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是!”趙洪德不亢不卑的迴了一禮,掀開簾子走了進去。

    “趙伯父請坐。”周少銘忙站起來讓了坐,又揮揮手,讓姑娘們個個退下。

    船艙裏頓時空卻下來。

    趙洪德也不客氣,撩開粗布袍擺便在上座坐下:“我敬重周將軍為人正直,又對阿珂一片癡心,否則今夜這一趟約,趙某必不稀得前來!”

    他口中說話,卻不拿眼睛看司馬楠。終究江湖人還是看不慣朝廷。

    司馬楠亦不計較,隻勾著嘴角說了聲“是”,又道:“想必今夜的目的趙幫主已然知曉。當今天下明麵上逐漸安泰,實則暗湧澎湃,朕的情況貴幫大小姐亦親眼所聞,在朝內未平之際,朕斷不會自不量力,又平白在江湖上興起仇家。此番二十一堂主的死,朕心感遺憾,卻斷斷不是朕的作為,還望趙幫主體諒。”

    “哼,說得倒是好聽!”趙洪德撇開袖子,從自帶的酒葫蘆裏斟了一杯燒酒:“就算並非是你所殺,終究與你們朝廷脫不了幹係,天和會弟兄們的性命不能就這樣死得青紅不白。”

    司馬楠點頭道:“正是。朕亦不願平白背此罵名,徒遭天下英雄所恨。所以朕的意思是,不如你我二人聯手,將那幕後真兇一道鏟除,如此一來,你我二人互相得利,朕亦可保趙幫主你今後富貴榮華,必不至於像今日一般隱匿藏身。”

    好個狡猾的小皇帝,心機倒是老成……

    趙洪德在桌麵上摁下一掌,豁地站起身來:“這樣說來,皇帝的意思是,讓我們天和會的兄弟替你賣命,幫你們鏟除異己?……哼,我趙洪德即便做一輩子草寇,也斷不會幹這種出賣弟兄的不義之事!”

    “哦?趙幫主既然不屑,今夜又為何要來?”司馬楠彈開扇子,狹長眸子裏掠過一絲淺笑。

    那一副不急不惱的樣子,看在旁人眼裏倒好像是勝券在握,是一種挑釁。

    早先平和的氣氛瞬時緊張起來。

    易先生咳了咳嗓子:“是在下勸幫主來的。我們來,亦是為皇上考慮。此番天下盡以為皇上出爾反爾,絞殺了天和會的二十一名堂主,江湖上想要尋皇上性命的不在少數。倘若朝廷肯出麵拿出那幕後真兇,不僅天下人心從此歸順,皇上亦可以安枕無憂。眾位看我說的是與不是?”

    一直靜默不語的周少銘點了點頭,沉聲道:“趙伯父稍安勿躁。天青門自來便與朝廷作對,此番天和會受損,如此大好的噱頭他們卻毫無動靜

    ,本就十分可疑。晚輩以為,怕不是那天青門正是攝政王暗中栽培的殺手組織,既不肯讓天和會安然存活,也不肯讓皇上好生執政,故而便決定與伯父聯手,並非有意陷害弟兄們的性命。”

    一番話正說中易先生的心思,易先生讚許地凝了周少銘一眼:“將軍說的自有一番道理。”

    “嗬嗬,朕的意思也是如此。隻是需要你們引蛇出洞。”司馬楠雙手端起茶盞,讓了眾位,悠悠飲盡。

    “拿弟兄們性命去賭的事情老子做不出來!若要報仇,趙某早晚親自割了那奸人的腦袋,不必與你朝廷做甚麽走狗,徒然被天下人笑話!”趙洪德卻不買賬。

    他今夜來的目的,原不過是想來見識見識這個小皇帝,倘若朝廷肯出麵捉拿兇手自是最好,哪兒想到,這皇帝非但不肯出麵,末了竟還要拿自己再當一迴出頭鳥。

    將那粗布袍擺揩至腰間,大步一跨,挾著冷風就要離開。

    眼看那魁梧漢子就要掀開簾子,司馬楠臉色微一沉斂,嗓音幽幽道:“趙幫主若是不肯與朕聯手,怕是性命也不久矣……聽說雲裳衣鋪的老板娘正懷著孕,難道趙幫主想讓晚輩也跟著過那刀尖上舔血的生活嗎?”

