車上的餐食除了盒飯,就是快餐麵,好在我帶的多。平時快餐麵也是我的主食,我很大方地拿出兩盒。方瑩瑩不屑一顧,他從行李架上拿下一個拎袋,裏麵裝著牛奶麵包,茶幹茶蛋,醬排骨鹵鳳爪一類的旅行食品。她拿出幾樣放在小桌上,說“出門在外,很辛苦,自己要會照顧自己。請吧”。

    我搪塞“我不喜歡吃高蛋白的東西,快餐麵經濟實惠”。

    “你不會怕肥胖吧?”她瞥視我一眼,笑說。“其實,人胖些好,身體是革命的本錢,多一分熱就多一分光”。她長得很豐滿,但不顯得肥胖,這是她為自己尋找理論根據吧。

    吃過早餐,我殷勤地打掃衛生,然後迫不急待地轉入正題。方瑩瑩洗漱完畢,再沏上一杯濃茶。顯然,她是個會生活善保養的女人。同時,還是個風趣幽默說話直露的女人。因為,她開口第一句話,就改變了起先對她溫文而雅靦腆恬靜的印象。

    “男女之間能有什麽事情?留下空間,讓你這個作家去給想象插上翅膀吧”。她說。

    “閉門造車,千篇一律。隻有來源於生活,才有獨到之處”。我說。

    “床第之事,還能翻出什麽新花樣?”她說。

    “男女之間,除了性,更重要是情。編小說的重點落在情字上”。我說。

    “馨親園裏男女苟合,與你想象的恰恰相反”。她說。“你想想,一個身家億萬的富翁,單身鰥夫。一個年輕漂亮的女人,千方百計去貼近比她大二十多歲的老男人,有情可談嗎?她是委身於錢……”

    方瑩瑩尾尾道敘起馨親園裏秘聞趣事。

    倪裳羽是個不簡單的女人,她與薛雨亭雖然隻有一麵之交,並且彼此都有好感,但她們畢竟不是一個層次的人,懸殊甚遠,這中間就需要台階和跳板。當倪裳羽第一次踏進馨親園,就與薛雯煜打的火熱。薛雯煜出身海外,對國內事可以說一無所知。母親剛去世,隨父歸國,舉目無親,還正沉靜在寂寞和痛苦之中。倪裳羽突然出現在她的麵前,年齡相仿,也有留學的經曆。她如獲至寶,親切萬分,當即便以姐妹相稱。倪裳羽邀請她去了幾次劇社。社員們愛國熱情激勵著她,自覺或不自覺地受到強烈的感染,主動要求加入劇社,為抗日救亡獻出微薄之力。誌同道合,共同理想,使她倆的關係又推進一步。倪裳羽有了這重關係,出入方便,來去自由,常常食宿在馨親園。同時,她也給薛雨亭生活提供諸多方便。薛雯煜看在眼裏,記在心裏。一天,私下閑聊,薛雯煜突然提出,要求倪裳羽做起自己的後媽。倪裳羽嘴上強硬,裝作生氣追打,心裏卻樂開了花。她的努力達到了預期目的。她與薛雨亭同居了。

    榮耀輝雖早先認識馨親園的主人,但他的伎倆略遜一籌。當他主動接近薛雯煜,想把普通的關係,向男友方麵推進一步,卻遭到倪裳羽百般的阻撓。重要一點,她還想斬斷少主人的情絲,不讓初識的好感向前發展。她采取了偷梁換柱,取而代之,將劇社裏一位年輕英俊才華橫溢的導演介紹給了她。少女的心,秋天的雲。沒有多長時間,薛雯煜便移情別戀,對那位白馬王子,產生了感情。但是,時隔不久,一場突發事件使馨親園軒然大波,一時間成為上海灘新聞爭搶的中心。

    那天,薛雨亭父女,應邀參加由周振浦發起的上海同學聯係會。戰爭在即,上海的市麵一片蕭條,股票下跌。一些生活必需品,也是日本商人運來的東洋貨。工廠商鋪紛紛關門倒閉,跳樓投河的老板屢見不鮮。號稱鞋業大王的周振浦,也是舉步為艱。是人都要穿鞋,這是常理。周振浦鞋樣不斷翻新,從皮鞋、膠鞋一類的高檔鞋,改作生產一些大路貨。布鞋、膠布鞋的價格一降再降,但也抵製不住日貨潮湧般地湧入。人家是大機器生產,價廉物美,國貨不管怎麽抗衡,都不是人家的對手。民族工業危在旦夕。周振浦挖空心思,攪盡腦汁,也想不出錦囊妙計。他找過幾次薛雨亭,要求他出山,以美國僑首的身份,組織國商與東洋商抗爭。薛雨亭不知什麽原因,一直堿口不語,保持低調。周振浦甚至懷疑他迴國的動機和目的。不過,周振浦畢竟是商人。商人遇到商難,需要沉穩冷靜,不動聲色,然後竭力尋找解難的靈丹妙藥。和日商抗爭,一個人的力量是不夠的,需要國商團結。他想起同學聯誼會,利用這一方式求得統一聯合。

