聶長鬆隻道這支軍隊突襲東陽城,打的就是劫持鄧帥家屬的主意,其實鄭司楚率軍闖到此處純是偶然。

    他們從城西向東,穿越了近一半城池,沿途放了幾十把火,然後向西南進發。鄭司楚的真正用意,是破壞北軍那支新武器陣地,但他也知道那邊肯定有重兵把守,自己這兩千人肯定難以得手,唯一的機會,就是製造混亂,讓城中越亂越好,這樣自己才能趁亂取利。可是一路放火過去,他心中卻是越來越寒。

    東陽城裏,現在城民比以往多了一倍。鄧帥遷城之議,使得很多本來住在東平城的城民為避兵災,舉家渡江北上,投親的投親,東陽城裏沒親戚的便搭了些臨時住宅讓他們暫居,現在這一把火,更是讓他們無立錐之地了。有好幾次,鄭司楚都要喊出不許再放火了。可是他清楚地知道,自己一行人到現在仍是如魚得水,靠的便是不住放火,讓北軍的注意力集中到救火上,一時顧及不了自己。現在自己已是深陷敵營,一旦火勢熄滅,自己這些人一個都逃不了。

    西門肯定已經被北軍奪迴了。北軍可能想著自己仍會從西門突圍,所以在西門口一定布下了重兵,東北兩門也肯定會嚴陣以待。以現在東陽城中的兵力,這三門至少要占去六千兵力,他們能追擊自己的,隻怕就頂多隻有一萬人了。但這一萬人也不是自己所能抵擋的,現在自己已是隻有向前,不能退後了,唯一的突圍地點,便在南門。而這一點,也要靠水軍的勝利才能保證。自己不論付出多大的代價,都要解決掉那支新武器陣地,讓南軍登陸不再有阻礙,這樣就算最終奪不下東陽城,仍然可以乘坐水軍戰艦迴去。

    這也是自己的唯一生路。當進入東陽城的那一刻起,鄭司楚便已做好了必死的準備。但現在卻有點後悔,幾乎不敢相信自己居然也會有這等亡命的念頭。可不管怎麽想,計劃已經開始執行了,現在已沒有迴頭的可能,隻能一步步地繼續下去。

    一路放火,一路向南,鄭司楚耳邊充滿了城民的哭喊,心頭也越來越覺疼痛。現在自己的做法,不就是當初自己最深惡痛絕的麽?老師不止一次說過,“仁”才是一個武者的最高境界。神武不殺,為求勝利而不擇手段的,那隻是些踐踏了“武”的邪道。可越想起這些話,但似在抽自己的耳光。可是不這麽做,還能有什麽勝機?

    也許,老師說的,僅僅是一個目標,卻缺乏可行性。鄭司楚又想到了當初遠征朗月時的情景,那是他第一次參加實戰,實戰的血腥與殘酷讓他明白了“仁”字若沒有強勁的實力做保證,最終隻是句空話。可是為了保證強勁的實力,又往往隻能行不仁之事,如自己現在一般。這個不可調和的矛盾讓他如此迷惘,有心不去想,可這個念頭總是跳入他的腦海裏。

    戰爭,究竟有什麽意義?

    表麵上,哪一邊都在說自己是不得已而投入戰爭,都是為了解民倒懸,為謀求民眾的福利。可事實上,戰事一起,不論初衷是什麽,帶來的隻是無盡的痛苦。鄭司楚已不敢再想下去了,他怕自己再這麽想,會喪失衝鋒下去的勇氣。

    一路哭,不如一家哭。

    他用這話來開解自己,可是他也知道,這個理由是多麽蒼白無力。憑什麽為了一路不哭,這一家就罪有應得,隻能承受這等厄運?共和的信念,就是以民為本,以人為尚,聽著那些城民的哭喊,鄭司楚越來越覺得內疚。

    邊上一個軍官忽然小聲道:“鄭將軍,孟將軍他們怎麽還沒來?”

    這軍官名叫石望塵,軍銜翼尉,是個騎兵驍將,與孟漢毅一般是鄭司楚這次行動的兩個副手之一。鄭司楚先前與孟漢毅商議過到城南會合,但他們現在還沒來,隻怕是路上遇到了什麽阻礙。雖然麾下這三百騎兵因為一直來去如風,四處放火,尚未與北軍交手過,因此至今沒有損失,可是單靠這三百人,是破壞不了北軍的火炮陣地的。他咬了咬牙,小聲道:“再放火!”

