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我十三歲的那一年,母親依舊麵色平靜,她告訴我說湄姝,我的眼睛就要看不見了,我要為你繡一件衣服。

    母親說整整十三年,她還從來沒有為我繡過任何一件衣服呢,她說我是褒城最美麗的女兒,可是她就要看不見我了,她說她要為我繡一件最美麗的衣裳,粉色緞麵,忍冬繞肩,蘭草滿袖。母親說話的時候依舊一臉平靜,仿佛恩情心意兩不相欠,我不能理解她的坦然。

    那一天同樣潮濕的傍晚山色中,我依舊去碧水河的南岸的山林采杏花。早春時節,滿山遍野的鋪開濃豔的綠色,無邊的綠色費盡了通身的心思開出滿山細細碎碎的五彩的花朵,不溫不火的溫暖著褒城女兒的眼神。

    然後我想起一些事情,那些濃重的情節和蒼白的記憶。放遠了目光看過去,隔山隔水,讓人看見一脈溫暖的顏色遙遠地流過。那時候,我用幾縷開著淺色小花的柔軟的枝條編紮成一個美麗的花冠,然後散下長發,將花冠戴在長長的頭發上。那一年,我的長發及膝,安靜的垂落下來,垂落下滿懷淺淺的惆悵。那時候,我在唱歌,提高了音調詠唱著褒城女兒的未曾開始和早已結束。

    然後我看見一名少年,著一身暗紅色的長袍,我看到他沉默輕閉的嘴角和長發飄動劃過的憂傷的弧線,我站起身來然後說話,我說這位公子,你看今年的杏花開得真美,公子你也是上山來采杏花的嗎,可是為什麽你的臉上寫滿了悲傷呢。

    少年停下急行的腳步,他看到了我的目光,然後他說這位姑娘,你是誰家的女兒,生得如此嬌豔。我莞爾一笑,我說我是湄姝,是褒城賣杏花的湄姝。然後我問他,我說公子你呢,公子你叫什麽名字。

    仲杞。他簡短的迴答我。我說公子,你看這林子,春意燦爛惹人欣喜,可是你的臉上何以寫滿了憂傷呢。仲杞說姑娘,一看你這張年輕的臉是沒有經曆過太過的波折,如果有,你就不會再問我,你知道什麽叫絕望和瘋狂嗎。我搖搖頭,然後安靜地笑了笑。我說公子,你的腳步如此沉重,你的目光如此渺遠,你可是要遠行。我專注的看著眼前這個名叫仲杞的男子,似笑非笑。仲杞說是我將要去一個遙遠的地方。我說那裏可是沒有憂傷,沒有花開花落無常。

    仲杞說有。他說也有,但是他必須要去。我說公子,不知道那遙遠的地方盛不盛開杏花,送一束,永遠記得迴家的路。

    陰色的褒城依然無邊絲雨細如愁。我依然在每個傍晚時分泛舟去采杏花,然後在每一個清晨深深的巷子裏去賣杏花,每個清晨和傍晚,都是相同的潮濕,相同的純粹。褒城人都愛杏花,杏花是雨水滴落下的陰影,是褒城延續至今的悲觀。

    褒城的女兒在十三四歲的年紀就已經懂得如何將婉約的美感直接地運用和呈現。那一年,十三歲的我已然更進一步地知曉了舉止嫻雅目光迤邐。那時候,我依然很安靜。很多時候,我坐在高大的梳妝銅鏡前梳弄自己的長發,長發如瀉,一如目光的明亮。

    持續的陰雨讓母親的眼睛變得更加模糊,她將繡架搬出了門外,借著陰濕的光線在粉色的衣裙上繡著,她手指靈巧,神色凝重地將嫩綠、鮮紅、粉白運用地活色生香,針針線線抵死糾纏。

    母親的眼睛越來越不好了,後來她讓我幫她辨認那些色彩相近的絲線,她每繡幾針都要閉著眼睛休息好一陣子。母親在微笑,她說湄姝,你穿這件衣服一定很好看,你穿什麽都好看。

    母親一直在微笑,在她將最後一針穿過衣袖的時候,她將手中的針線慢慢放下,放在滿是五彩錦繡的衣服上,她說湄姝,你幫我把這根絲線壓平整,不要讓線頭露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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