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夜,尚且還算的上安靜的宮道上,卻不合時宜的響起一陣“窸窸窣窣”的聲音,在這些聲音之中,還相互摻雜著宮鈴等一些玉石碰撞聲,那分明是女子頭上的簪釵之類的東西所碰撞發出的聲音——


    寶華苑到禦園的路,說長不長,說短不短,但是對於剛剛迴宮沒幾日的霍梓婧而言,即便是兒時在宮中住過幾年,一別六年,再者說,在宮中的八年時間,除卻記事之前的日子,記事之後,因為幼年時母妃便不在身邊,一直是隨著乳母待在寧太後宮中的時間多一些,若說她一個公主不認識宮中的路,那豈不太過好笑詼諧?!


    霍梓婧懊惱的跺了跺腳,若是早知道後來會出現那麽大的變故,便在德全送禮請旨離開之後便跟上他了,也用不得現在這般痛苦的找路子!


    方念柔出事,即便她不清楚個中緣由,但大皇嫂與之結下了梁子卻是不爭的事實,何況宋黎芳現在有孕在身,能在宮中自由出入之人除了她便不剩下別人,童童曾經拜托她若是有機會一定得照顧好他的“好姐姐!”,兩人之間不過匆匆一麵,據知那日四皇兄送童童迴宮之時臉色是很難看的,還勒令童童不準之後不準踏足睿王府,這孩子有賊心沒賊膽,本來天不怕地不怕的卻唯獨怕四皇兄,卻獨愛四皇嫂,童童即便隻有六歲,但在許多事情上麵還是明白的很透徹的,察言觀色,這是童童很早便學會的,但是對於自己熟識的人,還是率性又單純,霍梓婧又何嚐不是?隻是衝著霍之天沒來由的對方念柔的一種喜歡,饒是霍梓婧也不免有些吃醋,這大抵便是傳說中的緣分吧!童童這般重視方念柔,她這個做姐姐的自然不能袖手旁觀!


    “哎喲——”什麽東西,霍梓婧一個重心不穩,差點沒栽倒在地,再一看——


    “噗通…”一塊半大不小的石頭,濺起的水花濕了霍梓婧的裙角,再看自己方才踩上的東西,赫然是一隻油滋滋的雞腿,不…應該說,是半隻雞腿,因為——還有一半…


    “噗通…”又是一聲——


    而此刻,始作俑者的某人,霍梓婧半睜著眼睛,卻見對麵不遠處坐在假山石上似乎是個人影,小小的,還在止不住的往河裏甚無聊的丟著小石子。


    “童童!”幾乎不用過多辨認,她便能一眼認出,不由加快了步子,借著月光找了條最近的小路,心下有些著急,這麽晚了,童童一個人——


    “姐姐!”霍之天聞言,迴頭,見霍梓婧匆匆趕來,便耷拉著腦袋,輕喚了一聲,隨即又轉過身去,把玩著手上還殘餘下的小石子……


    “童童!你這是在做什麽!”霍梓婧快步上前,見小家夥一臉不開心的樣子,便道:“這個時候,你不是應該隨著皇兄們一道在禦園麽?難不成,你也迷路了?!”


    “姐姐!我沒有!皇宮的路,童童隻走過一遍邊記下了,姐姐迷路了,是姐姐笨!可是童童不笨!”童童努努嘴道,繼續轉過身去,有意無意的向著湖中央扔砸著石子。


    “童童!”霍梓婧又好氣又好笑的看著麵前的孩童,“姐姐是在跟你討論笨不笨的問題麽?”霍梓婧強製性的將他小小的身子扳迴身來,揚手拍落了那廝手上拿著準備往外丟的細碎石子,看著那雙燦若星辰的無害眼眸,心中不由一軟,問道:“告訴姐姐,現在這個時候,你不是應該在禦園麽?還有,你的侍從呢?為什麽你身邊連照顧你的人都沒有?霍之天!嗯?”


