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那個食宿都獨一無二的小站,我想請方瑩瑩吃一頓,以謝旅途中給我的幫助和指點。方瑩瑩不肯,她堅決要趕往薛家坳。薛家坳離這個小站一百多公裏。就是說乘上大巴車,還要在盤山道上盤旋一個夜晚。長途旅行,使我望而生畏。旅館休息一宿,消除疲勞,恢複精力。再說這又不是急等要辦的大事,60年都過去了,還在乎這幾天。方瑩瑩笑話我,說一個大男人,連這點苦都吃不了,還能辦成什麽大事。我服從了她。

    一夜間,在眯眯盹盹中度過。等到車窗外發亮,我拉開窗簾,天哪,我渾身起了雞皮疙瘩。我們的大巴車懸掛在半空中。雲霧在車旁環繞,似在騰雲駕霧。遠處群山環抱,腳下萬丈深淵,如果司機稍不留神……我不敢往下深想了。同時,又後悔不該聽方瑩瑩的話,忙趕著乘夜車,夜間最容易出事故。方瑩瑩窺測出我的內心,笑說“你是初次來閩西,這些開大巴車的師傅久經考驗,夜間走山道比白天還穩當。因為,夜間車輛少”。鴨子趕上架,想退也不能下,一切隨它去吧,我閉上眼打盹。方瑩瑩則不然,兩隻睜大的眼睛,一眨不眨地望著窗外,貪婪地欣賞著閩西旖旎風光。嘴裏還不住感讚“一年多沒來了,山更綠水更清,閩西景致更迷人。說明一個道理,閩西人懂得自然環境保護。保護環境就是一種資源……”

    我問“閩西你來過幾次?”

    “幾乎每年一次,十幾年下來了,閩西的變化,我可以稱上是曆史的見證”。她見我沒答話,繼續說。“閩西人很聰明,他們很善於揚長避短。利用得天獨厚的原始自然生態,大力發展旅遊事業。加上土樓這一獨特的客家族民居點綴,一幅大自然恩賜的天然畫卷。閩西諸多畫家,就是靠它走出山窩,跨出國門,躋身世界”。說起閩西,方瑩瑩臉上洋溢著一種自豪的光彩,顯然,她是把閩西當作自己的第二故鄉。她毫不隱諱地說“當然,我也是受惠者一員。閩西土樓給了我聲譽和地位,將我推到中國古建築專家的行列”。

    我拿出方瑩瑩贈送給我的一張照片,認真細看。方瑩瑩穿著時尚的女性套裝,亭亭玉立站在土樓前。攝影者頗具匠心,將方瑩瑩放大,突出主人,而將土樓縮小,作為陪襯。方瑩瑩的頭部,正好與土樓門端上的“振興樓”三字齊平,寓意深刻。“振興樓”振興了客家族,也振興了方瑩瑩。

    方瑩瑩見我認真審視她與振興樓,女人的虛榮心不由自主的泛起。說“這張照片普通,不算上乘,送你留做個紀念”。她口頭上謙虛,卻掩飾不了內心的滿足。就象一個女人走在大街上,總希望所有的男人多望她幾眼,甚至盯住不放,直到她的身影消失。這就是女人喜歡的所謂:迴頭率。三句不離本行,方瑩瑩最喜歡談論她的土樓。“土樓造型恢弘,氣勢磅礴,有種大家的氣魄,其他古民居不能與它相比。土樓的內部結構更為複雜,木材、石材,用量之巨大。木材當地產出,就地取材。石材全從外地運來。至今,我仍不明白,振興樓進門的中央大廳八根石柱,直徑50公分,長為十數米,重達數噸,是怎麽運進這深山峻嶺中的?”

