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場沾濕整個黃昏的雨中,兩列長長的隊伍由遠及近,隊列整齊步伐堅毅。我看見他們身上的冰冷的鐵甲和手中鋒利的長矛,走在隊伍最前麵的將軍身披戎裝,騎著高頭大馬,遠遠地,他看見我。他說這位姑娘,你是誰家的女兒,唱著如此憂傷的歌。我停止歌唱。我說我是褒城最美麗的女兒,唱著褒城最動情的歌曲。後來他走近了我,他說姑娘,我認識你,你是褒城賣杏花的湄姝,美麗的姑娘,請你記住我的名字,我叫宜臼,也請你記住,下次再見到你的時候,也就是我帶你離開的時候。

    我獨自坐在古舊的城牆上笑了又笑,直到他帶領軍隊轉進山的後麵。

    那一年,褒城的杏花依然開得很好,在明淨的雨色中沉默成絢麗的傷痛,染指每一個褒城女兒清清淺淺的想往,就像杏花盛放,經過季節,轉念成凋零的姿態。月色幽冷,冷卻著最初熱切的眼神。

    我懷念那個黃昏,那個名叫仲杞的男子,他將要遠行,他腳步繽紛,踏亂了褒城杏花開放的心緒。

    我時常看著母親的眼睛,她的眼眸前覆著厚厚的白霧,她已經再看不到任何東西,可是我卻從她的表情裏看到她的青春年少,她年輕歲月裏的輕眠輕夢。我說母親,你在看什麽。

    母親叫我的名字,她深深地叫我湄姝。然後她告訴我說曾經她也十三四歲,曾經她也眉頭經不起皺,心頭經不起愁,可是在經曆過一些事情之後,就再也沒有年輕下去的勇氣了,就老了,老得那麽心甘情願,心安理得。

    然後我看見淚水從母親的臉上滑落。母親說其實,褒城的女兒都是被詛咒的女兒,深情款款,鬱鬱寡歡,憂傷成災。母親說碧水河的水嗬,它從來就不能承載褒城女兒的美麗,所以,它隻能成全那一對對魚。

    在褒城的陰雨綿綿,綿綿不止的狹深的巷子裏,我依舊挎著裝滿杏花的竹籃步履從容地自如來去,依舊一臉安靜,褒城的人們依舊在傳言,那個賣杏花的女孩兒,她的美麗和錯誤。

    碧水河的魚雙雙對對,不離不棄,兌現著前世未曾實現的諾言,因為他們前世不能相守,所以他們再世化身為魚。

    我撐著美麗的船兒去采杏花,在雷同得無人記起的黃昏,雨線斜斜地飄落下來,沾濕了長發和眉毛,還有剛剛采下來的放在船上的杏花。

    遠遠的,一艘裝飾華麗的船逆流而上,是一位婦人站在船頭,細風掠過她的額頭,她抬起手臂用寬大的衣袖輕輕的遮擋著。後來,她在經過我身邊的時候問我,這位姑娘,你是誰家的女兒。很久之後時間裏我都清楚的記得她說話的時候笑意盈盈。

    我站在鋪滿粉紗灑滿花瓣的船上,風吹過,吹動柔軟的發絲。我說我是湄姝,你又是誰。你就是褒城賣杏花的湄姝,果然美麗非凡,驚為天人。她告訴我說她是褒國公的夫人。我靜靜地看著她,看著這位褒國最為尊寵的女子,華冠麗服,儀態萬千。我靜靜地看著她,她久久地笑著。她說湄姝,你的這船杏花我全買了。她說話時候的樣子很好看。

    我說好,要我搬到你的船上嗎。她說不,湄姝,我要你隨我一起迴府將它們安置好。我微笑,而後點頭。

    褒國公府邸的大殿上金碧輝煌,我姿態嫻雅地將杏花整理成最動情的姿態。夫人坐在一旁賞花,然後她緩緩地說湄姝,你看,褒城的杏花多美呀,花姿灼約,香氣迤邐。她說,這樣,褒城美麗的女兒,美麗的故事就都不辜負了,她說湄姝,你是褒城最美麗的女兒,你應該一世香裙旋轉,碧釵簪發,你應該擁有最高貴的笑容和大周王朝最尊貴的男人的寵愛。她問我,是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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