    “姐姐!我不需要侍從,那些人都是一板一眼的嚴苛的很,在皇祖母麵前都待我很好,但皇祖母一走,根本就沒有人願意陪我玩兒,還有,我不想去禦園,父皇…不喜歡我!”霍之天低下頭,有些委屈道。


    “怎麽會?!那些侍候你的人,都是父皇派給你的,若是父皇不喜歡你,又怎麽會派那麽多人去照顧你!還有,你老是不去父皇宮中,今日,你更是連父皇的麵也不見,前幾日你走丟了,你可知道父皇有多擔心?!”


    “姐姐…我…”


    看他欲言又止的模樣,天知道這孩子有多渴望父皇的親親抱抱,卻又有多懼怕,霍梓婧強忍著心中的難怪與不痛快,伸手攬了攬小小的身子,柔身道:“有姐姐呢!別怕!”


    霍之天的心情似乎也一下子稍好了一些,看著皎潔明亮的月,短短小小的手樓上霍梓婧的脖子,軟聲道:“姐姐迴了宮中,開心麽?”


    霍梓婧半久不語,幽幽道:“童童,皇宮才是我們的家,知道麽?童童是皇祖母與姐姐、和父皇最最最寶貝的童童!”


    “那姐姐,迴了宮,你是不是就可以見到英雄哥哥?英雄哥哥的爹也是給父皇當官兒的,那麽今日,英雄哥哥是不是也在禦園,哎呀!糟啦!早知道這樣,今日我便去了,哪怕是坐在小角落裏麵,指不定,我還能見著姐姐的英雄哥哥呢!”


    英雄哥哥,是啊,在幼年那個處處護著他的人,著實已經成為了英雄,幾日前他送自己迴宮的時候,她便知道,方澈已經是當朝的武狀元的,現在更是驍騎營的校尉,所有年少時的夢想,除惡揚善,一展所長,他均已經實現了!


    “對了…姐姐,你怎會在這兒,現在這個時候,你不是應該在皇祖母的寶華苑麽?還是…嗬嗬…姐姐也與童童一樣,是偷偷跑出來的?!”


    若是原本方才霍梓婧還沉溺在少女心泛濫的時候,畢竟現在的意境也不算差,被我們童童童鞋一打斷,便整個人都不好了!糟了糟了!她來這兒的目的——


    “童童!不成,你的隨我去禦園一趟!”若是有了這個小家夥,事情便沒有那麽麻煩了!


    “姐姐!做什麽?!”


    “我…童童,我不認識路,還有,你的仙女姐姐,出麻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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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丫頭,似乎…你很怕哀家!”


    寶華殿的主殿,是寧太後的居所,祥寧閣,若說方才方念柔周遭還有旁人,那麽現在,便真的隻有她一人,孤立無援了!


    “丫頭,你便不好奇,哀家為何宣你單獨來這兒?離哀家這兒那麽遠,是生怕哀家吃了你麽?”


    方念柔打量著祥寧閣,這兒還算的上是素雅,模樣規格大抵都與端妃那處一般無二,甚至連洛氏的宮殿都要比這兒大氣恢弘許多,即便布置的還算簡單清明,卻仍舊是濃重的給人一種大氣威嚴的氣息,不減反增,這或許便是傳說中的“所謂氣場”,若這寧太後身在現代,一定會是個比她姑姑林曉梅還牛的女強人,自然,這些都是如果,假設性的問題,方念柔不會考慮很多!


    “別瞅了!哀家早便派人打聽過,今兒禦園的宴席,不會結束的那麽早,哀家的祥寧閣,也沒有人進的來,端妃也是一樣,別指望還有誰能幫你說話,丫頭,哀家的耳根子軟,最受不得的,便是在問話的時候有旁人打擾,不清不楚的,聽著難受!”寧太後連近身伺候的張寧心都一並遣去,如今諾大的宮殿,隻餘寧太後與方念柔兩人,除卻寧太後深沉威嚴的聲音,便靜的連一根針落地的聲音都聽的清清楚楚!


    方才自寧太後口中所問,梅妃終究沒有給出個肯定的答複,然在方念柔看來,那梅妃,卻似乎在逃避著什麽。她的眼睛,即便是在說風涼話的時候,都不敢看自己,那雙靜如潭水悠波的眸子,似乎是馮采梅臉上瞧著最順眼的地方了,每迴見到馮采梅,似乎都是一襲妖冶豔麗的大濃妝,若是麵上素雅些,大抵會比現在還要好看些!


