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容沒想到的是,在揚州城,竟然見到了之前的提督學政,也就是京城太仆寺寺卿,呂思正呂大人。


    楊容倒是認識呂思正,畢竟都在京城,又同朝為官。


    隻是,談不上熟悉。


    都是千年的狐狸,其實也不需要多繞彎子。


    呂思正一撅屁股,楊容就知道他要拉什麽屎。


    原來如此!


    看來,這揚州府之前進行的院試裏,隻怕就有貓膩。


    看這個架勢,這貓膩隻怕還不小……


    哼!


    一個正四品的知府,一個從三品的太仆寺卿,要麽遠離京城,要麽遠離中樞,根本就不知道這裏麵的利害!


    老夫都不敢伸手的事情,你們敢?


    隻是無知者無畏罷了!


    直隸地區,那可是京城所在地啊!


    就在皇帝的眼皮子底下,又是當今聖上最重視的事情,你們竟敢在這件事上搞花樣,把朝廷開科取士的嚴肅莊重,破壞殆盡。


    慶幸吧!


    那個秦楓不在這裏。


    否則……眼前這兩顆人頭,早就保不住了。


    楊容知道,那段日子,皇帝為了科舉之事,幾乎是不眠不休地把自己關在深宮裏,以至於上朝的時候,眼睛裏都布滿血絲,精神疲倦。


    這就可以想見,倘若被聖上知道科舉中有舞弊的情況……


    剝皮楦草,那都是輕的。


    “宋知府。”端坐在府衙中,楊容神色平靜,不急不緩地抿了口茶水,淡淡道:“本官奉聖上旨意,督查鄉試,皇恩浩蕩不可輕忽。此次鄉試,匯聚了直隸地區共計四百五十四位考生,要從中篩選出真正的人才,進入最終的會試當中,那便是我大明未來的棟梁之材,希望之所在。”


    “聖上把鄉試的考場,設在揚州,乃是極大的信任。宋知府多辛苦些,務必要確保此次鄉試順利進行,絕不容許出現任何紕漏。否則,不單是你,就算是本官,也擔待不起。”


    幾句話,雖然語調和緩,卻讓宋去華和呂思正同時心中一凜。


    這位楊大人,莫非……真的油鹽不進?


    尤其是剛才說話的時候,楊容隻對著宋去華叮囑,卻把官階更高的呂思正晾在一邊。


    那意思很明顯!


    宋去華身為揚州知府,乃是此次鄉試的組織者和執行者,楊容縱然是督查主考,但揚州府內的一應大事小情,還得借助宋去華的手去操辦落實。


    但呂思正麽……按理說院試完成,他早該迴京了。


    還留在這裏做什麽?


    不理他,就是攆他走,甚至已經有了責備的意思。


    “咳……”呂思正神色微微尷尬,極輕敵咳嗽一聲,身邊的宋去華頓時會意,連忙解釋道:“啟稟楊大人,下官與呂兄乃是同年好友,因此之前的院試結束後,呂兄才在揚州府多盤桓了幾日,今天聽聞楊大人蒞臨揚州城,說什麽也要一同前來拜見,不能失了禮數。”


    “唔。”


    楊容隻是淡淡點頭,不置可否,官場上的那些心機手段,他活了七十三歲,哪有什麽不清楚不明白的。


    有些事不必點破說穿,但自己的態度已經表達得足夠清楚,那就夠了。


    ……


    “怎麽辦?”


    拜見了楊容之後,宋去華和呂思正又悄悄湊在一起,神色有些迷茫。


    宋去華皺起眉頭,試探著說道:“要不……算了吧?我見這位楊大人,並不像是貪錢的官,今天已經把話說明,要確保鄉試不出任何紕漏。”


    宋去華心中這個鬱悶啊!


    之前上賊船的時候,呂思正這家夥說得天花亂墜,自稱是刑部楊老尚書的門生,關係親近,所以要借著千載難逢的機會,在鄉試裏再好好敲那個武家一筆。


    可是今日一見……


    你這個門生,跟自家的座師,十分不熟啊!


    真是一派胡言!


    “慌什麽?”呂思正雙眼微眯,道:“哪有一上來就伸手拿錢的?據我所知,這位楊老尚書,也並不是什麽兩袖清風的性子,隻不過因為剛剛到揚州,又是朝廷大事,總得慢慢安排。”


    謔!你還知道是朝廷大事啊?


    這脖子上的腦袋,真就這麽不重要嗎?


    宋去華苦著臉,真的很想急流勇退,甚至恨不得把之前那十幾萬兩銀子都吐出來。


    莫名的危機感,越來越讓他惶恐不安。


    怪隻怪之前鬼迷心竅,跟這個姓呂的共同謀劃了院試裏的舞弊,現在要抽身,卻已經身不由己。


    “你安排一下!”呂思正不容置疑地說道:“搞個家宴,就說是給楊大人接風,這樣我自然也可以列席其中。最重要的是,你把那個武峰也帶上,就以朋友的身份,帶上家眷,這樣就不顯得突兀。”


    啊?


    啊!


    懂了……


    宋去華先是一愣,隨即恍然。


    那武峰,雖然年輕,的確是個人物!


    說實話,倘若不是朝廷嚴令不許賤籍入官,武峰要是代替武三鬥,來參加考試也好,未來為官也好,宋去華那是一百個放心,絕不會出什麽紕漏,那還真的是給朝廷選出了不錯的人才。


    就算從武家拿錢,那個錢也不燙手。


    但武三鬥……


    一言難盡!


    呂思正的意思很明顯,這畢竟是武家的事情,你要讓你那個不著調的哥哥做官,現在的秀才可能還不太夠,至少也得是舉人的身份,那麽唯有鄉試才能中舉,這事情的關鍵,自然就落在京城來的鄉試主考楊容楊大人身上。


    那麽,你武峰既然能先後打通了宋去華和我呂某人的關節,自然也能繼續打通楊大人的關節。


    機會我提供給你了,要怎麽操作,那就看你的本事。


    成了,皆大歡喜,誰都少不了那一份辛苦錢。


    不成,也是你武峰沒能打動楊大人,跟我呂思正有什麽關係?


    這一手,進可攻退可守,十分油滑,不愧是官場浸淫了幾十年的老油條才能想出來的辦法。


    宋去華歎了口氣,知道自己已經別無選擇。


    家宴。


    那就安排這個家宴吧……


    本應感念皇恩,把全部精力放在即將開啟的鄉試當中的揚州知府宋去華,將全部精力,都用作策劃這場重要的“家宴”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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