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鬥抬起頭,忽然道:“薛元帥,英雄獨尊。西原雖廣,卻也難容二虎,仆固部的赫連突利台吉,想必也不會同意薛元帥所論。”

    薛庭軒聽他說起赫連突利,不由暗笑。赫連突利的能力,北鬥是到了他設計奪迴思然可汗後才真正發覺,但自己早就已經設謀對付了。他道:“北鬥兄,依你之見,西原英雄,我與突利相較如何?”

    北鬥道:“薛元帥神機妙算,固是今世豪傑,但突利台吉雖是胡人,有些人在,薛元帥想必不能高枕無憂。”

    薛庭軒點了點頭道:“正是,北鬥兄與我所見略同。所以,赫連突利現在想必已經要告別這個世界了。”

    這話讓北鬥真正地大吃一驚。赫連突利在共和軍營中和薛庭軒暗通款曲,他是直到赫連突利奪迴思然可汗後才發覺。眼下,五德營剛剛苦戰得勝,仆固部則經共和軍一役,實力頗損,這個時候如果雙方再起衝突,得利的隻是阿史那部,因此北鬥覺得目前五德營和仆固部應該加深和睦關係方為上策。隻是他實在有點不忿薛庭軒這種事事都了若指掌的模樣,忍不住出口提了赫連突利一句,卻沒想到薛庭軒竟然已經在對付赫連突利了,而且看樣子已經付諸行動。他也不再拐彎抹角,道:“薛元帥,眼下若殺了赫連突利,你們豈不是又要和仆固部征戰不休,最終兩敗俱傷?”

    薛庭軒道:“若是直接殺了他,那麽楚都城與仆固部自然便勢不兩立,馬上就要拚個你死我活了。但若是殺了他的是大統製所遣之人,而我軍卻是保住了思然可汗之命,你覺得仆固部會和誰勢不兩立?”

    這個答案自然不言而喻,但北鬥卻還是莫名其妙。當初共和軍出奇計拿下思然可汗,曾有兩套計劃,一套是當初真正實行的以思然可汗為人質,脅迫仆固部聽命,另一套則是殺了思然可汗,嫁禍於五德營,所以一開始就埋了個伏筆,說五德營派了刺客前來行刺思然可汗。大統製最初定計,覺得後者更好,但必須見計行事,不可強求。後來發現五德營搶了先手,用死間先行指認共和軍來西原散播瘟疫。這雖是事實,但大統製派出的行事之人極為精細,根本沒有露出破綻,可五德營居然犧牲了自己的死間,使這條計策無法實施,所以最終隻好選用了另一套計劃。不過現在共和遠征軍已經撤退,五德營再想嫁禍給共和軍實在沒有什麽理由了,仆固部難道真會相信麽?

    他的眼神裏開始有一絲不安,薛庭軒盡收眼底,隻作不知,仍然淡淡地說道:“北鬥兄,你覺得,刺殺最難的是哪一點?”

    北鬥沉吟了片刻,道:“理由。”

    薛庭軒點了點頭道:“不錯,刺殺一個人,甘辭厚幣,遣發死士,買通內間,其實並不是太難,但行刺容易,尋找理由卻難。因此兵法中有用間之道,卻無用刺客之道,非聖賢不能用間,非仁義不能使間,非微妙不能得間之實。”

    北鬥文武雙全,也讀過兵法,一聽便知薛庭軒引的乃是兵法《行軍七要》中的話。行刺隻是用間的一項旁門左道,如果敵人並不是獨木一支,那麽行刺不論成敗,反而會讓敵人同仇敵愾,士氣高漲,以後不論正麵相抗還是暗中行刺,都會加倍艱難,因此在實戰中用得並不多。他身為南北兩部天官之一,雖然有一身高強武藝,但仍是多在刺探軍情而非刺殺敵手。待聽得薛庭軒引《行軍七要》,更覺心有同感,點了點頭道:“薛元帥說得極是。”

    薛庭軒微微一笑道:“用刺客,乃是行險之計,因此一般無用。不過仆固部眼下除了赫連突利之外,並無明察秋毫之人,殺他必能使全部大亂。而行刺時,務必要趁對方軍心混亂,軍容不整之時,眼下仆固部連大汗都被共和軍劫持過,剛奪還不久,此時部族上下正是人心惶惶,眾說紛紜之時,也正是行刺的大好時機。”

    北鬥又默然半晌,道:“薛元帥,眼下刺殺他固然很有可能,但刺殺他之後,又怎麽讓仆固部相信刺客非你所遣?”

