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社黃書記和李佳水陪同周公安趙公安在一個陽光明媚春風徐吹的正午時光走進校園的時候,母親黑妞泰山崩潰來勢洶猛的病情在裙擺引火身心俱焚的朔風肆掠中雪上加霜。

    等母親黑妞麵容慘白衰若霜草的危弱之軀被少女素青和我兄扶進教室,臉色陰沉寒若冰霜的周趙兩位公安已在她日日執教的講壇上鋪紙握筆嚴陣以待,黃書記和李佳水一左一右各站一旁愁眉不展一臉心事,母親黑妞麵對時局心知肚明的在課堂尾部輕輕落坐。

    黃書記主持公道的言語如初春的山風不冷不熱:“安壁禾,今天縣公安局特別委任周趙二位公安幹警會同穀壩公社黨委連同黑風大隊支部在山高水遠與世隔絕的黑風小學對你包藏禍心企圖複辟的反動言論實行法網恢恢疏而不漏、天理良心無處不在的特殊措施立案審理,我黨一貫以坦白從寬抗拒從嚴的攻心政策實行教育為主治病救人的仁道方針酌情辦事,希望你察言觀色省時度勢襟懷坦白避實就虛低頭認罪。”

    主宰審訊的周公安清掃著無法平淡的嗓門說:“安壁禾,擺在你麵前的路有兩條一是執迷不悟苦海無邊二是洗心革麵迴頭是岸,陽光大道春風化雨淵愁路徑險象環生,上天入地孰是孰從事到如今由你選擇。”

    母親黑妞將表兄安東和少女素青的手輕輕推開,以雪映陽光平靜從容的眸子平視著講壇上的人:“自從我血肉單純、父生母養的麵目與天下蒼生截然迥異之後我堆積如山的罪惡眉目繁多數不勝數,請問要我先說我人生罪惡的哪一條?”

    周公安與負責記錄的趙公安舉眉打個了風水投緣難以尋味的照麵之後朝李佳水的臉一瞟:“李佳水同誌,既然安壁禾對她在這裏犯下的滔天罪行無法記起,有勞你給她作番滌心濾肺思路清晰的因勢利導好嗎?”

    李佳水似笑非笑的點了點頭:“好吧。安壁禾,你應該非常清楚你在你血親表兄狄懷義麵前表露的言行,你應該知道你表兄狄懷義以本著立場堅定大義滅親的共產主義偉大情操將你的反革命言論作為白紙黑墨的反動罪證遞交了偉大光榮正確的縣革命委員會,你應該知道黑風寨人民群眾一向心懷坦蕩兩眼雪亮是非曲直恩怨分明;你最好本著相信人民相信黨的基本原則將你禍從口出的反動言論幹淨徹底從實招來。”

    少女素青的手再次扶到我母親黑妞虛弱的肩上,母親黑妞說:“訪親會友閑話蒼桑的寒喧敘談言多必失在所難免,但我實在無法記起口無遮攔的言語之間究竟是哪句大話能夠去反對革命。”

    “安壁禾。”周公安敲響擺滿教科書的桌麵:“安壁禾家成為地主的原因無非是更多的人想當地主,這句話難道是人思所欲天經地義?”

    母親輕輕搖頭:“我根本不曾說過這類令天下蒼生心照不宣的言詞。”

    趙公安停筆抬頭:“傳狄懷義當麵對質。”

    狄懷義氣勢洶洶昂首上場的第一句話令貓容鼠臉聚濟一堂的各色眉目大吃一驚:“我以一介時運不濟退位下野的黨政幹部對你們今天的所做所為提出義正詞嚴的抗議,你們成事不足敗事有餘的行為嚴重摧毀了共產主義戰士抗敵對壘的有力陣地;你們究竟為了什麽公開暴露揭發人的身份?”

    黃書記說:“狄懷義同誌,你不出麵當場對質、安壁禾能招認嗎?”

    周公安說:“狄懷義同誌,安壁禾究竟有沒有說過那種引火燒身的蠢話?”

    狄懷義說:“我身為久經考驗赤膽忠心的革命戰士、能捕風捉影無從生有嗎?安壁禾,你難道真的忘了你那番以醜為榮洋洋自得的反動言論?”

    母親黑妞說:“狄懷義你應該清楚我安壁禾能伸能屈敢做敢當的品性,那種話不是我不敢說而是我沒有說。”

    李佳水往趙公安身旁一坐:“趙同誌,如此無憑無證無影無形的話是不是能作為懲辦安壁禾的依據,依我看最好是讓人民群眾來迴答。”

    趙公安稍作猶豫:“有人證嗎?”

    少女素青突然舉手:“我可以作證,那句話並非我父親狄懷義無中生有憑空捏造、也絕非我小姑安壁禾大腦發熱信口開河,那句原滋原味與反動言論截然無關的話是我和我父親之間的矛盾產物、而絕非與世抗衡的怨言。”

    一刻麵麵相視的沉默之後,周公安說:“那好,你說說那句言語產生的前因後果來龍去脈如何?”

    少女素青在與父親狄懷義彼此痛楚默然神傷的冷眼對峙中說:“說起那句無意之中招災惹禍的言語,前因是我父親橫加阻撓我的婚姻自由,他一意孤行毀我幸福的巧妙借口無非是說、安家是罪大惡極臭名昭著的地主;我與父親據理力爭,說若論罪大惡極、我狄家作為狄霸山的子孫後代並不例外,至於安家成為地主的原因無非是有數不勝數的人想做地主,如若不然、安家的土地房屋難道飛天去了;沒想到我血性方剛的一句氣話竟使我小姑人在家中禍從天降;好,我狄素青一人做事一人擔,要砍要殺隨你們的便。”

    趙公安停筆抬頭的目光與少女素青作了互不相讓的碰撞:“小姑娘,並非安壁禾人在家坐禍從天降,而是你父親狄懷義為尋找立功贖罪的機會嫁禍於人,也並非我們閑來無事胡作非為。”

    周公安點煙吐出濃濃雲霧:“黃書記,這竹籃打水一場虛渺的好戲該如何收場?”