    “肯定是人工運輸”。我自作聰明,搶先迴答。

    “是人工,毫無疑問。水運到閩江口就無路了。即使有機械化,也用不上”。方瑩瑩讚同我的看法。“問題是這些龐然大物,翻山越嶺,行程數百裏,猶如天方夜談。僅用人工,絕非可能。那麽,客家人采取了一種什麽運輸工具呢?這一直困繞我的一個迷團”。

    “研究古建築學的,幹嗎費心去管那些不著邊際的事?總之,石柱不會自己飛進薛家坳的”。我不可理喻。

    方瑩瑩笑了“人就是這麽怪,份內的工作艱難的在做,份外的事情仍有好奇心。現在為什麽會出現諸多交差學科呢,就是這個道理。你不是和我一樣嗎……”她拿我作為一個佐證。

    我無言對答。來閩西,我也屬狗咬耗子。舊時的報載已經給我足夠的素材,再加上檔案館提供的一些史料,編一本大部頭小說都綽綽有餘。而且,素材是那麽豐富,人物出現是那麽合理巧妙。薛雨亭與倪裳羽,老夫少妻,床第的故事,風流惆悵,令人神往。薛雯煜一個妙齡少女,和榮耀輝,還有戲劇導演的白馬王子,兩位追求者,形成三角戀愛。後來,又出現個桂軍團長潘強貴,複雜多變的情感交織,再配上塗抹著不可告人的政治陰謀,足以使讀者目不暇接,眼花繚亂。小說三分真七分假,編造圓糊,哄著讀者賞心悅目,就能達到目的。沒有人那麽認真,去刻意較真。明知這點,我仍在做著愚蠢的事。這難道也象方瑩瑩所說的邊緣學科嗎。虛假與真實結合不知屬於哪一門類?

    一個問題解決了,另個問題又出現了,我沒想到做考證的比編小說的艱難困苦得多。

    方瑩瑩是個不甘寂寞的人,見我對土樓不感興趣,她要尋找新的話題。正在尋思,我搶先問話“馨親園裏的女傭吳媽,民間有傳聞嗎?”

    “傳聞自然有,不過有些離奇,離奇得使人有點不敢相信”。她說。

    編小說的對懸而奇特的故事倍加關注,我急切地問“說來聽聽,離奇在哪裏?”

    方瑩瑩清清嗓子,發揮她做教師的口才“首先申明,原汁原味,不符合事實處與本人無關”。

    這個傳聞確實離奇,連我這個編小說的都沒想出這樣精彩的情節。

    吳媽原是薛雨亭的前妻,訂下的娃娃親。圓房之前,薛雨亭離家去美國勤工儉學。在美國,幸運的女神將美麗的彩球拋給了他,一步登天,成了龍氏集團的乘龍快婿。結婚三年,龍曉雯的肚子依然癟癟。兩人去醫院檢查,是龍曉雯的問題。兩人秘密商議,為了不使龍老太爺絕望,早日見到孫子,薛雨亭夫婦決定偷梁換柱。薛雨亭先以迴國探親的名義,迴了趟薛家坳,將定親的吳女偷偷帶迴美國,安排在附近的一座小鎮上,過起秘密夫妻生活,直到懷孕。隨著孕期的進程,龍曉雯也假裝懷孕,做起假象。生產那天,兩人同時進入產房,結果隻有一個孩子誕生,自然是龍氏的後代。吳女雖然一無所有,卻做起龍公館裏的女傭,龍雯煜的奶娘。親生母女,吳媽自然盡心盡力。當然,同時也享受半個主人的待遇。但有一條,吳媽必須守口如瓶,至死不渝。她的身份永遠是龍家的女傭,不可越雷池一步。龍曉雯得了乳腺癌,彌留之際,準備將真相告訴龍雯煜,。薛雨亭堅決不允。理由是暴露真相,對女兒致命打擊。也會因生母卑賤的身份,給她的心靈籠罩永遠驅不盡揮不散的陰影。還是讓它順其自然,成為世人猜測的一個謎團吧。龍曉雯臨死之前,向龍雯煜隻留下一句含糊其辭的遺言……迴國後,龍雯煜改為薛雯煜。