    聯誼會簡樸而隆重,不但有商界,軍政、文教也齊全。群情振奮,鬥誌昂揚。不僅要求國商團結,而且還要全民行動,共同抵製日貨。薛雨亭被這熱烈的場麵有所感染,他在會上也作了簡短的發言。言語不多,鏗鏘有力,擲地有聲。眾星捧月,他成了聯誼會重量級的人物。酒會熱烈,薛雯煜卻感到孤獨,她被冷落在一旁。即使舞會開始,也無人請她跳舞。她太平常了,與那些上層交際花無與倫比。她呆坐一會,覺得太無聊,準備離場。這時,一位服務生走到她的麵前,遞上一張紙條,上寫:薛小姐速迴馨親園。薛雯煜不辭而別。

    走進馨親園的柵欄,她遠遠就看見三樓亮著燈光,那是父親的臥房。窗簾裏麵隱隱晃動著人影。當時她一點不害怕,更沒想到報警,而是膽大妄為地一個人衝上樓去。當她打開門時,一幕精彩的場麵使她驚呆了。倪裳羽和她的白馬王子,赤身裸體地躺在父親的銅床上。記者們神兵天降般的不知從那裏冒了出來,一擁而入,鎂光燈“卡卡”閃爍不停。第二天,一則桃色新聞見諸各大報端,上海灘街談巷議……

    我打斷方瑩瑩的故事,說“這則轟動一時的桃色新聞,我在其他報上曾見過。那是照片新聞,四寸的照片配上一行文字。照片模糊,高架銅床上隻見兩個黑影擁抱一起。從頭發辨認,依稀可見,好象是一男一女。文字敘述含糊:億萬富翁的情人與女兒的男友暗中偷情”。

    “哦!這麽說來,馨親園裏的故事,確有其事了”。方瑩瑩長噓一聲,為她故事的真實性,而鬆了一口氣。

    我沒有答話。方瑩瑩自言自語“這個故事細細推敲,仍有諸多不解的地方。神秘字條是誰送的,那些記者怎麽會提前知道的,他們又藏在什麽地方?……”

    我也納悶,憑著我編故事的經驗,也發現傳說中的蹩腳之處。便說“奇怪的是,當時新聞界最有影響力的《新聞報》,卻沒有刊登這則照片新聞。而是在第二天刊登了王韜撰寫的題目為”神秘富翁暗訪淞滬前線,願為抗日捐款十億美金“的長篇通訊”……

    方瑩瑩經我這一點撥,她的思維似乎開闊了,並做了大膽假設“這麽說來,桃色新聞無中生有,是一些別有用心人編造的謊言?”

    “偷情是否真實,姑且不論。起碼一點,這是一個經過周密計劃有預謀的陷阱。目標對準倪裳羽……”我分析說。

    “從表象推斷,你的假設有道理”。方瑩瑩認可,並提出自己的看法。“榮耀輝是最大的懷疑對象”。

    我突然猛地捶了下自己的腦袋,恍然大悟,並且做了更大的設想。“榮耀輝可能就是那個代號鬆鼠特務……”

    “根據呢?”方瑩瑩已經完全沉浸在這個荒誕的傳奇故事中,和我一道分析劇情。

    “答案很簡單,我在南京第二檔案館裏,查閱到代號為鬆鼠報送偵緝二廳的幾份情報,對薛雨亭及其家人描述的非常細膩。他們的一言一行無不進入筆端。夾敘夾議,入木三分”。我談了自己的看法。材料中說薛雨亭深有城府,老謀深算。幾經盤問,旁敲側擊,薛矢口否認擁有十億美金的兌付支票。薛雯煜純潔天真,許多重要的情報,都是從她的口中套出來的。情報中,還第一次提到女傭吳媽。鬆鼠說,我的眼光隻顧盯住薛雨亭和薛雯煜,而忽視了一個至關重要的人物。吳媽雖然隻是女傭的身份,但從她種種表現的跡象,這個不起眼的老女人,與薛家有著一種特殊的關係。鬆鼠曾試探性地問過薛雯煜,薛雯煜也說不清楚。她隻說,她從小吃吳媽的奶長大的。母親臨死之前曾叮囑她,對待吳媽要象親母一樣尊重孝敬,並且要養老送終,盡獻女兒的孝道。

