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庭軒點了點頭:“安多是一根盡是倒刺的樹枝,而司徒鬱則是一根堅韌平滑的樹枝。假如在仆固部招待我軍獻俘的大會之上,司徒鬱突然指認安多要以毒酒鴆殺思然可汗,這時赫連突利會怎麽想?”

    北鬥猶豫了一下才道:“我想,以赫連突利之能,他哪個也不會信,而是要看個究竟。”

    薛庭軒道:“正是。赫連突利對思然可汗忠心耿耿,而且此人心細如發,明察秋毫。但這一點也是他最大的破綻,他不容易相信任何人,不管什麽事都要眼見為實,寧信其有,勿信其無,所以一定會上前將思然可汗攔在一邊,自己看個究竟,而此時,就是刺殺的最佳機會。”

    北鬥道:“讓安多動手麽?……也許是司徒鬱?”

    薛庭軒搖了搖頭:“安多如果能夠動手,自然是最好的事。不過這人沒有這等心思,我若讓他一命換赫連突利一命,他定然不從。如果讓司徒鬱動手,固然可行性更大一些,但司徒鬱在這出戲中演的是他們這一邊之人,一旦動手,以前的做作就全然落空,就算真能成功,一來他會丟命,二來仆固部也與我五德營勢不兩立,所以也是不成的。”

    北鬥皺起了眉,他實在想不出還有什麽辦法了。怔了半晌,他才道:“請薛元帥明示。”

    薛庭軒道:“刺殺,隻是要讓目標畢命即可,並不一定需要用刀劍之類。”他將身子向座椅後背一靠,道:“這般說也說不清楚,我還是將他們當時的情形從頭說一遍吧。我給安多的任務是拿出一壇玄玉漿和兩個金杯,要他向思然可汗敬酒。”

    北鬥道:“是下毒麽?”

    薛庭軒搖了搖頭:“赫連突利這等人怎麽會不防此點?他一定不會讓思然可汗就這般喝下去的,所以酒是毫無異樣,金杯亦沒有蹊蹺,毛病,全在那壇子裏。”他頓了頓,又道:“我若沒記錯的話,當初水軍的水雷,本是共和軍中所發明吧?”

    北鬥渾身一震,失聲道:“酒壇中有一個水雷?”

    薛庭軒點了點頭:“安多也不知道。這水雷乃是特製,一旦打開酒壇封泥,引線便已點燃,隻是要延時片刻。因此,我給司徒鬱下的命令,乃是讓他關注安多的動向。安多打開封泥後,他立刻站起來,將思然可汗攔在一邊。”

    北鬥又是一震,喃喃道:“以赫連突利之能,見到這等情形,定然懷疑情形有變。以他對思然可汗的忠心,勢必會搶上前來看個究竟。”

    薛庭軒放聲大笑起來:“然也。我對安多的任務,便是讓他這般敬酒,不過對他說的是,一旦敬酒,司徒鬱隻怕會攔阻,那時赫連突利也會上前,他的任務隻要裝作吃驚的模樣,到時就會有人行刺了。然後,便是安多與赫連突利兩人首當其衝,被水雷炸死,而司徒鬱則是揭破陰謀,救下思然可汗的大功臣。至於水雷,眾所周知,我五德營並無水軍,水雷乃是共和水軍獨得之秘,所以讓安多舍命行刺的,舍共和軍其誰。”他頓了頓,又道:“這條計策,眼下應該正在執行,能否成功,過一陣便可知曉了。北鬥兄,一旦此計成功,閣下以為,薛某能當得起推翻大統製的重責麽?”

    你們根本就一路之人。如果要打倒大統製,也許真的隻有眼前這個薛庭軒了。北鬥低頭不語,薛庭軒又笑了笑道:“北鬥兄也不必這般快便答複我。良禽擇木,但木隻是棲身之所。棲身大統製麾下,北鬥兄一生隻是效犬馬之勞。但追隨薛某的話,卻將是一番開天辟地的偉業。”

    北鬥仍然默然不語。薛庭軒見他仍然不吭聲,心頭已隱隱有點怒意。他雖然侃侃而談,其實這條刺殺赫連突利之策到底能不能兌現,他仍然沒底,耐性也不自覺地較平時少了三分。他正待加上一句,說自己耐性有限,北鬥兄好自為之,突然,從外麵傳來了一陣隱隱的雷響。

    這陣雷聲來得太突然了,現在隻是開春,不應該有雷聲,薛庭軒撩開車簾,大聲道:“怎麽了?”

