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領著鄭司楚等人向裏麵走去,鄧滄瀾雖是北軍的最高指揮官,但這帥府裏的工友卻不多,遠比不上林先生家,那些工友聞聲出來,見帥府突然出現了許多士兵放火,全都嚇得瑟瑟發抖,見門房領著十幾個士兵過來,隻道是他引狼入室,有個膽大的工友叫道:“老五,原來你吃裏扒外!”

    那門房恨恨道:“胡說!我老五可不是這種人!快讓夫人和小姐離開這兒,這些是叛匪!”

    押著門房的一個士兵見他竟然還要出花樣,恨道:“好小子!”舉刀便要砍去,鄭司楚急道:“住手!”

    他剛出口,卻聽一個婦人的聲音也響了起來:“住手!”與鄭司楚竟是同時喊出。那士兵停住了手,隻見從一邊屋裏走出了一個五十多歲的婦人。這婦人衣著甚是樸素,但身上帶著一種凜然不可侵犯的氣度,隱隱然竟似一個手握重兵的將帥。

    這便是鄧夫人?

    鄭司楚想著。他記得當年還在霧雲城時,父親也曾說起過鄧夫人。他說鄧夫人是大統製之妹,現在雖然不顯山露水,實是天下少有的女中豪傑,那時他就對鄧夫人很有點好奇,想見見這位女中豪傑,隻是直到現在才看到。他上前行了一禮道:“鄧夫人麽?在下鄭司楚。”

    鄧夫人看了看鄭司楚,臉上無喜無嗔,隻是平靜如水:“原來是鄭國務卿令郎,果然名不虛傳。”

    鄧夫人也聽說過我!鄭司楚心裏居然有種莫名的得意。他正色道:“鄧夫人,恕在下冒犯。此間將有大火燃起,請夫人轉移到安全之處。”

    鄧夫人看著他,眼中也不知是什麽,似乎有欣賞,也帶著點痛恨,甚至還有點惋惜。她道:“鄭將軍果然少年英雄,這一手我和滄瀾都不曾想到。不過,你若想以老身為質,滄瀾是絕不會聽從的。”

    鄭司楚確實本有拿鄧夫人為人質的意思,可不知怎麽卻有點無地自容,低聲道:“是,是,在下也明白。”

    鄧夫人歎了口氣。報國宣講團來時,申公北口中講到的鄭司楚是個純粹的無恥惡棍,但真正見到了這個現在已名聲大噪的敵方少年勇將,卻覺這少年英姿勃勃,有勇有謀,比傅雁書似乎都更勝一籌。她本來已拿定了主意,鄭司楚若想把自己當人質,那自己寧死不屈,絕不讓他得逞。但鄭司楚居然彬彬有禮,完全不似一個突襲而至的敵將,倒似一個前來拜見的通家子侄。她歎了口氣道:“鄭將軍,你確是天下少有的奇才。縱然出此下策,亦讓老身心折。不過,此間人等,你一律不許傷害,否則老身寧死不從!”

    鄭司楚本來就不想傷人,擔心的隻是鄧夫人若不肯跟自己走,難道派人硬把她架走不成?見她答應和自己走,他亦暗暗鬆了口氣,沉聲道:“謹遵夫人之命。諸軍聽令,不許傷人!”

    有鄧夫人在身邊,就算北軍的大部隊趕來,他們亦不敢痛下殺手,自己又爭取到了一點時間。這支騎兵是他親自訓練,軍紀之嚴,可說諸軍之冠,聽得鄭司楚號令,那些士兵立刻過來列在他身邊。鄧夫人見鄭司楚令下如山倒,就算丈夫麾下精銳,隻怕都沒這般嚴整,眼中既是驚異,更是惋惜。她見鄭司楚說到做到,點了點頭道:“那就好……”

    她還沒說完,一邊忽然又有人道:“媽!你別去,我跟他們走!”

    一聽這聲音,鄭司楚倒覺有點暈眩。這正是鄧小姐的聲音!隨著聲音,鄧小姐已從一邊衝了出來。她的衣裙也不是很整齊,定是變起突然,也來不及整束衣裙。一見女兒出來,鄧夫人皺了皺眉,叱道:“阿容,胡鬧!”

    鄧小姐叫道:“他們不是要人質麽?我也不一樣!媽,我去,你留在這兒!”

    鄧小姐的聲音嬌柔,可此時卻帶著斬釘截鐵的堅毅。鄭司楚邊上的石望塵見鄧滄瀾妻女都走了出來,小聲道:“鄭將軍,一塊兒帶走麽?”

