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占龍比弟弟大九歲,父母去世時已經到了娶親的年齡。就在家境尚未能成全這一願望時,雙親的相繼去世令這一願望成了終身難圓的夢想。隨著歲月的推移劉占龍漸漸地打消了娶妻蔭子的念頭,把綿延劉家香火的希望全部寄托在了弟弟劉翻身的身上。

    他不僅“長兄做父”,還要兼做“母”。自己則成了一個大齡光棍漢。

    多年來,劉占龍起早貪黑,除了上工參加生產隊的集體勞動,就在自家那幾分自留地裏務息1。自留地主要種玉米,為了保持地力還要套種黃豆。他還在其中播些蘿卜籽。收了玉米黃豆補充口糧。挖了蘿卜窖存起來,小部分當菜吃,大部分抽空去鎮上趕集賣點錢攢起來。為了攢錢,他也學婆娘們養幾隻母雞,每天從雞屁眼裏“摳”出一兩粒蛋,存夠一定的數量到供銷社的分銷店裏換成現金。就這樣一分一厘地他居然攢夠了為兄弟定親的彩禮錢。他一個人在家時晚間從不點油燈,天一黑就睡覺。要不就去飼養站和飼養員做伴。自己做了飼養員或看場員時更不用說,家裏一年到頭幾乎從不買煤油2。他是村裏唯一還在使用火鐮取火的人。祖傳的老火鐮,原先如滿月的部位已經磨損得成了月牙形。每當他想抽一袋煙又沒人可以對火時,撕扯火絨、用火鐮打擊火石的一係列前期取火過程仿佛使出了九牛二虎的力氣。任何一位意誌品質稍不堅強者,見此恐怕都會望而生畏,從而放棄對那一袋煙的享受欲望。如果不是憑著堅強的意誌品質,在那一個工值3隻有一兩角錢甚至幾分錢的歲月,能夠攢起幾百元的彩禮錢,可真是難以想象的事。弟弟在新疆當兵的三年裏,他更是省吃儉用,不僅把彩禮錢的缺口攢夠,還存出四五十元準備辦喜事。劉翻身複員迴家時,這一切都已萬事具備,隻等接新娘子了。

    劉占龍一直就盼望那一天,辦成了這件事他就可以去爹媽的墳頭告慰他們的在天之靈。

    一位西方哲學家說:“人,不類一般動物隻生存在‘現在’,人類有理性,靠著它。由檢討過去而瞻顧未來。”盡管劉占龍隻讓自己維持著最低層次的需求,他對物質的需求量甚至可以說比牲畜多不了多少,但他仍然是有理性的人。他知道那墳頭裏埋的是自己之所出,並且那裏也將是自己最終之所歸,自己隻是赤條條地來世上走了一遭,走得又是那麽艱難。然而,他和正常人一樣在潛意識中有著強烈的“延續生命”的願望。這一願望令他產生了一種責任感。他為弟弟所做的一切,都可以說是冥冥之中受著這種責任感的驅使。他強烈希望延續的並非他自己個體的生命,而是家族的生命。這種延續家族生命的願望的根源,曾被那西方哲學家解釋為來自繁衍種族為目的的“生命意誌”。不論這種解釋的真理性如何,不容質疑的是劉占龍肯定有著自己堅韌的意誌品質。令人費解的是這種品質仿佛來自先天而並非後天的磨練。正是無數具有類似品質的人們構築成了人類社會相對穩定的堅實的底層。

    弟弟迴來了,但他沒有同意馬上成親。他對哥哥說了自己的想法。當了三年兵的他不願意再像祖輩那樣當農民了,他要去城裏工作。他的一位家住省城的“有門路”的戰友正在幫他聯係用人單位。哥哥劉占龍每當遇到事情時便沒有了自己的主見。他也不善於表達自己的意見。他在隊委會裏擔當“貧下中農代表”,開會幾乎從不發言,隻是舉手表示同意他人的意見。人們開玩笑說他開會隻帶兩樣東西——耳朵和煙鍋。說實話開會給他的最大樂趣就是能不用火鐮隨意對火抽煙。盡管如此,每屆選舉時隊裏的大多數社員仍然選他當“代表”,原因就是他這一票永遠都是投向隊長王承龍的。他遇到沒主意的時候,總要去找王承龍討教。

    劉占龍和王承龍是同年生從小玩大的夥伴。論月份劉占龍還大一些。可他從來都是唯王承龍的“馬首是瞻”,對王承龍的意見幾乎都是百分之百讚同。王承龍聽他說了劉翻身的想法,立即表示這是好事,不要阻攔,說不定這是你劉家振興的好機會,隻是到了城裏

    別變了心,虧了人家承賢姑娘。劉占龍聽完二話沒說站起身,背起擱在王承龍家院門口的背簍,嘴裏叼著煙鍋“吧嗒、吧嗒” 抽著朝自己家走去。他隻有將實現自己願望的日子再往後推了。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窄門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繁體小說網隻為原作者盧克強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盧克強並收藏窄門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