    他帶著金槍班走在隊伍的最後。有阿史那部大軍開路,便是薛庭軒也沒想到會有什麽意外,因此他並不如何在意,隻是看一看。剛一撩開車簾,一個金槍班已拍馬過來,叫道:“薛帥,好像是遭伏擊了!”

    伏擊!薛庭軒險些便要罵出聲來。雖然草原上盜匪橫行,有些部族更是以劫掠為生,便現在是阿史那部大軍班師,有什麽盜匪居然會如此不開眼來劫?但他念頭轉得極快,一刹那便想道:“是赫連突利!”

    以前五德營和仆固部唇齒相依,受共和軍壓迫,現在共和軍已退,五德營勢力大長,與阿史那部的衝突也很快就要浮上台麵,因此阿史那部和仆固部都不希望自己與對方走得更近,所以現在是刺殺赫連突利的良機,換過來說,同樣也是刺殺自己的良機。難道,自己在謀劃刺殺赫連突利的同時,赫連突利打的也是同一個主意?

    他朝聲音傳來的方向望去。在西原這片一望無垠的大草原上,即使是在月光下也仍然能看出很遠。聲音是從西北方向而來,遠遠望去,隻見那兒隱約有塵煙滾滾,不知有多少人馬正在殺過來。薛庭軒大吃一驚,心道:“這是什麽人?”

    西原以阿史那部實力最強,仆固部其次,而五德營雖然挾大勝之威,但實力尚在仆固部之下。這樣的人馬,當然不可能是阿史那部和五德營,難道是仆固部突發奇兵,襲擊阿史那部?可是想來也是絕對不可能的。那金槍班小聲道:“薛帥,怎麽辦?”

    薛庭軒道:“靜觀其變,先看阿史那部的反應。”

    這個突變卻在薛庭軒估計之外,他一時間也猜不出究竟發生了什麽事。他們正在納悶,從隊列前方有一騎飛馳而來,馬上騎者正在大唿大叫。饒是薛庭軒足智多謀,卻隻是撓頭,向邊上那幾個金槍班道:“這人在說什麽?”

    因為平時見他的胡人都會說中原話,而他見西原胡人時都有司徒鬱在邊上,因此直到現在薛庭軒都不太會說西原話,充其量隻會一兩句日常用語,那騎者卻說得又急又快,他根本聽不懂。好在金槍班首領名叫劉奔,乃是勇字營統領劉斬的親弟,心性頗為機靈,跟司徒鬱學過一些西原話,吭吭哧哧地聽了一陣,道:“薛帥,他是在說,有驚馬,讓大家閃開一條道。”

    薛庭軒一怔,喃喃道:“原來是驚馬?”西原這些馬群牛群自然極多,有時馬群也確實會驚,但這等情形往往是遇到了狼群或者突然有雷電才會發生,現在卻是月朗風清。馬群一驚,損失往往不小,真不知放牧那群馬的牧人是怎麽搞的。不過既然不是遭伏擊,他也把心放下了一半,道:“大家小心點,快閃開了,盡快弄些樹枝來準備生火。”

    因為馬群遠來,也不知到底衝向哪個方向,所以最好的對付方法便是分段緊縮,讓出空隙,再找些枯枝幹草點起一道火牆,人站在火牆後,驚馬便會繞著火牆衝過去,不會傷人了。薛庭軒帶著幾個金槍班將那輛大車拉著後退了十來步,讓開了一條道,幾個金槍班還沒弄來多少枯枝,卻聽得馬蹄聲已近,直同洪水決堤一般。一個金槍班驚唿道:“這麽多啊!”

    平常牧人放馬,一兩百匹便是個很大的馬群了,因為多了也不好打理。但眼前這群驚馬看樣子總不下千匹,薛庭軒隻覺心頭一凜,忖道:“真是赫連突利搞的?”

    現在赫連突利有八成已經死了。但對這個對手,薛庭軒亦有種敬畏。盡管遠在千裏之外,但他還是覺得,就在自己對付赫連突利的計謀實施的同時,赫連突利對付自己的計劃也開始了。他低聲道:“大家小心,拿好武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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