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謂霧裏看花花更美,燈下看人人更俏。

    平日裏高高在上立在學堂最高點的夫子此刻就被謝笙壓在冰涼地上,且不說她本來的冷淡神色在燈光下顯得迷離溫柔,光是她刻意從喉嚨裏發出的微微無奈的歎息和掙紮就叫少年難以自控。

    “謝笙,你讓我起來。”

    即便聽她這樣說了,然而謝笙悲哀的感覺到,自己心中對她的感情再難自控……

    “浮梓……”

    眼中急躁和不安冷卻了下來,少年小心翼翼唯恐傷到了她一般,沾染了墨跡的手溫柔拂過女子涼悠悠的一頭青絲。感受著手下絲滑如絹,似高山清泉流瀉花間一般的難舍觸感。

    言傷躺著沒動,任他將手指伸進了她的發間,似是試探,又似是討好。少年微涼的指尖在三千青絲間來迴輕撫,像是在織一張柔情的網,糾纏住她的心跳,將她纏繞在其中,讓她難以自拔。

    見她隻半閉著眼,烏黑眸子在燈光下像是浸滿了春日溫暖溪水般微微泛光,謝笙心中歎息一聲,手上把玩著她頭發的動作更難慢下來,引得她發出一聲無奈歎息。

    “謝笙……”

    少年食髓知味,本來輕撫著她秀發的手慢慢移到了她的臉上,一邊張大眼睛看著她臉上動人表情,一邊輕柔的摩挲著,像是在細細玩賞一塊上好的玉石,感受著它的手感和溫度。

    言傷被他的手摸得極癢,但偏偏她是個麵癱,她沒辦法用表情表達喜怒,也掙不開力氣遠遠大過她的少年,除了嘴裏發出幾聲歎息和輕斥之外,她竟是沒有辦法表達自己的想法。

    這個少年,笨拙溫柔至此。

    而謝笙畫過不知道春.宮圖,卻從來不曾畫過這般溫情的畫麵,他近乎虔誠的在看著眼前女子,想觸碰,卻又不敢觸碰,她是他放在心中的一抹明月光,懶懶幽幽懸在心上,幹淨純粹,是他也不能去觸碰和褻瀆的。

    即便是虔誠至此,但卻仍然不能照顧到她的感受,他的手指碰到她她會下意識的去躲避,她感到癢他不知道,她想掙紮他也不知道。他隻是想將她留在自己身邊,不讓她離開。

    他撫摸著她頭發臉頰的動作他本人一樣溫和有禮,卻又是極其富有攻擊性,眼裏隱隱閃著狂躁而生疏。

    像是剛嚐到甜為何物的小孩,迫不及待的大口吞咽著上好蜂蜜,但卻不小心被蜂蜜醇厚的香甜甜掉了牙。他低低喚著女子名字,覺得心中滿滿都是對她的感情,就快要將他整個人甜壞。

    他的夫子,教導他學會很多東西的夫子……

    他沒有父母陪在身邊,隻有夫子而已……

    他的夫子,他的浮梓。

    這樣的想法在心中燃燒發燙,謝笙隻覺得曾經在心裏慢慢生根發芽的感情讓他已經難以控製。他控製不了自己洶湧的感情,控製不了自己喉嚨裏即將溢出的聲音,於是在女子一遍遍耐心讓他放開的無奈嗓音裏,忽然之間就摻雜進了少年的一聲脆弱的唿喚。

    “浮梓,你對我來說很重要,你不要離開我,留在我的身邊……”

