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麽迴事。”蘇景對滿屋子跪下請安的人視而不見, 疾步向前走到床邊,看到康熙,頓了頓,道:“孫兒見過汗瑪法。”


    康熙起身讓開位置, 急道:“弘昊,你過來瞧瞧你阿瑪。”


    事急從權,蘇景沒有多禮, 過去給昏迷中的四爺把脈。隻是一過去, 他就發現四爺唇色發紫,氣息微弱, 顯然中毒極深。再一把脈, 感覺脈相如野馬奔騰,血液蒸騰,氣息橫衝直撞, 這是毒素在髒腑中肆虐,以致內髒逐漸失去功能, 無法協調周身才有的症狀。


    見蘇景皺眉,康熙心裏一個咯噔。但此時寢殿中還有許多閑雜人等, 康熙勉強壓下焦急, 沒有開口詢問。


    直到蘇景施針完畢,康熙才將人叫到安靜的側殿, 開門見山的直問道:“弘昊, 你老實告訴朕, 你阿瑪到底如何?”


    蘇景看向康熙, 勉強道:“汗瑪法放心,孫兒必然會……”


    “弘昊!”康熙哪能看不出蘇景的不對勁,他大喝一聲,怒道:“朕是以皇帝的身份問你,你告訴朕,你阿瑪,大清的太子,到底情形如何?”


    “汗瑪法……”蘇景跪在了地上。


    這一跪,跪得康熙頭暈目眩,心痛欲死。


    “汗瑪法。”蘇景顧不上別的,忙扶住康熙,卻被康熙抓住手,又問了一次,“你告訴朕實話。”


    “阿瑪所中之毒猛烈無比,已深入髒腑,孫兒以銀針定脈暫時將毒鎖住,可,即便輔以珍稀藥材,也隻能堅持三日。”蘇景沉聲道。


    康熙身子晃了晃,追問道:“若找出下毒之人,拿到解藥?”


    看蘇景沉默不語,康熙急道:“弘昊。”


    蘇景眼眶通紅,哽咽道:“汗瑪法,孫兒隻怕,並沒有解藥。”


    “甚麽意思?”


    蘇景卻沒有說話,望向康熙,“汗瑪法,孫兒想知道阿瑪到底是因何中毒?”


    康熙雖然心急如焚,但他也知道蘇景不是個糊塗的人,立即就道:“朕已讓人封鎖皇宮,令梁九功查探此事。他應該問出些甚麽了。”


    果然滿身血腥氣的梁九功帶迴了線索。


    “蘇培盛交待,今日朝會後太子爺就出宮去探望安貝勒,迴宮後用過午膳,由瓜爾佳庶福晉服侍著歇晌,誰知才躺下半刻鍾,就聽到瓜爾佳庶福晉的叫聲,蘇培盛連忙帶人進去,太子爺已經吐血昏迷了。”梁九功說到這兒看了蘇景一眼,又道:“奴才讓太醫查過太子爺用的午膳,還有瓜爾佳庶福晉的寢殿,並沒有甚麽特別的東西。”


    梁九功所說的安貝勒,指的就是弘暉。


    “服侍太子的那些奴才呢,有沒有開口的?”康熙冷冷問道。


    “迴萬歲,都說甚麽都不知道!”


    梁九功在心裏歎氣,他是個閹人,喜歡看戲不假,但這迴,是真為這些倒黴的奴才們惋惜。太子中毒,不是一句不知道就能過去的。別說太子這迴很可能挨不過去,就算挨過去了,連著蘇培盛帶下麵服侍的太監宮女,甚至是大內侍衛們,都別想活命。這一死,可就是上千條人命。


    果然康熙聽到不知道三字勃然大怒,他臉色鐵青怒吼道:“狗奴才,太子中毒,他們竟然甚麽都不知道!該殺,全都該殺!”


    蘇景沒有勸說康熙,他敏銳察覺到先前梁九功異常的眼神,“阿瑪是不是在安貝勒府進了東西?”


    “這……”


    “說!”康熙見梁九功那副模樣,氣的爆喝一聲。


    “是,是進了幾塊點心。”梁九功嚇得雙腿一軟,忙不迭道:“老奴問過了,太子爺親自喂安貝勒用了湯藥,奴才端了給安貝勒製的養身甜點上來,太子爺看安貝勒不想用,就陪著安貝勒一起吃了兩塊。”


    蘇景負手站在屋中,抬頭望如雲端一般高遠的屋頂,道:“弘暉如何了?”


    “老奴來前才得的消息,隻說是舊病複發,幾個常給安貝勒診脈的太醫已過去了。”


    “這個孽畜!”這四個字,康熙說的咬牙切齒,康熙雖不確定此事是否和弘暉有關,但從目前的情形來看,四爺有很大可能是在弘暉府中中毒,讓他如何能不遷怒。康熙差點想令人把給弘暉治病的太醫都給叫迴來,到底還是忍住了。


    “舊病複發,舊病複發……”蘇景喃喃念了幾遍,兩腮已衝出了淚痕。


    看他似哭似笑的表情,康熙大急。


    太子已出了事,若大清的太孫再有個三長兩短,即便他是天子,也撐不下去了。


    “弘昊,你怎麽了?”康熙近乎小心翼翼的喚了一聲,溫和道:“你放心,你阿瑪的事兒,汗瑪法會想法子,誰也怪不到你頭上。”


    康熙知道,此時承受最大壓力的就是麵前的孫兒了。畢竟按照梁九功查探出的情況,太子若果真是在弘暉府中中毒,誰最可能是想要殺害弘暉之人呢。


    可康熙不信。


    其一他信弘昊,信自己最心愛的孫子做不出如此喪心病狂之事,否則弘昊早有千百次機會除掉弘暉。其二,弘昊雖是太孫,但他這個皇上還在,有前朝惠文帝前車之鑒在。若太子沒了,不管是他還是朝臣,怕頭一個想的都是另立太子,對弘昊而言,殺父殺弟沒有半點好處,他是絕不會這樣做的。


    隻是……


    太子危急的事情一旦傳出去,怕是本已漸漸恢複平穩的朝廷,又要再掀風浪啊。


    難道自己真要自己這個萬歲走到殺子的地步不成?


