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次募捐乃是民間商會與戶部聯辦,因著周文淵在京城商賈中自來聲名剛正不阿,又是資曆最深的商會會長,故而這件事便由周家與戶部尚書步長青同為監管。

    北方眼看要打戰,南方又鬧了災,百姓們因這些年看到朝廷的作為,捐的都不在少數,許多豪門大戶動輒幾萬兩,一些小商小鋪亦幾百、上千參與的很是積極,哪兒想末了卻落進周家自己的腰包。仗著人們的信任,卻發著國難的橫財,百姓們紛紛對此憤懣不平。再加馬上就要開春,朝廷原定下撥的軍餉與災賑糧物堪堪受了影響,太皇太後亦少見的大發雷霆,影響頗為惡劣。

    周少銘趕去的時候,周府已經亂成了一鍋粥。

    老太太正從第二輪的暈厥中蘇醒過來,才睜開老眼,卻見京府衙門的差官押著家裏的兩個老爺就要往門外走。她是最疼愛老二的,從小到大都不舍得讓他吃一點兒的苦頭,此時隻覺得心如刀絞,嘴裏頭隻是喊道:“作孽!作孽啊,今年這是犯了什麽太歲喲……”

    大媳婦阮秀雲坐在昏暗的角落裏惴惴擰著帕子,已經扶了姨奶奶的翠柳挺著大肚子哭哭啼啼,林惠茹卻隻是坐在一側冷眼旁觀。

    二爺周文謹此刻卻也是真的害怕了,他是沒臉求林惠茹的,見阮秀雲隻是低著頭,便滿帶哭腔的大喊道:“大嫂救我!這差使可是當初與你商量好了的,你此刻莫要躲在角落裏不出來!”

    阮秀雲心口怦怦的跳,哪裏肯再與周老二扯上半點兒關係,趕緊顫著嗓子叱道:“二爺莫要胡說!當初可是老太太親口答應了讓你做這差使,幾時又怪了我?那捐贈的款項一筆都沒過到我手上,我如何能知曉各中細節!”

    好個淫婦,怕不就是你存心給爺挖了個墳!

    周文謹憤恨地啐著阮秀雲:“大嫂說得輕巧!分明是你當夜與那淫僧媾和,被我親眼撞見,你苦於不知如何報複,便給我生生挖了這麽大個陷阱!如今誑我貪了銀子花銷,進了牢獄,你卻安逸了!呸,二爺我翻了船,你也別想好過!”

    他自小被母親寵著,即便是當年強淫了步家的姨奶奶韓瑜兒,老太太亦隻怪那戲子肮髒勾引,從未責罵過他半句,此刻自是把什麽責任都往外推個幹淨,想了想,又哭道:“親娘喂,你快入宮去求求太皇太後她老人家!隻怪兒一時糊塗,被這些個賤人迷了心竅……哦,那些銀錢也盡是被外頭的賤婦花去,兒幾時落得個什麽好處?娘要救我,孩兒好生冤枉!”

    老太太隻是抹著眼淚,怪

    起大兒媳婦:“這黑心的婦人,喪門的災星,一家子都被你害了!”

    “蠢婦,你看看你幹得都是些什麽好事!”周文淵掙開官差的束縛,憤憤地叱向阮秀雲。

    那門外看戲的人越來越多,都是跟著衙門的官差一同湧進來的。周文淵一輩子行事光明磊落,又極好麵子,幾時被人如此揭穿綠帽?氣得隻是恨著阮秀雲,一輩子隻專心對她,末了卻落得個如此下場。

    周少銘大步走進院子,周玉兒趕緊抹著眼淚顛顛迎了上去:“嗚哇——,大哥,你快去救救我爹爹!”

    她與妹妹自小錦衣玉食,在人前隻是高貴,幾時見過如此可怖場景,此刻可不見平日裏半分膽大,兩隻眼睛早已經腫成了桃子。

    “怎麽迴事?”周少銘撫了撫周玉兒淩亂的發梢,看向一旁的管家。

    管家支吾著不知從何作答。

    府衙大人錢元寶見狀,便挺著大肚子走了過來,五六十歲的年紀,因長年玩弄男倌女色,看上去滿麵紅光,很是油膩。對著周少銘微一躬身:“周將軍見諒則個,本官也是秉公辦事。這事兒如今滿京城裏都知道,那罪證俱在,百姓們亦虎視眈眈,實在偏袒不得。”

    因曉得這錢元寶乃是四王爺的黨派,多說反而無益,周少銘便拱手迴施了個禮:“錢大人隻管按規矩行事。隻是不知那空缺的數額到底多少,竟這樣忽然的封府拿人?”

