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爺,酒菜來咯~”富春酒樓生意一如既往的熱鬧,小二端著一壺溫酒、幾盤小菜蹬蹬上了二樓。

    二樓臨窗的雅座上,李燕何正持著一截半指長的短玉在手中細細把玩。一縷淡淡陽光透過窗子照在那白玉身上,上頭的殷紅血芯便好似染了胭脂一般,好生詭秘而又攝惑人心魂。

    少年嘴角噙一抹淡笑,忽想起當年與那小和尚分別時的情景。他萬般不舍地看著她,見她撓頭又騷耳,還以為她要拿出什麽寶貝來與他送別,結果等了半天竟然連一根頭發也沒有……哦,出家人哪裏有什麽頭發?

    他心裏頭酸酸澀澀又惆悵,末了隻得將一方錦囊塞與她手中:“小不歸,若是弄丟了要你好看——!”

    師傅說那錦囊連著裏頭的半截胭脂骨,是他母親留給他的遺物。他從來沒有見過娘親,師傅也從不肯告訴他娘親叫什麽名字,然而那卻是他彼時唯一的財產了……想不到她倒是聽話,將它護了這許多年。

    少年的心中便又生出一絲絲的柔軟,如果這次她主動向自己坦誠,他或許還能原諒她一迴。

    “老板,這胭脂賣多少錢?”樓下長街上忽傳來一聲熟悉的清脆嗓音。

    李燕何眸光一頓,低頭看去,看到熙熙攘攘的人群中,果然是那女人滿臉得色地在攤前挑揀胭脂。

    她穿著一襲竹青色的男子長袍,衣襟上綴著淺色的兔兒絨,手上搖一柄竹骨小扇,眉眼彎彎仿若一個俊美少年郎。攤主隻當她是個談情說愛的閑散書生,自然樂得招唿:“來咯,公子你要的什麽成色?”

    阿珂便將扇子在掌心痛快一合,大聲說道:“挑最貴的來!”

    她雖做著男子模樣,然而李燕何卻知道,她那包裹得扁扁平平的身體下藏著如何的香甜味道……是啊,她最是擅長女扮男裝了,連蹲著小解也能編排出一大堆冠冕堂皇的理由。

    若非當夜她偶然遺落在空床上的荷包,真不知還要欺瞞他多久。

    “少主,她又在搞什麽鬼?”小遠瞅著阿珂的背影,微微皺起眉頭。這女人平日去秦楚閣裏鬼混,從來隻點一壺清茶,一壺一壺的加著開水,光喝不吃,如今麗爺一看到她就頭疼,幾時突然變成了如此闊綽?

    李燕何拖著下巴凝思,少頃抬頭對小遠吩咐道:“你去替我將她叫上來。”

    小遠不願意,眼角餘光悄悄向一旁端站的阿菊掃了一眼:“少主……主上才說不可與她……”

    那眼神中分明是提醒,李燕何如何看不清?

    少年傾城麵容頓時冷了顏色:“怎麽,連物歸原主這點兒小事都要被你們管束麽?”說著便用花生米彈了一下阿珂的腦袋,又將手中胭脂骨原樣藏進了荷包裏。

    那荷包水綠的顏色,縫合得很是精巧,邊邊上一道豎條條厚沉沉的針線,若不仔細看,很難發現裏頭原來還藏著一截兒短玉。

    阿珂難得大方給柳眉買了盒上等的胭脂,正喜滋滋的在人群中閑逛,突然腦門上一痛,抬頭便看到李燕何一臉似笑非笑的欠揍笑容。想到當日被他灌醉了扔在雪地裏挨凍的場景,心裏頭頓時不爽利了,袖子一擼,殺將將就衝了上來。

    撂起衣擺,“啪嗒”一聲坐在李燕何對麵:“臭小子,你又幹嘛惹我?”

    這一坐,卻又看到他邊上異常豐滿的少女阿菊,阿珂便又壞笑起來:“哦呀,李公子的品位可真不一般~”

    阿菊冷冰冰的。她自被主上派到少主身邊,便隻當自己是少主的女人了,對著眼前這個女扮男裝的清俏女子,她的臉色並不十分好看。

    李燕何隻當沒看到,自斟了半杯小酒,在唇邊悠悠玩轉:“好玩嚒?”