    黃書記翻著眼珠:“李佳水同誌,你說該如何收場?”

    李佳水說:“安壁禾是黑風寨男女老少心中的明燈,狄素青是黑風寨空中的鳳凰;至於如何辦理,那得看我們的黨……”

    狄懷義在悻悻走出校園之前對我母親黑妞和少女素青說:“安壁禾真是安壁禾、巾幗神威不讓須眉,得,素青是你安家的了;素青,從今往後你不必迴家了,父母跟你的恩怨情仇至此為止。”

    表兄安東多年以後對我說,母親黑妞在黑風小學強撐病弱之軀以秋水般清涼明朗的神態力敵四座對駁公堂的那天,他站在母親身後少女美蘭身邊的眼前始終沉浮著人蛇大戰血肉橫飛的壯麗景觀;告訴我那段往事的時候他的眉頭眼角驚悸猶存寒霜未盡,他說母親黑妞那天那幅處驚不亂穩如泰山的曠世風采成了他莫失莫忘隨思伴念的永恆肖像、成了他不屈不撓屢挫萬難的力量源泉;他說我母親黑妞那天穿著他省吃儉用積攢多年的錢為她精心物色的銀白筒褲和無領的黑色襯衣,母親蒼白如雪的胸前飄飛著黑色布帶挽結的蝴蝶花環,母親妙若懸膽起伏靈邐的鼻梁間托著心形繡郎眼鏡,母親鎮定自若的目光在纖塵無染的鏡片後麵像並行的晨星熠熠生輝絢麗璀灼。他說他和少女素青並肩佇立母親身邊的那道景觀就像淩宵殿上聖母皇後升朝視臣,他說那道金童玉女侍立禦駕居高臨下的景觀給那天那種晴空萬裏陰風拂麵的氛圍造成了星月錯位人妖巔倒的氣候反差,他說那道金童護駕玉女捧月的景觀出自少女素青匠心獨運的奇思妙想;他說少女素青最為開心幸福的就是隨時隨地將我的母親妝點得貌若天仙盛氣淩人,隻可惜我的母親福薄命短英年早逝。

    提起那段朔風不止令人心寒的往事,表兄安東悲光仍然百年傷感的眉宇之間陡現一縷雖苦猶甜的笑意,他說那天他和少女素青極其平靜的外表下麵早以陰風唿嘯殺氣騰騰,隻要那兩個身持短槍的人物敢動我母親一根毫毛、他倆就誓與地球共存亡,但我母親儼如蓮花飄香的背影卻像堅不可摧的擋風之牆時刻傳遞著平安無事的信息,使他倆度過了身臨火海有驚無險的一天。

    幾年後,表嫂素青對我說,母親黑妞在那年春天丹桂逢霜花期不長的主要根源是少女素青力求一心向往的婚姻自由而與生身父母恩斷情絕慘遭刺激,因為狄懷義當眾公布驅逐女兒的最後通諜時、母親心肌劇痛的目擊了少女素青強忍清淚煞白若雪的麵容,作繭自縛羞愧難當的狄懷義拋下女兒揚長而去時、母親黑妞眼呈悲光之餘頓首就將一灘濃稠嫣紅的血漿咯在地上。

    萬籟俱寂林響風生的山鄉之夜,我母親黑妞的容顏蒼白在床前搖抖的燭光下,少女素青手端湯藥坐在床沿咽悲忍淚強露笑顏:“喝藥吧小姑,你眼下的當務之急是留神服藥精心調養你的有用之身、而不該為我父親急火攻心的一句氣話思前想後傷精費神;就算我小氪素真的失去了父母家園不是仍然擁有小姑你和釘子對我的兩腔情懷不是。”

    母親黑妞撐起身子甜甜喝下藥湯的愉悅神態如捧美酒似飲蜜漿,她隨手將少女素青輕擁入懷:“啊,素青,其實人在世間致關重要的並非擁有得失厚薄多少而是得失背後的根源;那天你父親對你厲色陳詞拂袖而去的情景令我猛然記起如今下落不明的刁一,她的父母雙親當初身不由己棄她而去的原因一是為了黨國事業的複興大計、一是為了共產主義的燦爛輝煌;可如今你丟棄雙親痛失家園的罪過卻是因我才若渴、欲踞己有的貪心所致,素青,既然你父親母親堅決反對你跟釘子的姻緣,俗語說天下萬事以孝為先,你還是忍痛割愛迴家去吧;我是悲歡離合中走來的人,那種前景渺茫散兒失偶的撕心痛楚、我淒風苦雨深有體會;聽話,素青。”

    少女素青猛然抬頭的瞬間一粒豆大的淚珠滴在母親黑妞抽搐痙攣的手上,她以全然陌生的目光對著母親搖頭不止:“小姑,你怎麽能讓我想到你要拋棄我,事到如今竟然向我討要你給我的無限關愛?對不起安壁禾,隻恐償還無期了;要不,除非你立即死掉;我恨你,你這該死的黑妞!”

    少女素青歇斯底裏淚星紛飛的哭鬧驚動了在隔壁批閱學生作業的表兄安東,他撲門就厲聲大吼:“狄素青你瘋了,你怎麽能這樣對我的小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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