人進去吧,陛下在裏麵。”


    白皙柔嫩的手推開殿門,耀眼的金色光線倏然湧入。


    白曉兒自陽光中緩緩走來,站定於殿中,盈盈下拜。


    “民婦叩見陛下,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額頭貼著冰冷的地磚,涼氣順著她的四肢,一絲絲侵入心肺。


    玄衣金冠的男子端坐於龍椅之上,盯著眼前乖順柔弱的女子,笑容意味深長。


    “白氏,朕方才同阿笙打賭。阿笙說你一定會來,但是朕不信。事實說明,你與阿笙心有靈犀。”


    “陛下說笑了,民婦惶恐。”


    白曉兒聲音柔婉,保持著伏跪的姿勢一動不動,皇帝眯起眼睛。


    “起來吧,你肚子裏是朕的表侄,有個閃失就不好了。”


    白曉兒起身,朝龍椅的方向看去,汪如笙一身青衣站在皇帝身側,半麵身子隱在陰影裏。


    他直勾勾的視線與她對上,嘴角揚起一個笑。


    白曉兒趕緊低頭,心道:“林致遠砍掉汪如笙右臂,害他不能寫字做官,他心裏隻怕恨極了。今天的事應該是他的主意。


    他讓我進宮侍疾,逼林致遠現身,肯定已經布下天羅地網。我必須想辦法送信出去,讓林致遠不要管我。”


    白曉兒心中忐忑,聽見年輕的皇帝笑著說:“時候不早了,你先去皇祖母那邊。不過她剛搬了寢宮,你恐怕不認得路。


    他吩咐汪如笙:“阿笙,你帶她去。”


    “是。”


    汪如笙起身走來,路過她時,空蕩蕩的袖管擦過她的胳膊。


    白曉兒悚然,身子一瞬間僵直,汪如笙往前邁出一步,迴頭,眸中是淡淡關切:“怎麽了?”


    她迴神,垂下睫毛:“沒什麽。請汪公子帶路。”


    兩人一前一後地走著,始終保持兩步的距離。


    汪如笙空蕩蕩的袖管在眼前飛舞,像蝴蝶的翅,擾得她心緒不寧。


    “你如今還好麽?”


    他陡然停住,又一次迴頭,猝不及防的白曉兒險些撞進他懷裏。


    “汪公子。”


    她扶著心口,蹙起兩道新月般的眉。


    他方才將她嚇著了。


    汪如笙目光如水,從她麵上劃過,譏誚道:“我多此一問,見你氣色,就知林致遠將你照顧得很好。不過他現今成了朝廷要犯,你跟著他,恐怕會吃苦,就連一品居也保不住。”


    白曉兒不著痕跡地往後退了半步,輕聲道:“都是身外之物,粗茶淡飯一樣能過。隻要家人平安,我就知足了。”


    汪如笙笑了:“說得好,我當時同你想的一樣,可惜天不遂人願。而你呆在他身邊,想求平安……怕是比登天還難。”


    白曉兒攥緊了手指,滿臉防備。


    汪如笙失笑:“開個玩笑而已,別這麽緊張。放心,皇上已經昭告天下不會取林致遠性命。等他來了,你們一家人就團聚了。”


    白曉兒轉過臉,沒有說話。


    想一個人生不如死,有千百種方法可以辦到。


    皇帝隻說不殺他,沒說不懲處。


    說明從一開始他就沒打算放過林致遠。


    太皇太後的寢殿搬到皇宮最西處,殿前掛著的牌匾是新做的,精銳侍衛將寢殿守得密不透風,連蚊子也飛不出一隻。


    “就是這裏,你去吧。”


    白曉兒對汪如笙道了聲“多謝”,緩步走入那扇新漆了朱漆的大門。


    太皇太後躺在榻上,麵容枯槁,唿吸渾濁,聽見門口聲響,那雙半闔著的眼睛突然睜開。


    “曉兒丫頭,是……是你嗎?”太皇太後聲音嘶啞極了,還帶著痰音。


    白曉兒快步走至床前,蹲下來握住她幹瘦的手。


    “外祖母是我,我來看你了。”


    “好孩子……真的是你。”太皇太後頓時激動起來。


    白曉兒微笑:“聽聞外祖母病了,我心裏惦記,就來了。”


    “傻孩子……你不該來呀,你懷著身孕,孩子要是有個……好歹,讓我如何向阿遠交代?”


    白曉兒彎腰,給她背後墊上厚厚的軟枕,輕聲說:“外祖母,如果我不來看您,阿遠知曉了反而會怪我。我身子好得很,不會有事的。”


    太皇太後不住歎氣,老七那些伎倆她都明白。曉兒如今騎虎難下,來也不是,不來也不是。


    總之,老七眼裏是容不下林致遠了。


    “外祖母,這裏怎麽連伺候的宮女都沒有?”


