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小a一個人走上去。那張表格被我死死地捏在手裏,我想坦然地走上講台交給老師,但我發現自己站不起來。我就那麽定定地坐著,直到老師說“放學”,直到同學全部走完。

    我看到了我的軟弱與無力。

    南半球的蝴蝶扇動一下翅膀就可能在北半球引發一場台風。可是任我揮斷了胳膊踢斷了雙腿樓房也不會掉下一塊磚來。掉下一塊磚多好啊,砸在我頭上多好啊,那我就可以順順利利地去見馬克思了。

    我看到了我被禁錮的自由。

    有個故事說雞的壽命本應該是七年,但機械化飼養的“肉雞”七個星期就被殺了。它們的一生隻見到兩次太陽:一次是剛出生(還不一定),另一次就是從雞場到“刑場”,而且吊掛著雙腳,雞頭在下,眼睛裏充著血,看著這個顛倒的世界。我不知道自己的眼睛有沒有充血,但我眼中的世界的確是顛倒的世界。

    我看到了我的中文係。

    它現在在對我揮手說再見了。通向中文係的大門緩緩關上,就像紫禁城的城門一樣緩緩關閉,帶著曆史的凝重把美麗的斜陽就那麽關在了門外。

    突然間雷聲轟鳴,大雨降下來。不過既不溫柔也不纏綿,雨點是向下砸的。

    我像七天前那樣衝進雨裏,同時我想到了張國榮的《左右手》。

    “從那天起我戀上我左手,從那天起我討厭我右手。”

    我把文科表丟掉了,我滿以為它會借風起飛,結果它一下就掉到了地麵,然後迅速地被雨水浸透了。紙上的黑色鋼筆字跡漸漸變得模糊,最終消失幹淨。原來“白紙黑字”也不一定就是不可更改的東西。我確定自己發現了什麽但我說不清楚,我為我說不清楚的什麽感到悲哀。

    我確定自己流淚了,但我分不清臉上哪些是雨水哪些是淚水。

    不知是那天雨特別大還是我走得特別慢,總之我迴家後就發燒了。睡了兩天後我才醒來,發現自己躺在醫院的床上打點滴。床邊圍著爸爸媽媽爺爺奶奶外公外婆一大家人。我告訴他們我選的是理科。我希望像電視劇裏演的那樣他們抹著眼淚說:“孩子,你別讀理了,你選文吧!”然而他們卻告訴我:你的選擇是對的。

    於是我悲哀地發現電視劇真的不能同生活劃上等號,盡管我一千一萬個希望它能像真的生活一樣。

    胸腔中那塊小東西這次碎得更加徹底。我隱約地看到我心愛的中文係在天邊向我微笑,然後就

    頭也不迴地走掉了。

    我很難過,我躲在被單裏悄悄地為我的左手默哀。

    上課沒多久我就發現生物老師真是個人才,他花了三分鍾的時間就從草履蟲的細胞膜講到了寒武紀時期地球上的三葉蟲是如何的囂張。我想他上上輩子一定是個周遊列國的大說客,而這輩子做這個小小城市裏小小中學的小小生物老師真是被埋沒了。不過他好像是很滿足的樣子。

    自從我生物考了個很輝煌的成績之後他對我莫名微笑的次數日漸增多,當然這並沒有使我產生什麽特別的認識,除了知道他有一口整齊的白牙齒。其實那次生物考試有太多的不確定性因素摻和了進來,太多太多的不確定最終確定了我的輝煌。迴想起來,生物考試的小小輝煌其實是在我前麵五科全部考砸之後破釜沉舟的背水一戰,所謂的哀兵必勝所謂的豁出去了。但這一切生物老師是不知道的。所以他才會對我充滿信心而且異常快樂。無知者不僅無畏而且無憂。無知多好。

    生物老師對我說:你是適合學生物的。這句話在我聽來就像是在說“你是超人”一樣。這樣的話誰信?反正我不信。我對穿著白大褂拿著試管看著顯微鏡的生活曆來就是敬而遠之。與其研究什麽高分子什麽dna我不如去做法醫,可以在死人身上左拉一道口子右刺幾個洞,最後讓壞人得到懲罰還好人一個清白,但無辜的是死者。法醫的工作有點像“鞭屍”。我這樣告訴小a。小a聽後馬上從我旁邊跳開,在離我兩米的地方上下打量我,最後一字一頓地說:你、不、正、常!我說這麽久你才發現你的反應夠遲鈍的。

    但麵對生物老師的熱情我多少得有些迴應。於是我在生物晚自習上捧本厚得足夠砸死人的參考書跑上講台,然後努力讓自己的眼神充滿求知的欲望。既讓老師開心又減輕我的負罪感,這種事情我做。

    老師講到寒武紀的時候我莫名興奮,我想我是愛上這三個字了。但我少得可憐的地理知識僅僅讓我知道這是幾億年前古生代的第一個紀。但我高一的時候地理知識是相當好的,我不要太好哦!畢業會考的時候我地理拿了a,並且讓身邊的幾個對我而言是陌生人的學生也拿了a。我覺得我挺大方的。

