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從容地接過那件衣服,將嫩綠的絲線壓的平平整整。我說母親,以後我就是你的眼睛,我每天把褒城最美麗的風景最動人的故事講給你聽。我看見母親的笑容,她的笑容的背後,大片大片地塗滿了憂傷。

    當母親為我繡好最後一針的時候,她的眼睛就再也看不見了。母親說湄姝,你知道我為什麽要現在給你繡這一件衣服嗎。我搖搖頭說不知道。母親說我知道我的眼睛就要看不見了,我不能等到你出嫁的時候給你繡嫁衣了,所以我現在要親手為你繡一件最美麗的衣服。母親說雖然她不能親手為我繡嫁衣了,但是她仍然祈求以後我的嫁衣上繡滿了溫暖和快樂。母親說她希望我的嫁衣所包裹的,不再是一顆枯瘦的心。她說褒城的故事太多了,褒城女兒的心都瘦了。

    我穿著繡得精致的衣裙走在褒城陰雨的巷子裏,或是在雨後坐在厚重的城牆上,我依然表情幹淨,在雨中唱著歌,月色輝煌,落滿長河。我在唱哪一句歌的時候遇見了你。你站在水邊看荇草浮動,我站在你的身後,遠遠的看見你的憂傷,是什麽讓我不得靠近你嗬。深淺世事,生生相錯。遺憾的是,千年之後再次認出了你,以千年之前的距離。同樣的曲調,唱了幾年,已變換了味道。

    有時候我會想起,那個黃昏的天色,那個黃昏天色一直陰沉潮濕,但雨一直沒有落下來,我在那樣的時刻遇見仲杞。我看見仲杞,看見他暗紅色的長袍,我問他這位公子,公子你也是上山來采杏花的嗎,可是為什麽你的臉上寫滿了悲傷呢。

    母親的眼睛已經什麽都看不見了,可是她依然總是麵向窗子。我知道母親一定是有她的過往,她的輕描淡寫或是濃墨重彩的過往。褒城的每一位女子都在一番曲折之後別有一副心腸。隻是我從來不知道,也從來未曾問起過她的曾經。

    母親說湄姝,你在想事情。我沒有迴答母親的問題,我說母親,你說傾儀會快樂嗎。母親說會的,你們都是應該得到快樂的孩子。我說可是母親,一個人等不到另一個人,她會不會快樂呢。母親不再說話,我看見她流下兩行渾濁的淚水。

    後來,我說母親,我究竟是誰家的女兒,您知不知道呢。

    母親片刻沉默,之後她說湄姝,我知道你一定會問,你是碧水河的女兒,是褒城最美麗的孩子,你早晚要離開,我留不住你,誰也留不住你。後來母親說湄姝,你的確是褒城的神,你的降臨結束了褒城持續三個月的幹旱,為褒城帶來了數十年的纏綿陰雨。記得那一年,我繡完手裏的活兒,泛舟去碧水河采蓮子。

    母親說那天,幾月幹旱的天毫無征兆地下起了雨,雨不太大,可是很細密,我劃著船兒經過,然後就看見了你,那時你躺在一個木盆裏,那個木盆躲在一片很大的荷葉下麵,我抱你出來,你身上的衣服竟然一點都沒有濕。母親說她當時很高興,她說她抱我出來後木盆就順水漂走了,她當時以為我是上天賜給她的女兒。母親說後來,我慢慢地長大,她也慢慢知道,我不是普通人家的女兒,她說我長得太美了,美得讓人感到憂傷和恍惚。

    杏花是褒城人的記憶和哀愁,杏花是褒城女兒的眼神和手勢。母親說褒城的女兒是杏花的魂靈,她說褒城的每一個女兒都有一株杏樹,生長在碧水河南岸的山上。每一個褒城女兒降生,都會有一株杏樹破土而出,每一個褒城女兒生命的終結也預示著一株杏樹的枯朽。褒城女兒的禍福無常,禍及褒城杏樹的枯榮。

    那一天,我依然坐在高高的城牆上,唱著音調高昂的歌,遍野蒼涼,誰在誰的背影裏流浪,我坐在一個清晨,看見杏花的粉瓣落成了一場雨,黯敗如夜。經過我裙角的人兒告訴我,姑娘你烏發如雲,美若天仙,還有什麽憂傷。滿目飄零,誰在誰的誓言裏枯萎,我坐在一個黃昏,看如線的細雨漂泊成杏花的冰涼,荒蕪如夢。走進我目光的人兒問詢我,姑娘你烏發如雲,美若天仙,可有什麽憂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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