    薛庭軒道:“這便是要用死間了。”

    《行軍七要》用間一章有謂:“故用間有五:有因間,有內間,有反間,有死間,有生間。”北鬥抬頭看著薛庭軒道:“願恭聽薛元帥妙計。”

    薛庭軒心中有種說不出的得意。這條計策深遠縝密,就算赫連突利,多半要被刺之後才能想明白,事前自己連一個人都不能說,連在此計中擔當重任的司徒鬱和脫克茲安多都隻能得知他們自己所知道的一部份。現在與北鬥談論自己這條得意之計,能夠暢所欲言,實在有種說不出的快意。他道:“此計的關鍵,便是要用死間。當初我軍與仆固部說好,隻要共和軍撤退,便派人向仆固部獻俘。而派出之人,便正是所用之間。”他頓了頓,接道:“我向仆固部派出的使者,正使是我軍中參謀司徒鬱,副使則是歸附我軍的四部之一脫克茲部族長安多。”

    北鬥道:“脫克茲部?族長不是叫撒林麽?”

    薛庭軒的嘴角微微一抽,微笑道:“北鬥兄果然知彼知己。隻不過你也有所不知,在你們來之前,那脫克茲撒林不願服從我的安排,已被堂弟安多鏟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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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北鬥點了點頭道:“能用則用之,不能用則除之。當時軍情緊急,如此確是上上之計。隻是不知薛元帥是讓哪個人下手?”

    薛庭軒道:“司徒鬱是我參謀。他擅長西原各族方言,卻非武人,不慣舞刀弄劍。”

    北鬥道:“那個安多為了一個族長之位便不惜殺了堂兄,這等人不太像是能充當死士的。如果是司徒鬱的話,倒可以出其不意。不慣舞刀弄劍,其實並不是什麽問題,隻是薛元帥肯犧牲這般一個得力助手麽?”

    薛庭軒道:“然也。安多眼高而手低,讓他不惜一死刺殺赫連突利,他當然不肯。我對他說的是,行刺者另有其人,他隻是吸引旁人注意,好讓那人下手。”

    北鬥歎道:“果然。人盡其才,物盡其用,這安多這般應該能夠勝任。隻是,這條計恐怕仍然瞞不過赫連突利。”

    薛庭軒的嘴角浮現出一絲莫測高深的笑意。他低聲道:“不錯。北鬥兄以為如何才能成功?”

    北鬥道:“行刺的,定然另有其人。但此人要接近赫連突利實非易事,更難的是行刺成功後,有誰會相信這刺客是中原所遣?就算那刺客不惜一死,薛元帥在他身上放些物證,恐怕也難以讓人相信。”

    薛庭軒道:“若是用物證之類東西,隻怕連思然可汗自己都騙不過。這條計策,方才所言隻有過是第一層,其實還有第二層。赫連突利也一定如北鬥兄這般想,一眼便看得出安多不是個行刺的料,更有可能下手的是司徒鬱。但兵者詭道也,能而示之不能,用而示之不用,所以假如不可能當刺客的安多偏生就是刺客,那又如何?”

    北鬥想了想,迷惘地搖了搖頭道:“薛元帥,恕我愚魯,我實在想不出該如何能而示之不能,用而示之不用。”

    “要騙過赫連突利這等人,唯有比他多看一層。這第一層計策,在他眼裏不值一哂,而他也明白我是不會想出這等下策來,所以他肯定認為還會有第二層,也就是表麵上是安多行刺,實際卻是司徒鬱行刺。我要設的,便是將層次與他錯開,在這一層裏,再布一層。事先,讓司徒鬱先行向思然可汗告密,說安多有刺殺可汗之心。這般一來,在赫連突利心中,就有了個成見,覺得司徒鬱和安多定然不是一路之人,安多隻不過是用來犧牲掉的小角色而已。”

    北鬥越發茫然。本來隻是與薛庭軒一問一答,但此時不知不覺就已經成為一個側耳傾聽的提問者了。他道:“不知那赫連突利就算有了這般一個成見,就能刺殺他了?”

    薛庭軒又是淡淡一笑道:“北鬥兄乃是此道高手。要刺殺一個人,什麽時候是最佳時機?”

    “那自然是趁其不備之時。”

    薛庭軒眼中一亮,道:“正是。赫連突利不是等閑之輩,他對旁人的戒心從來不會少,但假如你從懸崖上摔下去,有兩根樹枝可抓,一根上麵盡是鋒利的倒刺,另一根卻堅韌平滑,你抓哪一根?”

    北鬥似乎有點明白了,他道:“薛元帥之意,是說讓赫連突利在慌亂中亂了陣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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