    而我現在隻知道在寒武紀之前或者之後有個大冰期,地球變成個美麗的冰晶球,到處是

    大塊大塊的冰,到處是嗖嗖地刺骨的風。

    所有的生物全部死亡或者蟄伏。

    就像現在的高二熑牥唷

    期中

    考試班上的同學全麵敗北,失敗得史無前例。我們班是全校惟一的一個市先進班集體,但這次的成績讓所有的老師不僅大跌眼鏡而且跌碎眼鏡。從我在年級狂跌三十名但在班上還算“下降幅度中等者”上就可以看出其慘烈程度非同一般。

    班主任說我們失敗是因為我們驕傲。政治老師說是我們不夠重視。英語老師說因為我們死板不會變通。數學老師說我們浮躁。物理老師說我們粗心。等等等等。八科老師走馬燈一樣轉過之後我們發現原來自己如此地千瘡百孔,於是夾起尾巴做人。

    夾起尾巴做人。我第n遍地告訴自己。但不知是我沒有尾巴或者我的尾巴太長了,總之夾起尾巴做人對我來說其困難程度相當於一道五星級的物理題。所以我冒著晚自習遲到的危險出校去買王菲的新專輯。

    買迴來之後我發現第一首歌就叫《寒武紀》,於是我大歎值得值得死都值得。

    專輯裏對寒武紀的解釋頗有點搞笑:寒武紀,宇宙洪荒古生代,天地初開第一紀,那時候恐龍還沒來得及與三葉蟲相遇唱遊,海藻跟大地糾纏了八千萬年,天荒地老,由寒武紀開始。盡管整張專輯都是由林夕作詞,但我依然有點不相信上麵一段話出自林夕之手。林夕的詞要麽迷幻要麽淒美要麽無聊(多數情況下是前兩種,所以林夕是我很喜歡的詞人),但絕不會搞笑。要林夕搞笑就像是要周星馳去演《活著》一樣——不過他多半會演成《死了》,笑死的。

    不過現在班上很少有人笑了,因為要夾起尾巴做人。班主任以教室為圓心做全方位的偵察,每個窗戶下都閃爍過老師敏銳而極具洞察力的目光,不過我們尾巴夾得很緊,所以老師的目光一天比一天明亮。甚至在被理科生認為是用來補充睡眠的政治課上也有理科尖子動用他們無堅不摧的理性思維去和老師爭辯一些關於馬克思的問題。小a說這是理科班的奇跡。我們說其實班主任具有007所需要的全部條件。

    所有的一切排成排,高考排在第一個,友情愛情七情八情統統排後麵。老師說這天經地義,父母說這理所當然,我們說那好吧好吧。其實人是很容易妥協的,有時甚至不用壓力。時光如洪水猛獸一樣席卷一切,手中留下的是一些看似實在其實猶如空氣一樣抓也抓不住的東西,比如硫酸比如二次函數比如能量守恆。至於指縫中溜走的是什麽沒人去想也沒人敢想。心裏懸得慌。

    千軍萬馬擠獨木橋的美好年代過去了,我們都是走鋼索的人。

    試卷好像一夜之間變多

    了,如雪花一樣一片一片在教室裏飛舞。開始還有人問哪兒來那麽多試卷啊,後來也沒人問了,習慣性地抓過來就做。老師曾經說過:到了高三如果你一見到試卷就拿過來做的話那說明你進入狀態了。現在想想我們是提前進入狀態了。漸漸地人也變得有些麻木,隻記得有天化學老師說拿出我們這個星期發的第二十四張卷子。聽了讓人想自殺。

    時間依舊流轉街市依舊太平。但平靜的表象催生底層的暗湧,沉默的中心孕育驚世的爆發。爆發的中心是大黃和財神。聽人說他們“在班主任的幫助下認識到自己更適合讀文科而決定轉班”。誰都知道這是班主任優化班級結構的第一步。大黃和財神決定轉班的那天我和他們一起吃飯。吃完飯我們三個人倒在床上看窗外的天幕一秒暗過一秒。大黃說初中畢業的時候老師每天都對我說你要加油爭取考個好的學校,結果我他媽的真的就考進來了,但現在除了班主任之外沒有老師知道我的名字。財神說初中畢業我考體育特招生的時候老師早上五點就起床陪我練習,那叫溫暖,但現在我和老師擦肩而過他們都不會認出我是他們的學生。大黃說要是有來生我一定從高一就死命地學。財神說要是有來生我從初中就死命地學,他媽的不就是把自己弄得隻會做題弄得傻掉嗎,誰不會啊。我說如果來生還要這麽學的話那我就不要來生了。說完之後我們三個就傻掉了,沒人說話。後來財神對我說:小子你以後想我了就唿我,他媽的就是我在火車上我也跳下來找你。我說你放心好了我專等你上了火車之後唿你。說完之後我覺得鼻子酸酸的。大黃說走吧去上最後一節晚自習。出寢室的時候才六點四十,可是天已經徹徹底底地黑了。路燈微弱的光芒死命地撐開一團光明,可是也被粘稠的黑夜漸漸侵蝕。我猛然想起這已經是冬天了。於是我叫他們先走我有點事。他倆一走遠我的眼淚就掉了下來,我咬咬牙罵道:他媽的這叫什麽事兒!然後我擦幹眼淚匆匆地趕去晚自習。

