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真的是赫連突利的計謀,那麽肯定不是幾匹驚馬那麽簡單。眼見暮色中群馬奔騰,便如一道洪水般洶湧而來,薛庭軒不由自主地打了個寒戰。

    此時的赫連突利正如薛庭軒所料,已是奄奄一息。

    酒壇突然炸開,這件事太突然了。仆固部雖然見過一點共和軍的火器,卻哪想得到一個滿是酒的壇子居然也能炸開。等八犬迴過神來,搶到近前,卻見安多與赫連突利兩人倒在血泊之中,司徒鬱亦是肩上掛花,插進了一片壇子碎片,隻有思然可汗什麽傷也沒有,隻是被震得神智不清。五明王與六長老當即命令先不管三七二十一,將傷者全都送入帳中醫治。就在千鈞一發之際,司徒鬱抱著思然可汗撲倒在地,因此思然可汗毫發無傷,而司徒鬱因為穿著軟甲,背部亦隻受了點輕傷。這兩人沒什麽大礙,但安多離得最近,被炸得粉身碎骨,當場斷氣,而赫連突利就在他邊上,一樣被炸得人事不知,當時便失了一條胳膊。

    阿佳格格聽得大汗與丈夫同時受傷,險些昏厥過去,帶著兒子趕緊過來。聽得思然可汗沒什麽大礙,可丈夫卻受了重傷,她登時慌了神。救治半日,仆固部的醫者敷了藥,禱告釋祖,什麽都做了,卻搖搖頭,暗地裏對阿佳格格道:台吉受傷太重。雖然現在有了知覺,但命是保不住了,趁現在去聽聽遺言吧。

    阿佳格格拉著兒子的手進入帳來,眼裏不禁淌下了淚水。赫連突利已是迴光返照,精神異樣地好,聽得聲音,低低道:“阿佳,是你麽?阿天在不在?”

    赫連突利給兒子取的中原名是赫連天,仆固部土名叫克蘭。赫連本來便是西原話中“天”之意,這名字是依中原習俗所取,但赫連天並不喜學中原話,平時父親總是以克蘭稱唿。聽得現在父親叫他的中原名,赫連天連忙上前兩步,道:“爹。”雖然隻一個字,聲音卻也哽咽了。

    赫連突利吃力地拉著赫連天的手,勉強擠出一個笑容道:“阿天,你要記著,習人之長,不丟人。”

    赫連天知道父親說的自是自己不願學習中原話的事。他忍住淚,點點頭道:“阿天記得。”

    赫連突利又對阿佳格格低聲道:“阿佳,如果薛庭軒不死,你便讓大汗向他投降,說願聽他號令。”

    這句遺言讓阿佳格格驚得目瞪口呆。丈夫說,薛庭軒正在處心積慮地對付仆固部,怎麽赫連突利死後反而要投降他?赫連突利情知妻子定不能理解,又道:“阿佳,此人羽翼將成,如果……如果不從他,他就要翻臉無情。”

    他已是氣若遊絲,說出這句話後便上氣不接下氣。阿佳格格臉上盡是淚水,撫住了丈夫的臉道:“是,我知道了。隻是,仆固部不會永遠屈膝。我不能與此人為敵,但仆固部的好男兒中,定會出現你的繼承者。”

    赫連突利眼裏閃過一絲欣喜,妻子終於明白了自己的深意。自己的智謀並不遜於薛庭軒,缺乏的隻是他那種不擇手段的殘忍。假如後輩中出現一個智謀不下於自己,卻比薛庭軒更能不擇手段的人,薛庭軒定然也要敗在他的手上。為了保存仆固部的火種,現在隻能屈膝事敵。他喃喃道:“阿佳,你再給我唱唱那首歌吧。”

    許多年以前,當他還是少年,阿佳格格也隻是個少女的時候,他就是因為這個貌不出眾的少女所唱的這一曲歌而心動。阿佳淚如雨下,道:“好的,我唱,我唱。”

    樹在地上生一百年,

    山在地上立一萬年。

    閃電雖隻有一瞬間,

    照見情人卻直到永遠。

    這首出自天鈴鳥部的歌在西原流傳極廣。阿佳格格的聲音已不複當年的嬌脆,但唱來卻仍然有著當年的柔媚。赫連突利握著妻子的手,眼前仿佛又出現了許多年前那個雖然相貌平平,卻溫柔得如一泓清水般的少女。

    歌聲中,赫連突利的眼越來越睜不開,眼中的阿佳格格也越來越模糊。

    我的命運,已經到了終點了。他想著。仆固部的命運卻不希望也隨我而斷絕。

    如果天命有歸,讓仆固部也出現一個可以與薛庭軒匹敵的英雄人物吧。

    這成了赫連突利腦海中最後一個念頭。赫連突利,西原仆固部台吉,生前有“謀略無雙”之名,死於刺客行刺,終年五十有三。他的死,也掃除了薛庭軒在西原立足的最大一個障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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