    他剛下令,邊上一處宅院裏忽然開了一扇小門,有個人鑽了出來,高聲道:“你們是哪一部的?為什麽在此逗留?”

    這宅院不算小,雖然還比不上林宅,卻也是個大戶人家,那人是個工友打扮,定然這家的門房,聽得外麵有響動,不知出了什麽事,便出來觀看。鄭司楚打馬上前,高聲道:“奉鄧帥號令,在此巡察。”

    那門房看鄭司楚穿著軍服,倒不敢怠慢,上前行了一禮道:“不知將軍尊姓?夫人要我說,此間並無異樣,不必有勞諸位將軍了。”

    鄭司楚心頭一動。聽這門房的話,讓他想到了什麽,他道:“鄧帥將令,末將不敢有違,若夫人不願我等在此,還請出示一份手諭,我好迴去繳令。”

    他這話說得很模棱兩可,其實當中破綻不少,但那門房一時間哪會多想,隻是道:“不必了,等鄧帥迴來,夫人會自己向他說明的,諸位請自去公幹吧。”

    這兒是鄧滄瀾的家!

    鄭司楚隻覺一陣欣喜。居然闖到了鄧滄瀾的住處!如果在這兒放一把火,城中的士兵肯定會驚慌失措,更無心搜捕自己了。他沉聲向左右道:“動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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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身邊的幾個士兵也已聽出了那門房話中之意。如果能擒住鄧滄瀾的家屬,等如手中有了張護身符,這一趟勝算更多了些。聽得鄭司楚下令,那幾個士兵已不顧一切,打馬向前,一到門邊,便翻身下馬,衝進宅院中開門。那門房見這些士兵竟敢如此無禮,又驚又怒,喝道:“你們瘋了不成?鄧帥迴來,可要軍法處置!”他想要來攔阻,但有兩個士兵已拔刀上前,將他押到牆邊逼住了。到這時候門房才發覺情景不對,叫道:“你們……你們到底是什麽人?”

    鄭司楚微微一笑:“再造共和軍,鄭司楚有禮了。”

    門房的雙眼一下睜得跟酒杯那麽大。拜申公北之賜,報國宣講團在東陽城連番演出,鄭司楚這名字他也聽過了。在申公北嘴裏,鄭司楚這人無恥下流,殺人不眨眼,是個不折不扣的惡棍。特別在申公北對鄭司楚的兇惡大加渲染下,甚至東陽城裏還拿“鄭司楚來了”嚇唬小孩。這門房做夢也想不到這個傳說中的惡魔竟然如從天而降般到了鄧帥府前,更顯得申公北對他的形容其言無虛,更是害怕,喃喃道:“你……你就是鄭……鄭司楚?不要殺我!我隻是看門的!”

    鄭司楚見他嚇得這模樣,心頭亦是一陣氣苦,明白定是那報國宣講團讓自己講得極為不堪,以至於一般人都對自己聞風喪膽。他和顏道:“老哥,不必擔心。兩軍交戰,很多事不得不然,但隻要你們不反抗,我不會傷人的,帶我去拜見鄧夫人吧。”

    那門房一聽鄭司楚要見鄧夫人,不知哪來的勇氣,一直腰喝道:“要殺便殺!你們不得向夫人無禮!”

    鄭司楚皺了皺眉道:“我要放火燒了這邊,你若不領我去見鄧夫人,萬一她未能逃出火海,擔當得起麽?”

    一聽鄭司楚要燒房,這門房終於軟了下來,心裏不住地罵,嘴上卻軟道:“鄭將軍,你們……你們為什麽要燒這裏?”

    他還要喋喋不休地說什麽,邊上一個士兵已是不耐煩,喝道:“再不去,鄧夫人便是你害的!”此時已有幾十個士兵衝進了這臨時帥府,有人已在廂房放火。那門房見他們已在放火了,再顧不得害怕,嘶聲罵道:“鄭司楚,你果然是個畜生!”

    鄭司楚見士兵這麽著急,火勢已起,心裏倒也有些擔心,喝道:“還不帶我過去麽?”

    門房不敢再倔強了,心想這些敵軍敢衝到這裏,定是些亡命之徒,而且已經放火,那殺人亦不在話下。火勢一起來,鄧夫人和鄧小姐要是逃不出來,那可真要喪身火海,他頹然道:“我帶你去。”說罷頓了頓,又恨恨道:“鄭司楚,你定會招報應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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