    至於她的母親,是何人,是否如寧太後所言,她所僅有的記憶,便是她母親並非京都人氏,故土是在安鎮,安鎮,而梅妃,是西雅王的義女,安鎮西雅——


    “丫頭!哀家在問你話,你居然走神了!”


    她的思緒倏地被打亂,整個人一驚,卻見寧太後正頗有些不耐煩的看著她,整個宮殿都迴想著寧太後威嚴滌蕩的聲音。


    “太後娘娘所言,民女不敢揣測!”方念柔躬身跪下,小心翼翼道。


    “丫頭,看來,哀家還是小看你了!不敢揣測,我看你是膽大妄為!一個小小的商賈之女,卻能在哀家的後宮攪起千層浪!不但是哀家的母家柳氏榮王妃,還有哀家的孫外甥女,個個都恨你恨得牙關緊咬,讓哀家最沒有想到的是,若是真的如同芳兒所言,那麽,你在哀家的四皇孫心目中,應當是極其重要的!梅妃在這宮中混跡多年,今日她對你的厭惡,連哀家都感受的清清楚楚,皇後故作端莊,卻恨的牙關緊咬!丫頭!你能耐啊!”寧太後一臉波瀾無驚,神情卻淡漠冷冽,讓她如置冰窟!


    “這般傾城絕色的臉蛋兒,也難怪!哀家不妨告訴你,哀家正有打算,給皓兒另覓良緣,許以正妃之位,人選便是哀家娘家的侄孫女,哀家親兄長一脈單傳的孫女,論人品相貌,均是極佳!並且在皓兒出兵南進之前,哀家便會做主,將婚事給辦妥了!而你,可有異議?”寧太後不動神色的細細打量著方念柔麵上的神色,希望在她身上看到一些慌張與不自然,但顯然是沒有!


    寧太後的話,方念柔聽得透徹,心中並非慌亂全無,隻是,淡定占多,整個京都皇城,怕是想要沾染他男人的人多不勝數,單個阿雯與綠苒便眼巴巴的瞅著,皇上與端妃也並未沒有意思下旨賜婚,正妃之位一直空懸,若是她個個都吃醋慌亂,那還不將自己給逼死,常在河邊走,哪能不濕鞋,再者,她沒吃過豬肉,還沒見過豬跑麽?若是每個女子都要她去操心慌亂,而他男人卻樂在其中,那才是極大的悲哀!既然彼此認定,便該互相堅守!


    “方丫頭,你倒是與哀家先前見過的女子,有些不同!”寧太後毫不避諱的直言道。


    “念柔隻是一屆民女,止隻懂粗俗之言,隻會粗俗之法,若是由此而惹惱了太後娘娘,請娘娘寬心!”各種曲折,放低姿態,即便寧太後有心為難,方才在偏殿的時候,便可以因為宋黎芳的直接一句話便將自己給辦了,方才寧太後單招見她,她如何能忽略了宋黎芳唇角隱含的一抹笑,那是勝利者的笑,高姿態的笑,慶幸她即將要倒黴了的笑!


    “丫頭,恬兒是哀家的孫侄女,若是你答應,日後待恬兒進府,與之和諧相處,不可妒忌,不可爭執,不可生害人之心,那麽今日之事,哀家權當沒有發生過!如何?”


    “就這樣?”方念柔挑眉道。


    寧太後點點頭,輕聲道:“就這樣!如何?”


    “念柔聽聞,寧太後當年,也是太宗皇帝正妃,由太子妃至皇後,至太後,那是何等榮耀的一件事!”


    寧太後微微挑了挑下顎,便道:“那是因為哀家的血統高貴,哀家自小便出身在寧氏大族,所生下來肩負著的命運便是要做皇後,一掌鳳印,成為天下間最尊貴的女人,而你,不同,自太祖太宗皇帝至今,一直便下令官商不得通婚,至於你,和你的姐姐,其中緣由,哀家已經大抵聽宮人們說過,完全是個例外,所以,即便是官商通婚,你的身份,也不過是個每分沒分的女子,哀家的身份地位,不是你可以染指的,哀家的恬兒,才有著同哀家一樣的命運!”