    把鄧滄瀾的妻女都帶在身邊,北軍更不敢發動衝鋒了。可是鄭司楚眼裏卻有點閃爍,似乎根本不曾聽到,石望塵以為自己說得太低,把聲音提高了些道:“鄭將軍,要不要把她們全帶走?”

    火光下,鄧小姐的臉上也映出了異樣的光彩,白玉般的麵頰上亦帶著一絲紅暈。此時他心裏真個七上八下,忐忑不安,有點不知所措。對鄧夫人,他根本沒有什麽顧慮,想的隻是要以她為人質,可以使自己多一份安全。但要連鄧小姐也帶走,他卻怎麽都說不出口。

    鄧小姐不知這少年將領在想什麽。她對鄭司楚這個人一直頗為好奇,很想看看這個擊敗了父親的敵軍將領到底是個什麽樣的人。在她想象中,鄭司楚肯定青麵獠牙,滿臉橫肉,卻也不曾想到這人竟然是個如此年輕的少年,長得亦甚是文秀,簡直與哥哥傅雁書是同一類人。當帥府突然被敵軍突入,四周火起,母親要她不要出來,但聽得母親要被鄭司楚帶走,她再也躲不下去了,不顧一切衝了出來。火光中,她一雙秀目裏已盡是痛恨和不屑。

    這鄭司楚雖然也是個人物,但根本不能與阿爹與哥哥相比,連宣鳴雷都比不上!

    她在想著。父母本來有心撮合她和宣鳴雷,宣鳴雷對自己亦頗有意思,不過她對宣鳴雷的琵琶之技十分欣賞,對他這個人卻沒什麽感覺,更何況宣鳴雷嗜酒如命,喝醉了還會撒酒瘋,更讓她不滿。不過就算宣鳴雷有多少不堪,終是父親的得意弟子,身上亦有種英雄氣概。以前聽父親與兩個弟子談論,說起用兵之道,總是把不擾民放在第一位。父親說,戰爭歸戰爭,但戰火不應使民眾受苦,那些為了求勝而不擇手段,不惜把平民當成肉盾的將領,縱然而夠百戰百勝,終是讓人看不起,那時哥哥與宣鳴雷亦點頭稱是。眼前這鄭司楚相貌不比哥哥遜色,卻為了求勝,放火擄人,正是父親嘴裏說的那種讓人看不起的將領。她本還想細細看看鄭司楚到底是個什麽模樣的人,但這時卻連正眼都不想去看了,心裏隻是大失所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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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時間,鄭司楚麾下等著他的號令,而帥府中人誰也不說話,仿佛這一刻突然變得空無一人般死寂,耳邊隻有火舌吞吐的聲音。雖然隻不過是片刻,但人人都覺得極為漫長。正當有點不耐煩時,鄭司楚忽道:“收隊,與孟將軍會合。”

    石望塵一怔:“鄭將軍,不帶鄧夫人麽?”

    “不必了。兵貴神速,事不宜遲!”

    石望塵有點茫然。固然帶了鄧夫人和鄧小姐會影響全隊的機動力,可是有她們做人質,全軍的安全能得保證,他實在不覺得鄭司楚這決斷是正確的。但做為副手,就是不折不扣執行命令,他什麽話也不多說,隻是行了一禮道:“得令。”翻身上馬,喝道:“快走!”

    鄭司楚也帶過了飛羽,向鄧夫人行了一禮道:“鄧夫人,兩軍交戰,不應波及平民。此次在下不得不然,但一錯不能再錯,還請鄧夫人見諒,請夫人保重。”

    鄧夫人實不曾想到鄭司楚居然最終會放過了自己,就算是她,亦有點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如果自己和鄭司楚換一個位置,那自己是絕對不可能放過自己母女的。她眼裏也有點惘然,喃喃道:“鄭將軍,令尊是鄭國務卿麽?”

    “是的。”

    鄭司楚有意不去看鄧小姐,盡管他也知道將來可能再沒有機會看到她了。甚至,他有點害怕自己再看一眼鄧小姐,會不顧一切地下令將她帶走。

    再見了……也許是永別。

    鄭司楚跳到馬上時,這個念頭又躍入了腦海。如果這一次自己無法得手,也許鄧小姐很快就能又見到自己,隻不過下一次見到的是自己的人頭。可就算如此,他仍然無法讓自己下令把她和鄧夫人當人質。以人質去脅迫敵將,這並不是兵法上的一條,卻並非沒有先例,鄭司楚記得當初讀戰史時就讀到過類似的情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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