    “這個情節安排的巧妙”。我充分肯定。“現在薛雨亭一家迴國,吳媽雖然隻是女傭的身份,可她實際成為馨親園主婦的角色。馨親園裏的秘密,瞞不過她的耳目”。

    “馨親園裏醜聞事件,吳媽是否主謀策劃?”方瑩瑩大膽提出設想。

    “絕對不可能”。我予以否定。“吳媽是閩西農村婦女,淳樸善良,放棄妻子的地位,而甘願做起女傭,說明她對自己的丈夫,誠愛至深。對丈夫有損或不利的事,她決不會做的”。

    “你對女人不了解”。方瑩瑩反駁。“吳媽去美國,是她深愛自己丈夫的一種表現。自甘情願,三方達成協議。再說,她與龍家小姐天壤之別,無法比擬。龍曉雯死後,吳媽自知做不了主婦的位置,但她也容忍不了其他女人入主馨親園。更何況象倪裳羽那樣,僅憑著年輕和姿色,去勾引誘騙男人的風流浪蕩女人”。

    “吳媽有那麽高的智商嗎?”我反問。

    “推波助瀾,暗中配合”。方瑩瑩說。“在金錢和愛情麵前,沒有不自私的。尤其是女人……”

    “如果這種假設成立,吳媽倒是個危險人物……”我提高了警惕,在沒有弄清情況之前,不能輕易相信任何一個人。當然,也包括吳媽在內。“鬆鼠還是有眼光,起碼比我的嗅覺靈敏”。

    汽車一路顛簸,天亮到達了薛家坳。方瑩瑩很老練,輕車熟路,先找下一家幹淨整潔的旅館,放下行李,再去找一家客家飯店,美美吃上一頓。客家菜特色,以山中土特產為主料。竹筍、菜幹、蕨根芋塊,加上佐料,精心烹製。雖屬農家菜,但味口不一般,清香爽口。那天我們有口福,店家新進的山雞、野豬肉,還有澗魚,各樣上了一份,嚐嚐新鮮。方瑩瑩食欲比我好,不緊不慢細細品嚐。邊吃邊說“不用著急,今天休息,明天工作”。“食不厭精”,她對儒家的食文化,深研精道。買單自然是我。

    說確切點,我們是在薛家坳的山口。薛家坳成了國家森林公園,自然風景旅遊區,這裏成了山門,獨一無二的道路延伸進去,管理部門在這裏設了關卡,人人都要丟下買路財。旅遊興起,這裏的山民日漸富裕起來,家家蓋起小洋樓,做起餐飲住宿的生意。我們住宿的那家旅館,就是最先富裕起來的一批。老板娘是個很見談的女人。說起旅遊,她神彩奕奕,眉飛色舞“薛家坳辦旅遊,我是牽頭人。這裏的山民都是死心眼,眼睛隻盯著山上幾畝地的竹木和那幾溝山田。年年忙年年窮,兩口子關一條褲子的不乏其人。是我上縣進城拉來第一批遊客,從此,旅遊興起。生意火暴了,公家收去了。咱這個牽頭人,隻能從公家碗裏拾點殘茶剩飯”。

    我待著沒事,和老板娘操閑“你的第一批旅客用什麽方法拉來的?”

    “是金子總會發光的。薛家坳是客家族的會聚地,土樓是世界文化遺產,僅憑著這兩點,能不吸引人嗎”。老板娘口若懸河。“說來也巧,省裏在縣城召開一個少數民族研討會。我聾子不怕雷地跑了去,介紹起薛家坳的由來,地理風情,客家族的生活起居。一下引起到會專家的重視,一致要求去薛家坳看看。我租了十幾輛三輪車,愣把旅客拉進薛家坳,在家裏辦起了旅館飯店接待。從此,一發而不可收拾……”

    “你了解薛家坳的曆史了?”我問。

    “咱大字不識一鬥,聽老輩人傳說,添油加醋胡吹一通,越懸越好”。老板娘笑笑說。“不過,這薛家一門,原是皇親國戚,這是真的。宮廷政變,他們這一族死裏逃生,才來到薛家坳,埋名改姓,安家落戶,繁衍生息。薛家雖居深山,門風純淨,家規嚴厲,崇文尚武,但子孫不準考學做官”。

