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人絕非尋常之輩,定要生擒之!薛庭軒見到這人的第一眼便有這個念頭。但縱然這人已走投無路,仍是困獸猶鬥,直到薛庭軒調來幾輛廂車,將他四周圍住,這人才無法反抗,隻得束手就擒。

    被擒後,一開始此人仍是一言不發,直到有個投降的共和軍軍官說,此人名叫北鬥,並非軍官,而是大統製親自遣在胡繼棠身邊的密使。薛庭軒得知了北鬥的身份,不由大喜過望,下令好生將養。縱然按他當初所定之計要去阿史那部入贅,仍是將北鬥帶在身邊。就算北鬥一直不肯坦白,他仍不肯放棄,也一直都以禮相待,盡管北鬥身上的重鐐一直不取。

    北鬥看了看眼前這個年輕的敵軍大帥,沉聲道:“薛元帥,我既已落入了你手中,要殺要剮,那隨便你,多說無益。”

    薛庭軒歎了口氣道:“北鬥兄,今日薛某不是來勸降的,隻是偶有所見,心有所感,想向吾兄請教。”

    所謂的“請教”,當然不會是真的請教。北鬥卻也淡淡一笑道:“薛元帥請說。”他明明身有重鐐,但薛庭軒對他如同老友,他對薛庭軒也一如常人。

    薛庭軒道:“那還是當初薛某初到西原。因為在朗月遭到慘敗,人心惶惶,我也剛接掌五德營,真不知該如何是好,便出去射獵解悶。走過一程,見前麵有片樹林。”北鬥不卑不亢,而薛庭軒卻也不急不躁,當真跟說故事一樣說了起來。北鬥心知薛庭軒定有深意,但見他成長於軍旅之中,幾乎是在征戰中長大,但說來卻平緩和易,全無鋒芒,說起五德營當初在朗月省慘敗,隻得再次西行之事,仍是語氣平和,心中不覺亦有幾分佩服,忖道:“我隻以為大統製是天下一人,不料這薛庭軒倒也有大統製三分神情。”卻聽薛庭軒接道:“這片樹林曆年已久,好幾株都長成了參天大樹,其中有一株更是粗可合抱,高達十餘丈。”

    在西原的深山幽穀之中,粗可十圍的巨木也不少,但平原上這麽粗的大樹卻也少有。北鬥嘿嘿一笑,道:“薛元帥可曾在這大樹之上見到擇木之良禽?”

    薛庭軒心道:“這北鬥倒真是文武全才。”其實他倒不知道,大統製極能識人,而北鬥更是他手下聽用的南北兩天官之一,自然非尋常之人。但薛庭軒要說的,卻不是良禽擇木而已。他笑了笑道:“喬木自有鳥棲,那棵樹因為長得高大,枝杈也多,因此上麵遍布鳥巢,遠遠望去,幾乎一樹皆鳥,而邊上那些樹卻不見有什麽鳥。”

    這句話倒出乎北鬥意料之外。在北鬥心中,隻覺薛庭軒會說良禽有擇木而棲之明,在西原的五德營自是一株喬木,自己這隻良禽若是不棲便是不明了,沒想到薛庭軒說的全然不是這麽迴事。他不知薛庭軒還要說什麽,便接不下去,而這一切都落在薛庭軒眼裏,他隻作不知,仍是不緊不慢地道:“見到這一樹之鳥,當時我甚是欣喜,便抽箭欲射,隻是想到君子不射三春之鳥,非止仁也,為其正值哺子之時,射一鳥實亦殺其數子,不如留到夏日,再來取之,如此便可生生不息,於是便迴去了,還下令我軍上下,不得在此射獵,讓這些鳥可以生息。”

    北鬥又是一怔。薛庭軒說到這兒,讓他更摸不著深淺,實在不明白薛庭軒想說什麽,不由插嘴道:“便是如此麽?”

    薛庭軒笑了笑道:“自然還沒完。到了夏日,有一天我想起此事,那個時候想來幼鳥已經長大,射殺一些也無傷大雅。誰知,當我到了那裏,遠遠地卻未聽得鳥鳴。我便覺奇怪,待走近了一看,卻見滿樹仍是鳥巢,卻大多破損,竟連鳥蛋都沒一個了。北鬥兄,你道為何?”

    北鬥道:“想必是候鳥南歸……”他這話說了半句便停住了。候鳥南歸,那也是要到秋後,哪有夏天便飛光了的。他正待再說,薛庭軒卻已笑道:“當時我亦百思不得其解。這時突然聽得一聲鳥鳴,我才算明白過來,原來,這樹上來了一隻蒼鶻築巢。”

    北鬥點了點頭道:“蒼鶻乃是猛禽,雖然不大,但它一來築巢,別的鳥自然逃得一幹二淨。”

    薛庭軒道:“正是。我見這樹上有了一隻蒼鶻,把滿樹之鳥全都趕跑了,害我白等一季,當真是怒從心頭起,定要將這惡鳥除去。但北鬥兄,你知道,我一手已廢,平時也隻能用單手發的弩弓,這弩弓不比軍中的射雕弓,射程不過二三十步,蒼鶻卻不是尋常之鳥,飛得又高又快,實不易射。而且此鳥極易記仇,一旦射之不中,它便白天黑夜想來找我報仇,那也不是件好玩的事。”

    蒼鶻通靈,能夠記仇,這種傳說北鬥也聽說過,但薛庭軒這種說法多半也是胡扯。他順口打了個哈哈道:“既然如此,薛遠帥便放過了它麽?”