    “這麽說來,鬆鼠肯定就是榮耀輝了”。方瑩瑩讚成我的分析,略有沉思說。“榮耀輝和薛雨亭一家,同時從舊金山上船,並且被盯梢,百般拉攏關係,設法靠近。進一步深看特務對薛雨亭早有注目了”。

    “這倒不見得”。我談了自己的看法。“榮耀輝留學迴國,和薛雨亭邂逅相遇,也許是憑著特工一種本能的嗅覺,發現了薛雨亭超乎尋常的舉動,而好奇地作為獵物去捕捉。就如中國一句俗話,三十晚上打隻兔子,有它無它都是過年”。

    “這其中又有一個問題。如果說,榮耀輝就是鬆鼠的話,他設下這個陰謀和圈套,決不僅僅是爭風吃醋。而是怕失去在馨親園裏的一席之地”。方瑩瑩追根求源。

    “這也是我正要找的答案”。我說。

    “狡猾的狐狸最怕遇到好獵手。榮耀輝隻所以這麽做,是他發現了對手勝他一籌,而不得不使出狠毒,置對方於死地。哪怕城門失火,殃及魚池”。方瑩瑩已經能趕上福爾摩斯了。

    “有道理”。我讚同。按照邏輯推理,她的推測能夠成立。“可以放開思維大膽假設,倪裳羽有可能是另一派係的特工”。

    “可怕,實在可怕。薛家父女遠洋歸國,一個普通僑商卻落入特務的掌股之中。就連老實巴結的女傭吳媽,也落入他們的視線”。方瑩瑩不寒而栗,她為馨親園的主人感到擔心。“馨親園裏的傳聞,市民們隻是當作茶前飯後消遣的趣談,沒想到它的背景,還暗藏著政治玄機”。

    “不能排除無中生有,憑空捏造”。我進一步推測。“那些泯滅良心的包打聽,隻要給錢,什麽事都能幹得出來。白的說成黑的,長的說成短的。沒影兒的事,也能編成彌天大慌。我還是相信王韜……”

    王韜對薛雨亭還是能客觀的評價。他認為一位有良心的愛國華僑,在國家最危難的時候,毅然舉家歸國,必然有他的思想和道理。捐資捐款,工商救國,是華僑愛國的具體表現。但是,好鋼要用在刀刃上。國家腐敗,貪官汙吏。雞蛋從手中過,都小一圈的這些政府要員們,實在令那些豪商巨賈,雖有愛國之心,不敢有愛國之舉。打著抗日救國旗號的人太多了,泥沙俱下,魚龍混雜,大發國難財的人不乏存在。神秘富翁深入淞滬前線,真實接觸前方將士,也就不足為奇了。

    神秘富翁暗訪路線,事前沒有確定,而是聘請一位桂軍負傷的團長作為向導。與這位桂軍團長相識,純屬巧遇。那是數天前,薛雨亭被周振浦強行拉去,參加由淞滬前線指揮部新聞處召開的通報會。參加者都是黨政、工商、文教界及上海各界名流。通報淞滬抗戰打響後一周的戰況。發言人口若懸河,滔滔不絕,大肆鼓吹蔣總裁治軍有道,部署正確,指揮英明。國軍作戰英勇,捷報頻傳。戰爭打響僅一周,就擊沉擊毀敵艦20餘艘,擊落敵機30多架,打退敵人50多次進攻,共擊斃日軍2000多人。而國軍傷亡,僅1000人不到……輝煌的戰績,博得會場一陣陣鼓掌。就在這時一位紗布纏頭,掉著胳膊的國軍傷員衝上了講台,大聲疾唿“一派胡言……”他剛想講話,被軍警們哄下了台。