    “可惜太後錯了!寧恬兒終究隻是寧恬兒,不是太後,我的夫君四殿下也終究隻是四殿下,不是當年的太宗皇帝,娘娘宏圖偉略,高看了念柔,也高看了自己!”


    “你!你可知,你這般是大不敬,對哀家這般出言頂撞,你可知!哀家隨時可以教你人頭落地!”寧太後重重一叩,神情淩厲,氣勢逼人,正色厲聲道:“好一個方念柔,哀家果然沒有看錯你,唯唯諾諾皆是表象,大膽放肆便如同現在,哀家如何能容得下你!構陷皇室,大放厥詞!”


    天陰天晴不過一瞬,在她掌握之間,卻不想這般快,這般淩厲——


    “念柔知罪!”方念柔重重跪下,她方才也隻是道出了事情,寧太後苦苦相逼,究竟為的是什麽?


    “知罪!哼!哀家看你是死性不改!”看樣子寧太後是打斷一條道兒橫灌下去,欲加之罪,何患無辭?!隻是…寧太後若是想要處置了她,何必將她招來祥寧殿,方才一並處置了豈不快哉?還能順了宋黎芳與柳如煙的心意!


    “丫頭!哀家今日,便給你個機會!哀家不是什麽大是大非之人,但是…在是非麵前,你的生死,由哀家主導!”


    方念柔唇角淺笑,卻單單發現,自己來到這兒吃的最大的虧便是權欲之上的虧,這些人都借著自己有權有勢,身份高貴,魚目混珠,是非難辨!


    “娘娘是聰明人,若是將我當做癡兒,必然不會宣我至此!”


    “那你便該知道,在哀家麵前,裝瘋賣傻,形同虛設,皇上對於皓兒手握重兵一事,已有不滿,國不可一日無儲,若是自己說,哀家想要扶持哀家的四皇孫,你的夫君,你會如何?”寧太後滿臉試探,隻有癡傻之人才會看不出來,依寧太後這等尤為注重門第之見之人,恐怕長幼之序,也是分的清清楚楚,若她猜測無措,寧太後唯一想扶持的,便是洛氏之子,想掌控的,又是霍之皓手下的兵權,收歸寧氏,強大寧氏,才是她最想得到的,而傀儡皇帝的最佳人選,便是霍之泰,寧恬兒與霍之皓之間的婚事,必然會一舉擊潰宗氏與霍之皓及端妃之間的聯係,陷霍之皓於兩難的境地,再聯合洛氏,擊垮宗氏!


    還沒等到方念柔的下文,便見寧太後,自袖中,龐若無事拿出一個瓷瓶,玩轉著宮中的老把戲——


    “放心!皓兒是哀家的孫子,哀家不會那麽狠心,隻是——怪就怪,那孩子太難掌控,即便是娶了恬兒,哀家仍舊是不放心,所以,丫頭,你現在正是最得寵的時候,若是,你願意幫哀家一把,將這藥粉,盡數灑在他的飲食之中,那麽哀家,便可以像你保證,保你無虞,即便是如煙母女,未經哀家的同意,也斷不能拿你如何,怎麽樣,想清楚了麽?哀家可以給你時間考慮,隻是前提是——”


    “太後娘娘,不用考慮了!念柔福薄,娘娘厚愛,民女擔當不起!民女隻聽聞寧太後行事果斷剛毅,是少有的鐵腕女子,看來,是外頭謠傳了!”方念柔看著那似乎尚未“出鞘”便已經染血的瓷瓶,不屑道,為了權欲貪念,竟然卑鄙到要用上這麽低三下四的手段!若是今日她注定走不出這寶華殿,那麽她也無悔,她倒是要問問那個該死的時光老人,她的身世都還沒有查清楚,那個該死的老頭這麽早便給她的命數判上了死邢!看著寧太後幾欲將之拆骨入腹的模樣,她真的懷疑今日是否走得出這寶華苑!


    “你方才說,是外頭謠傳,哀家問你,外頭謠傳為何?!”


    “果斷剛毅不差,狠辣無情也是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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