    該死的!

    趙洪德心口一提,豁然頓了步子:“狗皇帝!……你,什麽意思?”

    “皇上!”周少銘猛地站起身來,斷了司馬楠後續的話。他這些年在邊塞打打殺殺,同江湖人打過不少交道,知道江湖漢子最恨的便是威言挑釁,然而如何也料想不到,皇上竟然拿阿珂的幹娘作為要挾。

    情況很有些出乎掌控,年輕的武將雙眉深凝,對著趙洪德歉然拱了拱手:“請趙伯父坐下詳談。”

    司馬楠掃了周少銘一眼,隻當周少銘顧及著阿珂的麵子,那眼神中便含了些質疑,依舊不急不緩道:“朕的意思是,你我聯手,鏟除異端,日後封官加爵,讓你堂堂正正過好日子。倘若你不肯與我聯手,那天青門既已動了鏟除天和會之心,怕是連趙幫主尚在孕中的孩兒也難能留得下活口……”

    趙洪德卻是真的怒了,柳眉是他心中最不容褻瀆的存在,倘若誰人敢動她一根小指頭,便是那碎屍萬段的下場,管他是什麽皇帝還是草寇!

    豁地從腰間拔出一把長刀:“這卻不由皇上操心,你的性命怕是也留不到什麽時候!”

    “嗖——”

    那刀才從鞘裏拔出,卻一枝長箭直直穿透鏤空花窗從外頭

    射了進來。

    趙洪德才搡身一躲,外頭忽又響起一陣震耳欲聾的唿喊聲——

    “保護將軍,捉拿亂黨——!”

    “保護將軍,捉拿亂黨——!”

    帶著火苗的利箭如密雨一般“颼颼”穿透船艙,艙內頓時燃起了唿唿火焰。附近的花船上亦傳來女人們尖銳的高聲唿救,有人跳入水中,有人中箭而亡……

    “卑鄙!”趙洪德將刀鞘一甩,豁地向周少銘衝了過來,大手拽住他胸前的斜襟:“姓周的,枉我錯看了你,原來你竟給老子下套!”

    怕是中間出了什麽誤會!

    “嘶——”一隻火箭從二人貼近的臉頰中間穿過,周少銘尚不及張口解釋,慌忙將趙洪德一掌排開:“趙伯父小心——!”

    驚慌之下掌中力道有失斂藏,趙洪德重重搡至桌沿邊,心裏頭更加篤定中了朝廷的奸計!

    易先生慌忙將他袖子拽去:“幫主先脫身為妙,夫人還在城外等著我們!”

    “活捉亂黨頭目,賞銀一萬兩!”

    那火勢越發兇猛,左右前後數艘兵船逐漸迫近,見船艙內有人出來,立刻一枝枝火箭如密林般射出。

    趙洪德才將跟前的火球擋開,脊背上卻堪堪中了一箭,口中憤然大吼:“好閨女,你這是誑了爹爹一條性命啊!”一氣落下,健碩的身軀便豁然栽倒在地。

    那聲音氣沉山河一般,聽得不遠處阿珂心如刀絞。

    該死的周少銘,我說你為何明知道我坑了你全家,卻依然默默不言語,卻原是這樣將我逼迫到不仁不義之地!

    江麵上燒起來一片熊熊火焰,人傷人死,場麵混亂不堪。阿珂垂下的手緊握,大聲對著老船夫喝道:“給你五十兩銀子,你給我立刻劃過去!”

    老漢不肯,隻說著危險。

    阿珂豁然摔下一包銀子:“二百兩,你劃是不劃!”