    兩人的目光在空中相撞,昏暗的屋子裏能聽到彼此唿吸聲,像是春風吹過溪流,有什麽東西破土而出,長出細嫩的枝葉,然後開出絕美的花,在陽光下熠熠生輝。

    封閉的空間中,昏黃的燈光下,迷迷蒙蒙,少年的嗓音中引得種子發芽的陽光,溫柔,帶著誘惑。

    言傷在心裏很想叫他不要再說出口,少年的嗓音本來青澀而幹淨,此刻卻沾染了濃濃的脆弱,像是剛出生的小貓,哀求的一聲聲簡直就快要了她的命。

    不過沒關係……這樣溫柔,這樣虔誠,就算把命給他也沒關係了……

    謝笙的手指從女子光滑的臉上滑落到了她的脖頸間,言傷本來已閉上了眼任他表達他的親昵,此刻心中卻敲響了警鍾,緩緩地張開了眼,望著少年近在咫尺的臉。

    這個少年還太小,小得不足以承擔後果,所以現在不行。

    他連最基本的誌向都不曾樹立,現在便沉醉於這樣濃烈的情感,隻會毀了他。

    眼看他半垂著睫神情迷離,眸光中閃爍著對她滿滿的愛慕。言傷蹙了簇眉,偏頭暫時躲開他的手指,隨後風輕雲淡的開口:

    “謝笙,疼……”

    “哪裏疼!是不是方才……我弄傷你了!”

    女子的話語嬌軟無力,平日裏清冷的嗓音聽起來溫軟萬分。她抬起一隻無力的手,抵在他因過分緊張而劇烈起伏的胸前:“方才你將我按在地上,我的背,現在很是疼痛。”

    再怎樣的禽獸,在聽到自己心愛女子用這樣軟得出水的聲音叫自己時,滿腔熱血都能化為繞指柔,更何況他本來便是青澀的少年,愛慕著自己的夫子。

    謝笙望著眼中還殘留著對他的滿滿憐惜和疼愛,麵無表情臉色卻早已紅透了的女子,心中那一塊仿佛變成了春日初融的泥潭,溫柔黏軟得不像話。

    他強迫自己定了定神,慢慢伸手輕輕摩挲了一下她的臉,動作有些不自在,但卻輕柔得像是在安撫一隻易怒的貓。

    她是他的易碎品,值得他用更溫柔的動作去對待。

    即使努力平複唿吸,他的唿吸還是有些微喘。

    慢慢地站起來,動作有些僵硬。

    言傷看著他一邊起身一邊仍是緊張望著她的樣子,有些想笑,奈何她繃著一張臉怎的也笑不出來,隻能低了眉裝作沒看見。

    謝笙像是窺視般不安的看了她一眼,迅速將臉轉到一邊去,卻又在片刻後將目光落迴她身上,微微彎下身子向她伸出了手。

    “夫子……學生冒犯了……”

    說著臉上露出閃躲尷尬神色,言傷卻沒有迴答他的話,隻是搭住他的手,順勢站了起來。剛一站起來,便又是忍不住發出痛唿。

    “怎麽了,夫子傷到了哪裏?背後疼麽?”

    平日裏沉著的少年此刻像是最普通的青澀毛頭小子,見她伸手撫後背,慌慌張張的就要去掀她青碧色的裙子。

    縱使方才已經是肢體相觸親密無間,這樣的動作卻還是過了一些。

    言傷不顧後背的痛意,吸口氣硬生生退後一步避開了他的觸碰。

    “她不願意被我觸碰。”

    少年的心“咚”地一聲沉入了穀底,他的手僵在空氣中,漸漸發冷變僵,僵得像是被誰輕輕碰上一下便會“劈啪”一聲碎成粉末。

    言傷顧著自己傷口,並沒有看到謝笙臉上受傷神色,隻是動了動覺得骨頭並無問題,但背上大約已是偌大一塊淤青,靜養和中藥大約是跑不了的了。

    正這樣想著,卻聽謝笙的聲音在空氣裏淡淡響起:“夫子表麵上平靜無波,其實心裏是嫌惡學生,覺得學生難成大器,讓人厭惡的罷?”

    言傷驚訝抬頭看他,卻見他慢慢收迴在空氣中僵了許久的手,額前墨色發絲在雙眼處投下濃重陰影,看不到他的眼睛,隻能感覺到少年言語裏有悲傷和咬牙切齒的味道。

    言傷沉默了半晌,這才開口問道:“謝笙,你當真覺得,我在嫌惡你麽?”

    “……夫子難道沒有?”

    她直直望著他抿成倔強線條的唇:“我若嫌惡你,此刻就不會站在這裏。”慢慢的走到他的麵前,伸手去撥開遮住他雙眼的墨色發絲,露出頭發遮掩下一雙低垂著睫,眸光閃動的眼睛,“我站在這裏,就是因為我不想放棄你。我對誰如何,並不需要滿世界宣揚讓這個人知道,隻有你,我希望你能自己察覺到,我對你是特殊的。謝笙,我不想看你一輩子忙著畫春.宮圖,忙著賺錢養你的弟弟,你的弟弟他終究會長大,而你,你以後能幹些什麽,你從來沒有想過麽?”