    薛庭軒搖了搖頭道:“豈能放過。薛某有時也不是君子,犯我者,雖睚眥之微,十年亦必報之。”

    “犯我者,雖睚眥之微,十年亦必報之。”這幾句話薛庭軒看似玩笑出之,北鬥卻是心頭一沉,忖道:“他……他真是這樣的人,還是故意這樣說的?”薛庭軒說的是自己,但北鬥想到的卻是大統製。大統製心細如發,過目不忘,馭下又極嚴,不論誰有點什麽過錯,這過錯也不論有多輕微,大統製都能明察秋毫,必有懲治。這種賞罰分明固然能得屬下死力,卻也使得屬下終日惴惴不安。北鬥是大統製秘密統轄的南北兩天官之一,地位不低,可每當他麵見大統製時卻仍是膽戰心驚。現在聽到薛庭軒的話,似乎話中有話,不由令他心驚。他笑了笑道:“那麽,薛元帥,你可曾將這蒼鶻射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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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北鬥的聲音已隱隱有些不太自然,而這一點細微的變化薛庭軒已敏銳地捕捉到了。隻是他裝作渾然不察,仍是淡淡地道:“要射蒼鶻,實是大為不易。蒼鶻個頭雖不大,草原上的羊鷹算得兇猛了,最大的羊鷹雙翼展開足有一人之長,一下便可叼走一頭成羊,但羊鷹一見蒼鶻便避之唯恐不及。你道如何?因為據說蒼鶻通靈,而且是天下兩種可以倒著飛的鳥類之一,更能直上直下。蒼鶻欲捉羊鷹,往往趁羊鷹下擊時突然直直飛起,趁羊鷹撲空,又馬上直直撲下,將羊鷹雙目抓瞎。”薛庭軒說到這兒,打了個哈哈道:“我欲射蒼鶻,也隻有一次機會。一旦射之不中,便也隻好等它來報仇了,豈可招這等無妄之災?因此索性把馬拴到一邊,我便等在樹下,一直不動。這一等,居然等了足足兩個時辰。”

    不管薛庭軒說的是不是真事,北鬥已被吸引住了。他道:“這時將那蒼鶻等來了麽?”

    薛庭軒點了點頭道:“這蒼鶻當真好耐性。那棵大樹遮天蔽日,它雖有草間滾豆之眼,多半也看不清我,但仍是在空中盤旋了足足兩個時辰方才落下。我一見它落到枝頭,立時射出一弩箭。這一箭已是候之久矣,而這蒼鶻卻全無防備,結果我射個正著。”

    北鬥本以為薛庭軒的故事還會有什麽轉折,卻沒想到居然便這麽結束了,不由一怔,道:“射中了?”

    薛庭軒道:“自然。雖然這蒼鶻還在地上亂撲,但箭矢已穿透它的前心,自然活不成了。我射死了這蒼鶻,正覺索然無味,忽聽得樹上傳來雛鳥鳴叫,這才明白過來,原來這蒼鶻是在養雛鳥,所以最後才會沉不住氣。”

    薛庭軒頓了頓,又道:“那天我將這蒼鶻之雛捕來,正待迴去,忽然看見這樹林另一頭有棵樹上還有一個鳥巢,樣子與這蒼鶻的巢一般無二。俗話說一山不容二虎,一片林中也不容兩頭蒼鶻,這裏怎麽還會有個巢?當時便覺奇怪,於是打馬過去看了看。一看之下,才發現那是個已棄之巢,從巢中殘存毛羽來看,居然便是我射殺這蒼鶻的。到了這時,我才恍然大悟,原來,當初我發現這棵遍是鳥巢的大樹時,那蒼鶻原來也發現了。隻是它居然在林邊築巢,定然打的是與我同一個主意。因為一旦直接築到這大樹上,那些先來的鳥雀便驚逃得一幹二淨。而它將巢築在一棵全不起眼的林邊樹上,這大樹上的鳥群全然不察,全可以源源不斷地捕食鳥雀了。隻是育了雛鳥時,蒼鶻捕的鳥越來越多,最終群鳥發覺,棄樹遠遁,它才將巢築到這大樹上來。”

    薛庭軒說到這兒,又是淡淡一笑,道:“參天大樹,本可遮風蔽雨,卻也不可恃。樹越大,被蒼鶻這些猛禽覬覦亦在所難免。北鬥兄,你以為如何?”

    北鬥已明白薛庭軒話中的深意了。薛庭軒又道:“良禽擇木而棲,原來並非是越高大,越茂密的樹木便越好。北鬥兄,中原大地繁華靡麗,自西原這等化外之地所能匹敵。但良禽擇木,為的是能活下去,而不是長得越肥越大便越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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