項述依舊一動不動,陳星便不管他了,徑自整理衣服出門,不片刻,隻見項述背上重劍,一臉煩躁地跟著出來。陳星就知道他要去,隻不明白項述到底在發什麽瘋,明明來前說得好好的,找機會與慕容衝密談,兩人下午剛講和,晚上見過拓跋焱,項述卻又發火了。  他在吃醋?忽然陳星想起過往,發現項述好像真的在吃拓跋焱的醋。  “喂,”陳星試探地問項述,說,“護法。”  項述:“?”  項述皺著眉頭,一瞥陳星,陳星從前一直沒察覺,但自從那夜過後,項述的許多行為一下似乎變得可以理解了,他在吃拓跋焱的醋!  “你……不喜歡拓跋焱,是因為……”陳星試探著說道。  馮千鈞隨口道:“明顯是因為吃醋吧?”  項述驀然出手,陳星大喊一聲,項述卻揪著馮千鈞衣領,把他拖了過來,馮千鈞快與項述差不多高,被項述閃電般一動手,甚至差點就毫無還手之力。  “那個……”謝安說,“護法,看我麵子上,不,看陛下麵子上,辦正事呢,先放手吧,有什麽恩怨等迴來再算賬。”  項述放開了馮千鈞,四人突然不說話了,氣氛無比尷尬。  陳星想說點什麽來緩和下,卻總感覺越描越黑,隻得作罷。幸而此刻救星出現了,在宮外水道前,站著一名黑衣刺客,朝他們吹了聲口哨,開始帶路,沿著密道進入洛陽皇宮中。  馮家豢養了許多門客,在長安被苻堅抄了一次家,於是江湖中人便四散逃亡,轉到洛陽後依舊與慕容家保持了聯係。馮千鈞迴到洛陽後,重新啟動眼線,馬上就聯係上了慕容衝。慕容衝更二話不說,當夜宴後便請求項述與陳星進宮。  深宮內,僻殿處到得三更仍亮著燈,肖山坐在殿內用慕容衝提供的晚飯,拓跋焱坐在一旁烤火,與肖山不時說著什麽,慕容衝正站在殿門外等候,一見項述時,那古井無波的表情竟是發生了些許變化。  “想報仇的人,還讓仇人親自上門?”項述沉聲道,“你當自己是什麽了?”  慕容衝深吸一口氣,說:“所有恩怨,一筆勾銷。”  項述淡淡道:“行,那我走了。”  “大單於,聽我一言!”慕容衝馬上道,“留步!”  陳星說:“看在長得這麽好看的分上,咱們還是聽聽他說什麽吧?”  慕容衝:“……”  項述:“……”  拓跋焱道:“天馳?好久不見了。”  陳星轉身,望向殿內的拓跋焱,再看項述,項述終於放棄了,跟著進殿。慕容衝在殿內不留侍衛,馮千鈞轉身關上了門。  慕容衝歎了口氣,說:“姐姐的死因,我已大致查清楚了。”說著望向項述,又道:“你們早就知道王子夜的底細,為什麽不說?”  項述說:“我說了,你們會信?國仇家恨,早已蒙蔽了慕容氏的判斷。孤王不止一次提醒過她。”  慕容衝卻厲聲道:“但以當時局麵,你原可不殺她!”  項述答道:“不殺她,陳星就會死。”  慕容衝想起前事,不禁又激動起來,說道:“所以你為了一個漢人,連最後的一絲求生機會,也不留給家姐!”  “想報仇?!”項述正暴躁,一聲怒喝道,“孤王陪你比畫!”  殿內忽然靜了,謝安在一旁坐下,見肖山正吃糕點,便揀了塊,說道:“兩位有什麽深仇大恨,還是暫時先放放罷。奇怪……我這一路上怎麽總是在說這話。”  慕容衝長籲一口氣,在榻畔坐了下來。安靜數秒後,項述一瞥拓跋焱。  陳星從宴席上見麵時便在疑惑,問道:“你怎麽了?”  拓跋焱搖搖頭,慕容衝說:“他受傷了,傷情久治不愈,王子夜給他用了藥,讓他不至於化為魃,王子夜被我殺了,再無人為他配藥。我便將拓跋焱帶到洛陽來,遠離長安是非之地。”  “我看下?”陳星說,“傷在哪兒?”  拓跋焱答道:“不礙事,停了那藥以後,我反而覺得好多了。”  