    通報會不歡而散。薛雨亭拖著沉重的步伐走出會場,他發現不遠處的台階上坐著一個人,正是那個國軍傷員,他請他進了酒館。一番閑聊,得知那位國軍傷員名叫潘強貴,是桂軍86軍258師的一個團長,奉命從桂地調往淞滬前線。幾杯酒下肚,不知是酒興湧出,還是心中悲憤,他突然“哇”的哭了起來,哭得撕心裂肺。“騙局,純粹騙局。蔣介石抗日是假,消滅異己是真。咱們桂軍千裏迢迢趕赴淞滬,全部部署在前沿陣地。而蔣的嫡係則守在虹口一帶,隨時準備撤離。前沿沒有工事,沒有掩體,僅憑著為數不多沙袋堆砌的矮牆。好慘烈!戰爭打響,日軍的炮火猛烈轟炸,前沿陣地翻了個兒,咱手下的弟兄沒還手,就全部葬送在日軍的炮火下。古今中外,沒見過這樣的戰例。那千名弟兄都是咱的同鄉,我迴去怎麽向他們的家人交代呢。我想尋死,但不能這樣白白地死去。我要控訴,控訴蔣介石假抗日,真賣國。在真戲假演,胡弄國人……”他哭訴著,斷斷續續。“聽說西洋歸國一位神秘富翁,他要捐款十億美金抗日救國,蒼天有眼,這筆巨款千萬不要落在蔣介石的手中……”

    薛雨亭決定親臨前線,查探實情。潘強貴自願當向導。當然,他不知道眼前的這位老者,就是市麵上傳誦的那位神秘富翁。

    王韜不惜筆墨,竭力渲染前線的悲壯場麵。前方將士們團結一致,英勇奮戰,可以說用肉軀和生命去迎接日寇的堅槍利炮。屍骨成山,血流成河。四行倉庫的堅守戰,一個營苦戰五晝夜,子彈打光了,就用大刀片子。刀刃砍卷了,就用拳打腳踢口咬。四百多名將士全軍覆沒,可是國軍旗幟仍在庫頂上飄揚……王韜似乎忘記了文章的體式,偏之毫厘,失之千裏。他的情緒也許失去了控製,血淚隨著筆端噴湧而出,而不可收拾。血流盡淚哭幹,情緒有所收斂。繁文縟節,他才意識到偏離主題,冷落了主人公。筆鋒一轉,書歸正轉。薛雨亭在潘強貴的引導下,順利繞過戰區三道防線,當準備翻越過第四道防線時,被巡邏兵截住,並帶到司令部憲兵隊審查。薛雨亭拿不出有效證件,潘強貴又不願暴露桂軍團長的身份,隻能關押審查。羈押中,薛雨亭耳聞目睹了這些無冕的軍霸,和一些高級指揮官奢侈糜爛的生活,吃喝嫖賭無事而不能。前方將士在流血,後方花天酒地,歌舞升平。看守兵還告訴他,軍需供應部為了討好上峰,可以置前方將士生死而不顧,百般投其所好,特地從江、浙一帶,招募一批女大學生供其享樂。軍紀無章,法不正己,潰不成軍,乃兵家一大忌也。薛雨亭心灰意冷……

    是榮耀輝出麵擔保,薛雨亭和潘強貴才得以釋放。並以中央社前方記者的身份,與總指揮部取得聯係。剛到前線視察的蔣委員長,親自接見,談話內容不得而知。不過,薛雨亭不承認自己是傳說中的神秘富翁,而是一個普通的歸國華僑,更談不上十億美金的捐贈。前方指揮部將計就計,為了鼓舞前方士氣,要他假戲真唱,以那位神秘富翁的身份去前方慰問。薛雨亭欣然接受。薛雨亭所到之處,群情振奮,士氣高昂。

    王韜雖然以賣文為生,可他也是中國人。在描寫前方戰事時,不惜筆墨,濃墨重彩,重重書寫一筆。薛雨亭不是演員,卻很會演戲,靈牙利齒口若懸河,完全以一個愛國老華僑的身份在演說。大加讚揚前方抗日將士,大無謂的英雄氣概。據王韜報道,那幾天,前方打了好幾個漂亮仗,擊退日軍數次進攻,戰功赫赫。

    “真戲也好,假戲也罷,在世人的眼裏,薛雨亭就是那位神秘富翁,還有一張十億美金的承兌匯票”。方瑩瑩肯定地把兩者畫成了等號。

    “這樣也好,剪去繁枝枯葉,留下一根主幹,便於我們追根求源”。我將“我們”語氣加重,試探方瑩瑩的態度。

    “這是一項有意義的活動,我們有責任查清水落石出”。顯然,方瑩瑩對薛雨亭也產生了興趣,願意配合完成這項工作。我興奮不已,不僅多個助手,而且是個年輕漂亮的女性。男女配合,苦也變樂。

    一千多公裏的旅行,我們在不知不覺中便到了閩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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