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厚熜並沒有死於大火,準確說是連根毛都沒有傷到。


    失火的原因也很簡單,就是禦帳外麵的一個燈籠被風吹落,引燃了門外的牛皮簾子,迅速燃起大火。而負責巡邏的錦衣衛恰巧剛剛路過不久,沒有及時發現。


    等他們注意到煙火,匆匆趕過來的時候,王嶽和朱厚熜已經安然脫險,就站在外麵,注視著熊熊燃燒的火焰,君臣兩個的臉都很黑。


    很快,陸炳帶著人又來了,隨同前來的還有兩架水車,大約半個時辰之後,火被撲滅了,經過清點,除了損失一些無關緊要的奏疏之外,幾乎沒有什麽損失。


    可即便如此,也是禦帳失火,非同小可。


    “臣有罪,還請陛下嚴懲!”


    陸炳跪在朱厚熜的麵前,渾身顫抖,不停磕頭。


    朱厚熜眉頭微微皺起,過了好一會兒,他才輕歎道:“沒什麽大不了的,小心一些就是了,朕也乏了,你退下吧。”


    陸炳戰戰兢兢,還想再說什麽,卻發現朱厚熜已經轉身離去,他也無奈,隻得下令,讓所有人加強戒備,無論如何,也不能再出事情了。


    朱厚熜換了個住處,睡到了下午,才重新爬起來,不出預料,王嶽已經等在了外麵。


    君臣見麵,朱厚熜直接道:“查得怎麽樣了?”


    “掛燈籠的繩子有些毛病,看起來是人為的。”


    朱厚熜哼了一聲,“真是手眼通天啊!居然連禦帳都擋不住他們,這次隻是一把小火,下一次是不是就要朕的這條命了!”


    朱厚熜的拳頭緊握,狠狠砸在桌上,發出沉悶的聲音。


    王嶽輕歎口氣,雖然他很清楚,刺殺天子跟動點手腳,完全不是一個層次的事情,但是也不得不說,警告的意味十足。


    他跟朱厚熜的舉動,越發觸及到了一個龐大利益集團的核心。


    貨幣改革,廢除火耗……這兩項是真的會出大事的,甚至說,就算死一個半個的皇帝,也不足為奇啊!


    “陛下,要不要再調一支兵馬過來,加強禦營戒備?”


    朱厚熜哼了一聲,搖頭道:“不必!調兵過來,反而顯得朕害怕了……而且……朕還是相信陸炳的,他和你一樣,是潛邸出來的。更何況他從小和朕玩到大,論起年頭,比你還長得多,他不會背叛朕,他也沒膽子背叛朕!”


    朱厚熜深吸口氣,對王嶽道:“朕琢磨著放火畢竟是小把戲,應該還有更大的招等在後麵,你要注意盯著。”


    王嶽頷首,不用朱厚熜交代,他已經這麽幹了。


    而且他判斷,很快就會有答案了。


    果不其然,就在當天下午,南京戶部尚書許讚從應天趕來,說有要緊的事情,要向天子陳奏。


    這位許尚書可是有些來頭,他爹早些年當過吏部尚書,他入仕之後,升官速度很快,最後官職刑部尚書。


    不過在一次京察之中,有禦史彈劾,說有人送給許讚五百多畝土地,被許家建成了一座巨大的無比的花園,因此地方上有人把許家花園鄰近的黃河河段稱為花園口!


    在清丈田畝之前,達官顯貴侵占田畝,不算新鮮事,五百多畝,真的不算什麽。


    可是能拿五百多畝,隻是建造一個花園,那就太驚人了。


    這個許家到底有多少錢啊!


    不少禦史爭相彈劾,許讚也上書辯解,覺得自己很冤枉,家鄉的確修了花園,但是跟他沒有任何關係,這是有人捕風捉影,誣陷於他。


    這事最後也沒有結論,但是許讚卻被調到了應天,算是被擱置起來。


    “陛下,這一次臣前來陛見,是有肺腑之誠,要上奏陛下!”


    朱厚熜點了點頭,“說吧,你們有什麽話,朕都聽著!”


    許讚覺察出天子的不悅,額頭浸出了汗水,但事已至此,他也沒有什麽退路了。


    “臣鬥膽請教陛下……廢兩改元,一條鞭法,這是不是下一步的變法重點?”


    朱厚熜的臉瞬間黑了,這是要質疑朕的決策嗎?


    “王嶽,你替朕告訴許大人!”