    “單看那送來的賬本,至少二三十萬兩不下。本官念周將軍一場交情,不妨透露一句……太皇太後晨間大發雷霆,隻說是憑白抬愛了周家。周將軍最好能將那髒銀交還出來,盡快將其補上,興許那末了的結局還能好說一些。”錢元寶咧了咧嘴角,一臉的橫肉顫抖。

    送去的竟是賬本麽?為何偏偏將其送給對立的京府衙門……

    想到小院朦朧光影下,阿珂忽明忽暗的淺淡笑容,周少銘清雋眉峰不由凝起,好似有什麽迅速從腦海中掠過,仔細一想,卻又抓它不住。

    便轉頭看向周文謹。

    周文謹卻不敢與侄兒對視,眼神躲閃著,隻是咬著嘴唇怒叱:“呸!老子撐死就給女人花去了一丟丟,幾時能有恁多的二十多萬兩?怕是他們步家也貪了不少,竟然全坐到老子的頭上!”

    錢元寶吸了吸鼻子,一臉訕笑:“步大人多少年為官清廉,何況賬麵上全是二爺您走的賬,沒有證據實在不好憑空誣陷。”

    大門外幾名官兵走了進來:“

    迴稟大人,那婦人已經帶著東西逃跑了,隻在院中拾了一些遺落的小物!”說著將手中髒物遞了過來。

    錢元寶命人接過,卻原來是一柄扇子、幾件貼身小兜,還有若幹還不及吸去的“紅顏”。那扇子乃是用金片做成,扇麵上雕著山海大觀,細微之處堪比神工,怕是兩萬倆銀子都拿不下來;貼身小兜亦鑲著色目國的上等金邊銀線,掛著琉璃寶珠,盈盈閃爍,便是宮中的太後娘娘,怕是也沒得幾件這樣的行當。

    “乖乖,我的天爺——”

    “幾件小東西都恁大的派頭……”

    圍觀的人群紛紛發出驚唿,末了便是一陣比過一陣的憤慨譴責,周家多少年建起的聲望,頃刻間堪堪毀於一旦。

    竟然卷了錢財跑路?!

    周文謹愣了一愣,下一秒便瘋了一般破口大罵:“好個臭婊子,還要騙我同生共死!枉老子一件披風都給她化去二三萬銀子,隻拿最好的貢她!他日將她抓到,定然要生生剝下她二層皮肉!”

    原本還在癡怨著二爺的翠柳,手中帕子一頓,暗暗掐進了掌心。周文謹這陣子在外風流不歸,平日裏連一頓補品也少有給她母子送來。她在府中防著防那,隻為護著他周二的香火,他呢,竟然卻對那外頭的妖精這樣大方痛快,那怨恨頓時從心頭升起,扶著椅框隻覺得一陣陣腹痛襲來。

    林惠茹原本還擰著腦袋不看,聽了這話隻覺得血氣上湧,唿啦啦衝過來,揪著周文謹的衣襟,“啪——”,便是狠狠的一巴掌。

    隻怪她貪了他的好皮相,這麽多年活該被他吃去恁多的銀子、養那一群騷賤的貨色。帕子往胸口一撚,紅著眼眶去了後院。

    那前院後院所有值錢的家當卻都被官府貼了封條,看得她越發怨恨難平,臀兒一扭,竟是往湖邊奔去了:“這天煞的冤家,我也不活了——!”

    “娘——”兩個六七歲的小姐兒哭得更淒哀了。瞅著娘親很快消失在拐角,周玉兒忽地將眼淚一抹,竟是直直往翠柳的方向衝了過去。小小年紀的她,眼裏頭隻是藏著恨:“都怪你們這些狐狸精,都是你們迷了我爹爹!我要你報仇!”

    “啊——,我的兒!”翠柳本就神思惘然,毫無防備之下被如此猛烈一撞,那腹痛加劇,下頭頓時溢出來一縷鮮紅汩汩。

    “天爺,這是要斷了我二房家的香火啊!”