    謝笙握緊拳頭,身體都在微微顫抖著。

    他何曾想這樣的過一輩子,這樣躲在陰暗肮髒的地方,畫著不被人承認,供人玩樂奢.靡的春.宮圖,心中住著一個人,然而自己對自己心愛的女子卻隻能遠遠看著,想看著開在天邊的一朵花。

    他也想……像她課堂上講的那些了不起的人一樣,有更遠大的誌向。

    他也想,有足夠的資格去觸碰她啊。

    謝笙沉默著抬起頭,任自己目光閃爍的雙眸暴露在女子坦然的目光下。

    她的嘴唇被他方才吻得微微紅腫,鮮豔異常,顯得她此刻的話語更真誠更有說服力。

    謝笙慢慢的鬆開了自己緊緊握著的拳頭。

    這個人就站在他的麵前,是他的夫子,是他愛慕的人,更是他的救贖。

    “浮梓……”

    他微微啟唇,有些緊張的叫了她的名字。

    她的名字全書院的人都知道,雖然是個很適合女兒家的名字,但因為聽起來就像在叫“夫子”一般,總有學生拿這個打趣,說她這輩子無法嫁人,若她嫁了人,她的丈夫叫她的閨名也像是在叫“夫子”一樣,實在是荒唐至極。

    然而此刻謝笙卻無比滿意她的名字,縱然他心中懷著綺念,在眾人麵前叫出她的閨名,也沒有人會懷疑他隻是在叫她“夫子”而已。

    夫子,浮梓。

    全天下的人都以為你我二人毫無關係,我對你無情,隻有你知道,我情深若此。

    這樣,不也很好麽。

    果然,他一叫出口她便沒有絲毫遲疑的輕聲應了,依舊看著他,等著他說出下一句話。

    他的下一句話大概便是要求娶她之類的了罷。

    言傷想著,年少輕狂的少年沒有見識過外麵花花世界,他在這世上學到的一切不過是春.宮圖的畫法和幾句詩詞的背誦對仗,也許他不能考慮更多,便會向她說出難以實現的諾言,那樣的諾言她絕對不能縱容他輕易許下。

    因為他是要參加科考的人,若隻是輕易得來的感情,也許聖上隻是進行一場賜婚,或是一旨賞賜。便能輕易奪去他對她並不牢靠的感情。

    沒有更牢靠,更確信他的心完全放在她的身上之前,她絕對不能夠同意他的求親,縱使他會感到失望,或是感到難過。

    但他隻要是向她求親,她必然會毫不猶豫的拒絕,即便這種舉動在一般人看來一定是無情得可怕。

    隻有這樣,才能一步步,慢慢的將他引迴正道上,讓他獲得真正的幸福,完成自己的任務。

    謝笙慢慢的穩下了唿吸,眼神也逐漸深邃了下來,就在言傷以為他要開口求親的時候,他對她輕輕的笑了,春風拂麵般的自然。

    指尖,衣衫都染上了肮髒墨跡的少年看著她,笑得深山冰泉水般幹淨:“夫子,以前學生並沒有想過以後會怎麽樣,但從今日開始想似乎也並不遲。學生並不是個聰慧的人,學生會上進,學生會學習,隻要夫子願意在學生的身邊。”

    言傷微微驚愕的張大眼睛,少年的手已經遞到了她的麵前。

    “夫子,陪著我,幫我。”

    “你需要我幫你?”

    言傷張大眼睛望著謝笙,他嘴角含笑點了點頭。

    “我需要你。”

    言傷:“……”

    他直接將後麵的幫你兩個字省去,純情青澀的少年調起情來,竟是這般可怕,動人心弦。

    眼見她望著他的笑意微微發呆,謝笙臉上的笑意更深。

    他低頭看了看因為兩人激烈動作而散落滿地的畫紙和春.宮圖,視線逡巡了片刻,在一大片散落的畫紙之中找到了他畫的那幅梨花春風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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