    白曉兒進來許久,連一個宮女也沒瞧見,心中很是奇怪。


    太皇太後說:“那些宮人是老七派來監視我的,我將人趕走了。老七怕我心裏不舒坦,也不敢攔著,隻派了人在外麵守著,我這裏一有動靜,馬上就有人過來。”


    白曉兒點頭,壓低了聲音問她:“外祖母,您得的是什麽病?”


    經曆了老夫人的病逝,她覺得太皇太後氣色精神尚可,並不像行將朽木之人。


    太皇太後搖頭:“不治之症,說了你也不懂。”


    白曉兒還想再問,手心突然多了一個東西。


    這是……


    她疑惑地看向眼前微笑的婦人,太皇太後揉了揉眼睛:“我倦了,喂我喝杯茶,你就下去吧。”


    白曉兒應了,起身倒了杯溫蜂蜜水,一勺勺喂她喝完,扶她躺下。


    她以為太皇太後至少會問問自己有沒有林致遠的消息,沒想到她一字未提,閉上眼睛便睡了。


    走到門外,天色尚且明亮,一個生得有些兇相的高個宮女守在門口,眼睛往她肩上的包袱一掃,硬邦邦地說:“你帶了東西進太後的寢宮,論理應該先給我看。”


    “可以。”


    白曉兒大方地將包袱遞過去,由她當麵打開,統統搜檢了一遍。


    宮女鎖著眉,將東西還給她,又道:“還有你身上也要查。”


    白曉兒抱著散亂的衣裳,提議道:“這裏不太方便,不如一起去我的房間。”


    宮女想了想,帶她去旁邊的廂房。


    白曉兒進門放下包袱,張開雙臂,任宮女從頭到腳查了一遍。結果自然一無所獲。


    “這幾日你在這裏住著,有什麽需要隨時找我。對了,我叫佩蘭。”


    說完,佩蘭轉身離去。


    白曉兒盯著她的背影,突然想起蘇葉和芍藥。


    她們兩個走路時也是這樣,肩膀提起,足尖略微向外,自己曾提醒過她們多次,說這樣不雅,但她們就是改不掉,還說這是習武之人的特征。


    由此可見,這個佩蘭也不簡單。


    習武之人耳聰目明,比一般人警覺,看來她要當心了。


    待佩蘭的身影徹底消失,她才迴房,將自己帶來的東西一一放進箱籠。


    唯有那隻暖爐被她捧在手裏,旋開,銀黑木炭中的那朵白色紙團分外醒目,是她方才趁佩蘭開門時悄悄放進去的。


    她微笑著展開紙團,下一刻,臉色驟變,隻因上麵的內容實在令人震驚。


    傳國玉璽!


    太皇太後這是告訴她,因為傳國玉璽,所以她“病了”?


    而且佩蘭方才搜她的身,恐怕也是為了它。


    混亂的思緒一點點清明,白曉兒將這件事抽絲剝繭。


    太後病危,恐怕是她自己折騰的。


    傳國玉璽丟失,新皇帝懷疑東西在太皇太後這裏,因此在得到玉璽前,他一定要保住她的性命。


    這就是他頒布赦令的緣由。


    怪不得汪如笙說林致遠不會死,原來他們真的需要林致遠。


    事情真的比她想象中還要複雜。


    “七皇子沒有傳國玉璽,這幾日用的應當是西貝貨,文臣們最是忌諱這個,倘若知曉,說不定會鬧出大事。”


    她覺得,這件事是扳倒七皇子的絕佳機會。


    七皇子大逆不道,以兵諫逼迫先皇退位,竊取皇位後又重武將輕文臣,逼得一幹言官尚書苦不堪言。


    文臣把持朝政多年,勢力根深蒂固,他們不是不想反,而是需要一個正大光明的理由。


    因此,她必須趕緊聯絡上林致遠,讓他知曉這個消息。


    臨行前蘇葉告訴她,宮裏有林致遠的人。不過他隱藏極深,輕易不會出手,但她如果遇到危險,那個人一定會想方設法保護她。


    “是這裏嗎?”外麵傳來一個突兀的女聲。


    白曉兒立刻將紙條塞入手爐。


    門被推開,六個宮女呈雁翅站成一列,雍容華貴的朱太後攜手朱氏款步而來。


    精致高雅的蘇和香伴著脂粉味兒衝入白曉兒鼻息,她的胃突然劇烈翻湧起來,趕緊捂住胸口。


    “喲,這是怎麽了,看到我們就不舒服呀。”朱貴妃斜睨著她,眸色冷厲。


    朱氏也揚著下巴,麵上是不懷好意的笑。


    白曉兒低聲告罪:“太後娘娘恕罪,民婦許是累著了。”


    朱太後上前,銳利的護甲挑起她柔嫩的下巴,她頓時感到了銳痛。


    “我要是你,累著了就會好好在侯府呆著。懷著孩子出來受罪,你還真做得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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