    少年生著瓜子臉兒,絕色傾城,狐眸含笑,然而那持酒的手背上卻一道陳舊的疤痕,好生醒目。

    ……呃,他總是有各種的辦法讓自己良心不安。

    “什麽意思?”阿珂將那酒搶了過來,一口悶了下去。

    “你說呢?”李燕何也不惱,凝著阿珂一副橫眉怒目的模樣勾唇戲謔。

    這樣近的看她,卻是比小時候更可惡了,那時候起碼呆癡癡像一隻饞嘴的小花貓,哪裏似這般滿身的刁蠻匪氣,讓人看了忍不住想要將她抓起來、捏碎了、狠狠蹂躪。

    阿珂這才想起來,上次被柳眉一頓暴打後,第二天半夜便悄悄給這小子放了一把大火,把人家房子燒去了半座。

    ……想到李燕何當夜滿身煙熏的狼狽,阿珂使勁捺住上揚的笑弧,兇巴巴道:“那又如何?下次再要下藥灌我,小心我一把火將你新窩也滅了!”

    “哦?那你好生厲害~”李燕何做著吃驚的模樣。

    少年眼神似笑非笑,看得阿珂就好像自己正剝光光的站在他麵前一般,沒來由有些心慌慌,趕緊拍拍袖子就要走。

    她卻不知自己的躲閃,恰恰讓李燕何想起當夜身下少女的嬌軟與柔嫩……罷了罷了,

    看在她差點兒成了自己女人的份上,再給她最後一次機會吧。

    阿珂走了兩步,便聽身後傳來微不可聞的低喚:“小不歸。”

    那聲音清幽空靈,卻聽得她步子將將一頓,好半天才迴過頭來:“李燕何,你…剛才說了什麽?”

    “小不歸。”李燕何抖了抖白色兔毛手套上的落灰,再度幽幽啟口。

    那動作卻看得阿珂心尖兒將將一顫。她並不知李燕何也有一截與她一模一樣的胭脂玉,也不知李燕何已經將她的那截誤會成了他自己的。十年前,那青衣少年送給她的小錦囊,早已於逃難的當夜留在周府舊邸裏,隨著記憶落滿了塵灰。

    瞅著少年絕色容顏上慣常的戲謔淺笑,隻當李燕何應該隻是試探,想要騙她傻傻坦白,然後再把她剝皮抽筋。阿珂秒秒間心思流轉,下一秒便咬牙切齒道:“臭小子,你若是敢再罵我一句‘烏龜’,我就讓你死得很慘!”

    都這樣了還不打算承認嚒,那就陪著她玩好了。

    李燕何眸色一冷,從袖中挑出一隻荷包,恢複了語氣:“哦呀~不過是提醒趙小姐你東西掉了。”

    一娓水綠色荷包在空中悠悠晃蕩,阿珂摸了摸空蕩蕩的腰際,忙跳起來要搶:“幾時被你偷去了?還不快給我!”

    “你自己落在我床上,反要誣賴我嚒?”李燕何卻不給,一顆絕情散悄悄在指尖玩轉,下不定主意到底該不該給她喝下。

    最後一次道:“這荷包對你很重要嗎?”

    “我娘的舊物,你說重要不重要?”阿珂撲過去搶在手心,又抬頭問:“你翻它了是不是?”

    其實偷看了也沒關係,反正從前在大悲寺,她也沒給這小子看過那截兒斷玉。

    嗬,滿嘴兒不帶停頓的謊話連篇。承認我就讓你這麽為難嚒,那又何必主動出現在我麵前?既是出現了,便沒有機會再讓你從我的手心裏逃脫了。

    想到步府假山後,阿珂被周少銘緊緊裹於懷中的一幕,李燕何終於下了決心,那絕情散在指尖摩挲,下一刻便化作粉末融進了阿珂跟前的酒杯。這女人秉性難以捉摸,自小貪財又好色,他實在不放心她。與其讓自己不動情念,不如暫時將她桎梏,左右不過半年便得了解藥,就當是給她的一個懲罰吧,誰讓她負他這麽多年?

    李燕何問道:“你與他姓周的是什麽關係?”

    阿珂看到少年眼中的輕蔑,知道他定然恨惡周少銘,便從懷裏

    勾出銀票:“看到了嚒?訛點兒銀子花花!”

    “希望是如此……不然我一定讓你生不如死。”李燕何親昵地挑起阿珂尖俏下頜,笑眸中卻冷意森森。

    少年一股淡淡熏香鋪麵而來,瞅著他目光濯濯,阿珂心裏沒來由有些發慌。算了算了,等報了仇再來還他舊賬吧。

    “李燕何,你這個變態小戲子……”阿珂端起桌上的酒杯,一口悶了下去。

    那酒杯裏空空,少女身影在拐角樓梯處不見,李燕何勾唇笑起來。然後手心裏又騰出一顆藥丸,自己吃了下去。

    這一顆是假的,吃給身邊的兩人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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