    “薛家出過大人物嗎?”我問。

    “沒有做官的,後人也就不會樹碑立傳了。聽說出過一位大商人。少年出洋求學,後來發了大財……”老板娘說。

    “他叫什麽名字,迴過家鄉嗎?”我急切地問。

    “名字叫不上來,反正是薛家正宗嫡係的一支”。老板娘不經意地說。“薛家坳老輩人說,薛大商人迴來那天,可隆重了。全坳人會聚一堂,殺豬宰羊,在振興樓裏歡聚三天。薛大商人抖足了威風,成了薛氏家族的英雄楷模,子孫後代學習的榜樣。可三天過去,偃旗息鼓,數千人的大家族不歡而散。據聽說,薛大商人也人不知鬼不曉地灰溜溜地離開了薛家坳”。

    “大約在什麽時間?”我進一步問。

    “聽老輩人說,大概在上海淪陷後不久,他在上海待不下去了,想迴家鄉定居”。

    這麽說來,薛雨亭神秘失蹤,是他逃離淪陷後的上海灘,秘密潛迴自己的家鄉,打算在深山叢嶺交通閉塞的薛家坳,找處安身立足之地。王韜的報道,我在這裏找到了答案。

    “俗話說,越有越會算。在西洋開大公司的薛大商人,衣錦還鄉,竟然一毛不拔。族人們也成了貓咬豬尿泡,隻落個空喜歡”。老板娘說。“明兒你們進山,振興樓必須看的。它在薛家坳屬於建築最雄偉,保護最完善的一座土樓。出資建造者,你們外地人是不知的。我隻與你一人說了,千萬要保密”。她壓低了聲音,神秘兮兮的。“那一支兒,在家族中最窮,莫說土樓,就連土屋也蓋不起,常遭別的族人白眼欺辱。族中有個氣盛火旺的小夥子,小名:阿牛,立誌振興家族。他隻身外出十年,迴來妻兒老小一家,還有一支馬隊。據說,馱得都是金銀財寶,振興樓在他的手裏建起來了。他這一支族人,從此,也成為名門望族”。

    “阿牛哪來的那麽多錢?”我問。

    “據內部可靠人透露,薛阿牛出山去了閩南海邊,自己拉竿子做起了海盜的勾當,發得是黑心財。不過,薛家族人不承認,一口咬定是做正當生意發大財的。黑心財也好,正當財也好,振興樓是建立起來了。那是光宗耀祖門庭生輝的標致,子孫後代都在享受他的富貴。繁衍八代十代,也不用考慮住宅了”。老板娘羨慕不已。

    方瑩瑩走進來,她在附近轉悠了一圈。她見我與老板娘說話,不便打擾,便徑直去了後麵的衛生間。

    “你倆開一個房間”。老板娘突然說。

    我感到她說話太唐突,山裏人也許就怎麽直爽。“我們不是夫妻”。我說。

    “知道。是夫妻不會來這裏的,遊山玩水,帶情人有趣”。山裏人不愚昧,比城裏人還開放。“做幾天露水夫妻,不枉人世一遭”。壓低聲音,補上一句。“咱這裏保險,從不查房”。她硬要把我與方瑩瑩往一起湊合。

    我正色說“我們是車上相識的同路人,萍水相逢,不要瞎扯。人家是學者,正派女人”。

    “十個女人九個肯,就怕小郎嘴不穩。學者也是人,時興一夜情”。老板娘故意放大嗓門。

    方瑩瑩從衛生間出來,也許聽見了,笑著走過來。“你們聊什麽,這麽熱烈?”她問。

    老板娘詭譎笑笑“一夜情”。

    我和方瑩瑩不約而同的臉都紅了。老板娘將我倆安排在緊挨著兩個單間,中間僅有一道木板相隔,放個屁都能聽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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