    後來他倆真的轉到文科去了。

    而我留在理科班垂死堅持。學會忍耐學會麻木學會磨掉棱角內斂光芒。學著十八歲成人儀式前所要學會的一切東西。

    直到伊甸園長出第一顆菩提/我們才學會孤寂/在天鵝湖中邊走邊尋覓/尋覓/

    最後每個人都有的結局。

    我的生活開始變得像羅布泊的流沙,無數的旋渦拉扯著我向下沉。盡管我知道下一秒鍾我就可能被淹沒,但我無動於衷,任流沙一點一點地淹沒我的腳、膝、胸、頸直至

    沒頂。我想冰期到了我蟄伏一下也好,我的電池快用完了我要節約能量。我隻要等到大地複蘇時醒來,那時候一定春暖花開陽光明媚,青蛙複生美人魚歌唱,那時候我就又可以和他們一起在晚上熄燈後擠在同一張床上聽磁帶,可以張開翅膀自由滑翔。

    可是,可是。可是昨天生物老師滿臉微笑地告訴我大冰期是出現在寒武紀之後的。於是我悲哀地發現真正的冰期原來仍在不遠處等我,就像一顆溫柔的地雷等待我去引爆。而現在——這個寒武紀一樣的高二隻是冰期前的小小寒潮。於是我開始思考冰期降臨的時候是不是真的人仰馬翻天崩地裂,我還可不可以堅持到冰雪消融的一天。沒人知道。

    而我現在隻希望冰期永遠都不要降臨,如果一定要在這個期待上加個期限的話,我希望是一萬年。

    圍城記事(1)

    外麵的人想進來,裏麵的人想出去,我們的二中越來越像座圍城。

    記得剛考進二中的時候我高興得要死,進來之後我開始擔憂。盡管大樹底下好乘涼,但背靠著大樹自己卻不是大樹的滋味很不好受。圍城裏的人按成績被明顯地分成了三六九等。我們深刻地體會到了什麽是政治書上說的“現在我國階級製度已經消滅但階級現象依然存在”。

    二中的校訓之一:寧可在他校考零分,也別在二中不及格。

    學校體貼倍至地為我們把小賣部辦得有聲有色,上至衣帽鞋襪下至圖釘紐扣應有盡有。最近我甚至看到了一缸待售的金魚。

    學校就這麽溫柔一刀地斬斷了我們所有出校的理由。於是我們隻好望著四角的天空日複一日地傷春悲秋,感慨外麵的世界很精彩,裏麵的世界很無奈。

    鐵門緊鎖,庭院深深深幾許,問君能有幾多愁,欲語淚先流。《鐵窗淚》風行一時不是沒有理由的。

    周六的最後一聲鈴響如同出獄的宣告。我們火速離校,乘車幾經顛簸到家,打開門,帶著滿腔心酸滿腔大難不死的心情大唿一聲:“我終於迴來了!”雖沒有胡漢三的陰陽怪氣,但至少有逃離蘇比坡的悲壯。

    電視是圍城中的我們與外界的惟一聯係,並且我們隻被允許在七點到七點半的時間中看中央一套的節目。導致的必然結果是我們越來越愛國越來越血氣方剛慷慨激昂,幻想某天殺上戰場為國捐軀。因此也出現了一批戰爭狂熱分子,見著哪個國家不順眼第一句話就是:給我打!當然並且幸好地球不是繞著他們轉的。

    偶

    爾七點半過後老師沒來,我們就能多看會兒電視。但遍地開花的綜藝節目隻會加劇我們心裏的不平衡。因為那些所謂的明星們正在迴答“一年有幾個星期”之類的問題,而我們卻在研究能量守恆和怎樣在正方體上切出一個六邊形來。

    圍城擁有很多耀眼的光環,比如“全省重點中學”,“全省校風示範學校”,“青少年科學創新重點學校”等等,我隻知道校門口掛著十多個長短不一的牌子。其中最有分量的還是“s大學數學實驗基地”的牌子。我記得在舉行掛牌儀式時,我們坐在操場上,對著主席台上s大學的校長和成千上萬個副校長死命地鼓掌。我也很拚命地拍手,但我純粹是因為覺得當時的氣氛很搞笑很離譜所以勞我雙手大駕。牌子掛出來以後二中依然是二中,沒有任何改變。對我而言它的重要性還比不上食堂門口掛出的“今日供應雞腿”的牌子。

    圍城裏多霧,很多時候都是城外陽光普照城內煙雨蒙蒙。學了一年的地理知識告訴我們地麵狀況間接影響著局部地區的天氣,很可能是因為二中有個很大的湖和城外有條小得我都不好意思稱它為江的沱江。也很有可能是開水房的老伯們工作效率太高引起水蒸氣外泄——事實上二中的開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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