    康熙深吸一口氣,盡量忽略那股碎心之痛,安撫道:“弘昊,你放心。”


    一直沉默的蘇景神色悲涼的開了口,“汗瑪法,孫兒隻怕阿瑪是代孫兒受過,這一場劫難,本該是孫兒受的。”


    康熙心裏隱隱有些猜測,“弘昊,你在說甚麽?”


    蘇景笑容苦澀,“汗瑪法可還記得八叔昨日一早進宮在您麵前說的話。”


    康熙被點醒,將事情前後連起來,陡然明白了。


    “畜生!”一語未完,一道血箭自康熙口中噴出,失去意識前,康熙最後看見的,是蘇景焦急的臉。


    這一次氣急攻心不僅耗光蘇景辛苦為康熙調養數年才積攢起來的元氣,還使本就數次有中風征兆的康熙血堵風阻,也就是現代醫學上所言的腦溢血。這種情況,若能開顱手術還有一線手機,可在清朝,這就是必死的不治之症。


    好在康熙發病之時,蘇景就在身前,之前蘇景為康熙特製的藥丸也留在康熙身上,所以康熙隻失去短短幾息的神誌,就立即清醒過來。


    接著他不讓弘昊開口,趁才服藥精神尚好連下數道聖旨。


    第一道聖旨,立即召鐵帽子王、宗正、大學士,六部尚書,領侍衛內大臣等重臣親貴入宮。第二道聖旨,令護軍統領阿克敦立即護送眾皇子阿哥入宮,第三道聖旨,令九門提督關閉城門,京城戒嚴。


    康熙很清楚自己必須抓緊時間,下聖旨後就一直閉目養神,等人來了,二話不說,當著所有人麵前傳位於蘇景。凡有反對之人,不是讓禦前侍衛立即拖出去杖斃,便是另阿克敦全族壓入死牢,全然沒有平日仁君的做派。期間不止是別人,連蘇景,他都不讓他開口說一個字。


    看到眾人跪下叩拜蘇景之後,康熙咳嗽數聲,下了最後兩道聖旨。


    “皇十四子胤禎,心懷叵測,忤逆君父,自今日起圈禁府中,終生不得出府門一步。”


    若說第一道聖旨還能讓人保持冷靜,第二道令德妃殉葬的聖旨就讓所有人都忍不住露出訝然之色了。


    要知道德妃乃是太子的生母,一旦太孫登基,縱然太子也病重故去,德妃依然會是板上釘釘的太皇太後,可萬歲竟然要讓德妃殉葬!


    大清立國以來,除了當年的阿巴亥大妃,就是一個小答應都不用殉葬。


    突然被傳進宮,突然被告訴太子病重,一貫身強體健的萬歲也病情危急,乾綱獨斷要立即傳位於太孫,這些就罷了。雖有人心裏不甘心,但萬歲畢竟神智清醒,還有阿克敦帶著京營人馬守著,他們想動也動不起來,再說倉促之下,甚麽都沒準備,皇子們這兩年都被□□的老老實實的,他們何苦呢?反正不管誰坐那個位子,總要給他們幾麵顏麵。太孫即位也好,再厲害,到底年歲小,還是晚輩,到時候能想的法子多得是。


    可這又是怎麽迴事,讓德妃殉葬!


    連李光地都忍不住要開口進言了,然而一貫重視李光地的康熙隻是冷冷道:“朕想找個貼心之人繼續侍奉朕,卿家也要多言嗎?”


    李光地頓時不敢再說。其餘人等見此,都把話收了迴去。再荒謬,會引起人言又如何,又不是壞了他們的名聲。


    “弘昊……”康熙將一切雷厲風行安排好,才看向蘇景。


    “汗瑪法……”


    “不要哭。”康熙顫顫巍巍的拂去蘇景麵上的淚珠,語氣虛弱的道:“弘昊,你是皇帝了,不要做此小兒女之態。你,你要記住……”


    “汗瑪法。”蘇景見康熙氣喘籲籲,忙湊近上前,“汗瑪法,您想告訴孫兒甚麽。”


    “你記住,江,江山……”康熙拽住蘇景的領口,拚盡全力說出最後二字,“為重。”


    “萬歲!”


    “皇上!”


    “汗阿瑪!”


    “汗瑪法!”


    看到康熙無力垂下的手,所有人都明白,一代聖明天子,已溘然長逝了。


    梁九功撲通一跪,哭嚎的聲音響徹大殿。


    “萬歲駕崩了。”


    這一聲就像按下一個開關,殿中眾人盡皆痛哭哀嚎起來。


    在這震天哭聲中,蘇景靜靜跪在床前,將額頭抵在康熙已漸漸失去溫度的手背上,淚水如泉,肆無忌憚奔湧而出。


    他終究做了選擇,所有的預想都已成真,然而,他並不像他所預料的那樣快樂。他的心,某一部分,還是成了弘昊,而不再僅僅是蘇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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