謝安說:“慕容太守,我們雖遠在建康,卻也大致知道您的一些近況……”  項述隻是站著,忽然問:“肖山,我來之前你們在聊什麽?”  肖山:“?”  謝安被忽然打斷,咳了聲,拓跋焱卻道:“沒聊什麽,就問問你們一路上去了哪兒,已經一年沒有天馳的消息了。”  “與你有關係?”項述沉聲道,帶著威脅之意。  “項述!”陳星驀然怒喝道。  眾人又靜了,謝安隻得道:“那個……你們有什麽恩怨,不妨……算了,反正大家都明白我意思。我怎麽這麽囉嗦?人老了果然就喜歡囉嗦,見諒,見諒。”  慕容衝道:“苻堅解去我兵權,聽信我姐的話,在龍門山下豢養了數十萬活死人……迴去告訴你們陛下,逃命罷。”  馮千鈞皺眉,沉聲道:“你姐果然還活著?”  慕容衝說:“我不知道她算是死了還是活著,如今的她已成為了一隻怪物。”  拓跋焱說:“幸而王子夜已死。”  “王子夜若死了,”項述沉聲道,“我們在江南碰上的那怪物是什麽?”  刹那慕容衝感覺到了危險,喃喃道:“他沒死?”  一個月前江南歲祭發生了這麽大的異變,瞬間傳遍了大江南北,慕容衝竟是現在還不知道,想必確實被軟禁在了宮中,得不到外界的所有消息。  “怎麽辦?”拓跋焱倒是老實,朝慕容衝問道。  陳星沒有迴答,隻祭起心燈,按在了拓跋焱的額頭上。  拓跋焱原本按著手臂,不讓陳星看他的傷口,沒想到陳星卻直接以心燈注入了他的心脈,頓時十分痛苦。  與車羅風臨死前……或者說被轉化為魃時的情況很像。陳星幾乎可以確認,拓跋焱被王子夜下了魔神血,隻是也許他混合了其他的藥物,來抑製魔神血的發作時間,導致他足足過了一年多,迄今還未被轉化。  拓跋焱苦忍著心燈對經脈中魔神血的克製作用,額上現出汗水,慕容衝看見心燈,便知找對了人,問道:“他怎麽樣?”  “你會好起來的。”陳星朝拓跋焱說。  拓跋焱喘息片刻,閉上雙眼,心燈一撤,頓時昏了過去。  陳星放他躺平,朝眾人說了實話:“他的體內,生機正在與魔神血互相搏鬥,所幸劑量不高,說不定能活下來。這些日子裏,盡量讓他靜養,我不知道他能不能活,得做好最壞的打算。”  “活著也是受苦,”慕容衝倒是看得開,他所在意的人一個接一個,父母、姐姐、堂兄弟、親人們,幾乎在這亂世之中全死光了,有些死在了秦人手裏,有些則死在了漢人的手中,“死了也算解脫,他讓我帶他到洛陽,便是為的有朝一日,萬一自己不受控製成了魃,想我親手殺了他,不願被苻堅驅策。”  項述難得地讚同了一次慕容衝,走到一旁坐了下來:“說得對。”  項述的家人、安答,曾經在意的人,也死得差不多了,在這點上,他與慕容衝仿佛能夠互相理解。  馮千鈞沉默不語,對他而言也是。  陳星就更不用說了。  謝安於是道:“這麽說來,愚見是,大夥兒想必是站在同一邊的了。”  慕容衝說:“不錯,你是謝安石吧?”  謝安欣然一笑,不僅沒有否認,反而大方點頭,說道:“後生可畏。”  慕容衝沉聲道:“你身為一國重臣,涉入如此險境,我若在洛陽扣下你,當作人質,你有沒有想過會造成什麽後果?”  “江南子弟千餘年來自強不息,”謝安笑道,“從不因某個人的力量,換句話說,哪怕陛下駕崩,我們也一樣與苻堅打仗。可是慕容大人,你再想想北方局麵,苻堅若是一夜沒了,會是什麽後果?這就是咱們兩邊的區別。”  一時所有人都不說話了,謝安語氣雖輕,所言卻極有分量,在苻堅即將大軍壓境的現如今,反而透露出強大的信心。  “我們還是來仔細商量商量,”謝安說,“怎麽破去王子夜的計劃罷,畢竟此事是我們陛下最關心的,先解決掉他的魃軍,方能公平一戰定勝負。”  慕容衝說:“我以為你們當真是衝著議和來的。”  “能議和是最好,”謝安哂道,“人有天命在身,神州也有,此事不能強求。”  慕容衝長歎一聲,苻堅開戰在即,先前對王子夜言聽計從,如今王子夜竟未死,想必很快就會迴到長安,局勢隻會更危險。  慕容衝沉吟良久,說道:“是,姐姐既已身亡,我想讓她歸於塵土,不再被王子夜利用,再除掉他與那夥魃軍,為姐姐複仇。”  項述又冷漠地道:“順便朝苻堅開戰,複你的大燕國?”  慕容衝望向項述,短短瞬間,雙方心下了然,項述懷疑慕容衝的真正目的是接管魃軍權當助力,攻打秦軍。慕容衝若不明確表態,想必雙方永遠無法達成和解。  “你把我當什麽了?”慕容衝說。  項述隨口道:“行,記得你說過這句話。”  慕容衝朝謝安問道:“你們有多少人?”  謝安攤手,笑道:“一行不到二十人。”  慕容衝:“……”  慕容衝問的是謝安能代表司馬曜,提供多少兵力,謝安卻不想正麵迴答他的這個問題。  馮千鈞說:“算上我吧,馮家豢養的門客重新召集後,能有三千兵馬。”  項述說:“慕容衝,你呢?先說說,你又能提供什麽?”  慕容衝現在被困於深宮,孑然一身,焦躁地踱了幾步,答道:“平陽還駐紮著我的銀騎衛,尚有兩萬人能調用,但一旦調動,就是破釜沉舟之策,苻堅不會放過我,我慕容家被留在長安充當人質的子弟,一定會慘遭屠殺。”  謝安想了想,說:“隻要順利鏟去王子夜,讓苻堅恢複清醒,我想就不會有這個問題。鋤奸扶秦,天王還須感謝你。”  “談何容易?”慕容衝陰冷地說,“他現在已似變了個人,最後的一點點人性亦喪失殆盡……”  “這就不用你操心了,”謝安笑道,“我們有心燈,自當幫助天王恢複清醒。”  陳星本想說心燈不是這麽用的,卻被項述認真的眼神阻止了,忽然察覺到在場的所有人,似乎都有自己的算盤。若成功除去了王子夜,困住苻堅,江南絕對不會這麽容易就放他迴長安,否則不就是給自己找麻煩麽?  慕容衝自然也知道,謝安不過是想促使他達成聯盟。  “馮家有三千人,”慕容衝轉向項述,說,“你們呢?述律空,你已不再是大單於了。”  項述隨口答道:“我隻有我自己。”  謝安馬上說:“我們還有驅魔師,他有法寶,有好幾件。”  慕容衝懷疑地望向陳星,陳星理所當然地說:“隻要王子夜在合適的時候現身,剩下的事,就可以交給我們了。”  慕容衝說:“那麽,咱們隻有兩萬外加馮家的三千人,你當真覺得,僅憑這點人能與三十萬魃軍開戰?”  “三十萬?!”陳星沒想到居然有這麽多,王子夜到底是從哪裏弄來了這麽多死人?!  “再提醒一次,”項述說,“你又漏算了我,是兩萬三千零一人。”  “必要的時候,”謝安說,“江南的北府兵會提供協助,但我們隻能為你牽製住苻堅,無法直接與魃軍戰鬥。”  江南已經被瘟疫搞怕了,謝安確實不敢冒這個險。  慕容衝沉默良久,仍在斟酌,項述知道他尚不願確定下來,隻因這關係著鮮卑慕容氏全族的存亡,甚至一旦朝苻堅舉起了反叛的大旗,勢必會引發關內五胡的站隊,屆時將牽扯進更多的人。  “你慢慢想罷。”項述說,“先告辭了。”  “等等,”慕容衝答道,“我決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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