    王嶽點頭,他轉身對著許讚道:“統一貨幣,減少流通中的障礙,這是情理之中的事情,不但收稅方便,對商賈交易也是一大助力,至於一條鞭法,合並征銀,也的確是朝廷的打算,許大人,不知道你有什麽疑問?”


    許讚深吸口氣,他抬頭看了看王嶽,又低下頭,弓著身體道:“王大人,不知道這些設想是不是你建議的?”


    王嶽笑道:“不錯,雖然方案是大家夥的,但是我出力不小。”


    許讚長長出口氣,突然厲聲道:“王大人,你就不怕天下大亂嗎?”


    王嶽嗬嗬兩聲,“許大人,你是想學先秦的說客,來恫嚇本官嗎?”


    許讚果斷搖頭,“王大人,我絕沒有這個意思,但我也請你三思……如果按照你的設想,全數征收銀錢,結果會怎麽樣?”


    “還能怎麽樣,當然是運輸方便,官民兩便了。”


    “不然!”許讚搖頭,“王大人,且不說別的,光是京城每年就要六百萬石漕糧。這些糧食都是江南的田賦稅收,若是改成銀錢,那京城的糧食缺口怎麽辦?”


    許讚瞪圓了眼睛質問。


    征糧和收錢,這是兩個截然不同的情況。


    征糧是無論如何,優先保證糧食數量。


    可一旦掙錢,老百姓就會留下口糧,以填飽肚子為先,至於銀錢,大可以打工,或者賣些生絲來刺繡來換。


    其實在男耕女織的條件下,女人掙錢的能力是強過男人的,男人的絕對優勢則是因為他們能生產硬通貨——糧食,否則就要顛倒過來了。


    王嶽大笑,“這有什麽難的,朝廷可以從江南采購,也可以從倭國,從安南采購……你別忘了,不久之前,仇鸞就從安南弄了幾百萬石糧食,這個數字隨時可以翻倍!京師絕不會缺糧!”


    許讚露出“不出所料”的神情,微微一笑,“王大人果然厲害,那我要請教,這些糧食要走哪裏?怎麽運到京城?”


    王嶽輕笑,“自然是通過海運了。天津開海有幾年了,海運已經非常成熟,損耗很低,速度更快……說句實話,我早就有心建議陛下,徹底廢除漕運,改用海運了!”


    果然!


    許讚忍不住點頭,“王大人,你想過沒有,廢除漕運,會引來什麽後果?”


    王嶽也笑了,“願聞高論!”


    “王大人,漕運有諸多弊端,每年耗費巨大,光是疏浚河道,就要花費百萬……這一點上上下下,無人不知,但卻無人敢動,這裏麵的事情,絕對不簡單。”許讚道:“漕運不隻是大明,往前數,元朝,宋朝,都有漕運。這一條河,不光是南糧北運這麽簡單。沿河還有幾百萬生靈,全都靠著這條河活著。”


    “王大人,運糧需要民夫,使船需要水手,存糧需要倉庫,修船還要工匠……這上上下下算下來,用到的人何止幾十萬!他們又拖家帶口,就更多了,百萬生靈,衣食所係,絕非虛言啊!”


    許讚凝視著王嶽,厲聲道:“王大人,你就不怕嗎?”


    是啊!


    幾十萬人失去生計,百萬人吃不上飯。


    這要是鬧起來,該是何等可怕的恐怖!


    別忘了,覆滅元朝的紅巾軍起義,就是幾十萬修河工人掀起來的。


    圍繞著運河,形成的利益集團,人數之多,還是當初修河工人的數倍!


    大元朝能滅亡,大明朝就很了不起嗎?


    “王大人,整頓財稅沒錯,但是幣值改革,一條鞭法,確實沒必要。老百姓種田納糧,供養京城九邊,滋養沿途,惠澤生民,這是情理之中的事情,而且已經延續了數百年!一旦撼動,後果不堪設想!下官此番前來,向陛下陳說此事,已經是存了死諫之心,王大人,你身為天子信任的近臣,理當三思而後行,萬萬不可魯莽啊!”


    許讚說完之後,匍匐地上,五體投地。


    他的這一番話,沒有得到讚許和驚歎,反而是一聲哂笑。


    “許大人,你講了百萬漕工,衣食所係。卻沒有說,每年修河,數百萬兩銀子,都落到了誰的腰包?你也沒有講,沿途那麽多商行票號,他們是誰的產業!光是百萬漕工,朝廷有的是辦法解決。可是這些達官顯貴,一旦因為經濟重心轉移,他們的投資就都蕩然無存。原本炙手可熱的土地商號,瞬間就變得不值錢了。”


    “所以百萬漕工是假,後麵的權貴才是真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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