    船夫還是不肯,阿珂便將袖子一卷,準備跳下水去。

    那船夫卻忽然將鬥笠一扔,上前來將阿珂攔腰一抱:“女土匪,是我!在下奉將軍之命看著你,確保你不能離開半步!”

    阿珂一看,那船夫幾時挺直了脊梁骨,不過二十出頭的年紀,好生俊朗帥氣,卻原來是小參將張葛……

    頓時響起周少銘抵在她耳畔的那句話:“趙珂,我不管你因何出現在我的視線,但既然來了,無論如何都不能阻止我

    讓你留下來!”

    周少銘!……這便是你阻止我離開的方法嗎?!

    殺了她的親人,再將她桎梏,嗬,好一招“兩全其美”啊!

    隻覺得心口有血腥洶湧上來,阿珂恨恨地咬住下唇,努力將那鮮血咽下……這一刻忽然想起李燕何清白麵容上的冷意,不怪那少年輕看了自己,隻怪她再次被鬼迷了心竅,竟然以為是那冷傲的將軍對自己動了真情!

    真是不知廉恥啊阿珂,你何德何能,竟能讓他周家大少爺看得上你呢?

    阿珂用力在張葛肩膀上咬下一大口——

    “啊,你這土匪!”痛得張葛豁然將手鬆開。

    她便眼睛一閉,決絕地跳下江水,往那花船方向遊了過去。

    火箭將船射得千瘡百孔,司馬楠旋身躲閃著,語氣焦灼的質問道:“周將軍,這唱得到底是哪一出?”

    ……原來亦不是皇上的暗中布置。

    周少銘眉頭頓時深深凝起:“皇上今夜出宮可還有誰人知道?”

    “除了阿嫵無人可知!她如今一條性命孤苦無倚,怕是沒有這個膽量陷害朕……”司馬楠話才說了一半,卻忽地將將卡住——糟糕!今夜既然無人知曉自己身在宮外,那麽即便是死在外頭,他四皇叔亦毫無責任。即便來日查出來,更可將那罪狀歸在亂黨頭上……嗬,好一步借刀殺人!

    他原還想接著天和會的力量,將司馬恆幕後的組織引誘出來,哪兒想卻中了一招“螳螂捕蟬黃雀在後”,此刻俊逸臉頰瞬間煞白,好一股狠戾殺氣。

    周少銘亦想起步阿嫵當日在花亭下的慘然表情。經了阿珂的一場糾纏,他已經明了一個女人決絕起來到底有多麽的狠心,便沉著嗓子道:“船上怕是再不能耽擱,我在此掩護,請皇上速速跳下江水離開!”一麵說著,一麵大步走向艙外,準備將受了重傷的趙洪德扶起來一並帶走。

    ……

    “姓周的,給我幹爹償命來!”

    “唔——”

    然而他還不及將腰身彎下,後心口卻忽然一瞬冰涼刺痛。那刺痛迅速蔓延,他的嘴角頓時滲出來一縷鮮血。

    荼毒燃燒的烈火中迴過頭去,看到那少女掛著一身江水,濕漉漉的站在他身後。她的雙手緊握著一柄寒光凜冽的匕首,眼裏頭泛著鮮紅的血絲,嘴唇卻從未有過的煞白。

    見他滯滯凝著她,她的雙唇忽然開始止不住地顫抖,那眼

    裏頭的血絲一瞬間更紅了:“卑鄙!你們、周家……從上到下的卑鄙!”短短的一句話幾乎是一字一頓,卻沒有眼淚掉落下來。

    明明就是她先利用了他,每一次卻還是這樣倒打一耙!……然而那樣蝕骨的恨,到底因何而來?

    “阿珂,你聽我說……”周少銘捂著胸口,忍住劇痛想要將阿珂強攬進懷裏。

    “唔——”那匕首在紅烈的火光中劃出一抹寒光,下一刻竟又沒入在他的左肩上……該死,她那麽的壞,他怎麽還是舍她不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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