    “死丫頭,你撞的可是你親弟弟——”

    周文謹臉色嚇得煞白煞白

    ,兩腿一軟,歪癱在地上。

    老太太眼前一黑,亦再次暈厥了過去。

    下人們慌忙個個圍攏過來,場麵亂做一團糟。

    周文淵瞅著人群中端端而立的大兒子,眼裏頭隻是慚愧,從小沒給過這孩子多少照顧,如今他從邊塞迴來,卻三番五次的事兒去拖累他。

    歎了口氣:“隻怪我平日太過軟弱,怕母親傷心,便同意了你二叔的差使。如今這個家,怕是要你操持一段時日。災民們尚且忍饑受凍,我們周家不能做那無義之事,該賣的你便賣了吧,盡快將缺口補上……唉。”

    周少銘凝重地點了點頭:“父親放心,孩兒定竭盡全力!”

    周文淵放心了,想了想,又躊躇道:“那個趙家的姑娘……倘若你真心喜歡,她亦不嫌棄,爹這廂先同意你們了。”

    錢元寶拱了拱手:“周將軍,對不住了~~”肥胖的手臂一揮,那廂官兵們便押著周家兩個老爺浩浩蕩蕩出去了。

    滿院子都貼了白慘慘的封條,看上去好生蕭條。

    管家惴惴哈著老腰:“大少爺,這可如何是好?”

    “先扶老太太迴去休息,請個大夫過來。我去一趟步府。”周少銘凝了阮秀雲一眼。

    阮秀雲這段時日好似老去了幾歲,見兒子難得看她,眼裏頭又鍍上希望。

    周少銘轉身要走,她便趕緊追過來:“少銘……你弟弟。你再恨我,他也是你弟弟,他還小……隻怪我,給他背了這樣的不堪,他小小年紀才走錯了那一步……他在世上隻剩下你我二個親人,你再不救他,他便……”拚命的揩著眼淚。

    嗬,“他還小,隻怪我給他背了這樣的不堪”……

    周少銘默默看了一眼,腳步並不停下。這個永遠不知悔改的婦人,她怎麽不想想當年的自己呢,難道當年的事情還不夠他不堪?如今卻反過來責怪他見死不救。

    他心中隻是厭倦,恨不得並不曾生在這個家,卻又拋不下責任。大步往大門口方向走去,忽見那紅柱旁倚著一抹茶色身影,看到他來,便笑了笑。

    是阿珂。

    阿珂將手中的衣裳往前一舉:“周少銘,你的袍子忘了拿!”

    她將笑容綻得清澈明亮,見周少銘隻是目光濯濯地凝過來,那雙眸好似深潭,讓她忽然想起昔年楊梅樹下的冷傲少年,她便又低下頭來:“你放心,我才來了一會兒,我沒看到多少呢。”

    周少銘接過來,眼神有些欲言又止,聽了這話卻隻在心中默默歎了口氣:“不若你先迴去,我先去一趟步府,一會再去鋪子裏看你。”

    “好啊。我……”阿珂才張口,他卻忽地將她攬過,不想看她含糊的躲閃。溫暖大手在阿珂掌心裏握了一握:“你放心,所有的事情,我都會處理好。”

    沒有說其他的,也沒問旁的什麽。取過袍子往身上一覆,一道魁梧身影轉瞬便消失在大門口。

    阮秀雲來求阿珂,這會兒可不見先前高傲,隻是拭著眼淚啜泣:“姑娘,少銘他隻聽你的,姑娘你替我去求求他,畢竟是他唯一的弟弟……少鍾他還那樣小,不能、不能白白在世上空走一遭……”

    阿珂很是詫異:“像我這樣低賤的身份,骨子裏就是不幹淨的,哪裏配替夫人您求情呐?”

    她站在石階上,看上去比阮秀雲高出許多,俯下身來貼近阮秀雲的臉頰,忽又勾唇笑了一笑。

    那笑容清透,卻怎麽看怎麽詭怪。阮秀雲看著阿珂的眼睛,心口將將一顫,好似看到了一件極為恐怖之事,戳著指頭哆嗦道:“你、你……不歸?……是她又迴來了是不是?迴來報仇……那個和尚,一切都是她……”

    “什麽和尚?我可從來不知道,你看我像和尚麽?”阿珂抖抖腳下的灰,將腰身挺迴來,笑著告辭:“哦,夫人您記得不要胡亂說話,否則少銘不高興了,我可不替您求情呐!”

    作者有話要說:收到球球兩顆地雷鼓勵,捏捏小胖臉,麽麽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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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阿臻扔了一個地雷投擲時間:2013100307:45:5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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