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江成路。不知道為什麽,他又從樓下跑了上來,打開門正好看見硨磲在床上打著滾兒。    “笨鳥,別吵人家休息,出去出去。”    “幫你說好話你還罵我笨鳥,你全家都是笨鳥……”    硨磲捂心做受傷狀,卻還是很聽話地從門縫裏飛走了。    狹窄的房間裏又隻剩下兩個人麵麵相覷。白秀麒大腦一時放空,說了一句很有點犯傻的話。    “你、你迴來了啊。”    “嗯。”江成路不置可否地應了一聲,朝著床邊走去。    床邊的空隙非常狹窄,隻勉強供一人立足。白秀麒立刻縮腳爬迴床上讓出空間,又雙手抱膝仰起腦袋。    江成路淡淡地看看了他一眼,旋即轉過身去,抬手取下木架子上供著的神秘盒子。    忽然明白這是江成路在提防著自己,白秀麒感覺心裏有一股氣往頭上衝。    “我沒打算偷看。”他大言不慚地撒謊。    “恩。”江成路又是一聲含糊的迴答,卻沒有解釋。    很顯然,江成路還在生氣。就因為剛才那句“玄井公寓是個垃圾堆”的言論——白秀麒敢肯定,必須做點什麽才行,否則這個誤會越來越深。    “對不起。”    他把心一橫,居然拉下臉來主動道歉:“有的時候我說話不經大腦,你大人有大量,別往心裏去。”    “……嗬。”江成路又隻迴應了一個語氣詞。    白秀麒這下惱了:“我這麽誠懇道歉,不接受就算了,你笑什麽?!”    “誰說我不接受的?”    江成路又把盒子輕輕地放迴到木架子上,接著一低頭也坐在了床邊上。    “我笑,是因為沒想到你會道歉倒得這麽誠懇,看你的樣子我還以為是那種沒受過挫折、心高氣傲的大少爺,就算心裏頭軟了嘴還咬得死緊……嗬嗬,你這樣挺好,我喜歡。”    他這一誇,白秀麒反而不好意思起來:“有錯就承認,又不是故意的,幹什麽端著放不下?再說,我哪兒沒受到過挫折啊,剛才還不差點兒就被人給辦了嗎?”    聽他說到這裏,江成路又笑了起來。    “是哦,對於一個幾十年活在物質世界裏的普通人來說,你今晚的表現已經很鎮定了,可以打90分。”    他頓了頓,忽然想起了另外一件事:“我剛才還忘了問你,你說做夢夢到我是什麽情況,你夢見我什麽了?”    “……呃。”這下子輪到白秀麒往外蹦語氣詞了。    夢裏頭那些有的沒的事情,如同電影迴放那樣在他腦海中逐一閃過,好在屋子裏點著的是白熾燈,對於臉紅有著很好的遮蓋作用。    “其實也沒什麽。就是夢見你留著長長的銀發,眼睛是金黃色的,然後穿著一身長袍,被關在一間戒備森嚴的地牢裏麵。”    “喔,那你呢?”江成路又問:“既然牢房戒備森嚴,那你又怎麽看得見我?”    白秀麒的唿吸都有點不順暢了,他勉強反駁:“夢哪兒有邏輯性這麽強的?我那叫做上帝視角!”    江成路又“嗬嗬”笑了兩聲,低頭擺弄著床上那本《洞冥記》。    白秀麒又試探他:“我說……你究竟是不是人類?我夢裏那個該不會就是你的本來麵目吧?”    “你想知道?”江成路扭頭看著白秀麒:“想知道我就給你看。”    ……    白秀麒卡住了。    他有好奇心,“想看”兩個字可以輕而易舉地說出去。但是好奇心會帶來什麽樣的結果,他卻無法預料。    所以他保持著沉默,在做出迴應之前,先凝視著江成路的雙眼,想要從裏麵分辨出戲謔、真誠,或是危險來。    可他萬萬沒想到,還沒看夠兩秒鍾,就聽“啪”地一聲,頭頂的電燈忽然熄滅了,整個房間變得一團漆黑。    怎麽了?!    他驚愕地在黑暗中伸出手摸索,很快觸到了江成路的胳膊。    “……保險絲壞了。”公寓的管理員有點鬱悶地迴答道。    老式公寓沒有一戶一表設置,東棟的保險絲在一樓的樓梯口。換起來雖然並不費力,但既然都已經是深更半夜了,就這樣睡覺等天亮了再處理也沒多大問題。    “你先休息,我去樓下淘寶店。”    黑暗中,江成路拍了拍白秀麒抓住自己的胳膊,示意他鬆手。    但是白秀麒沒有說話,也沒有鬆手。    “……你不會怕黑吧?”江成路啞然失笑:“你們學畫的不是經常要外出寫生嗎?到了山村裏荒郊野店不都住習慣了?”    “那和這裏不一樣。”白秀麒的聲音聽起來有點兒咬牙切齒:“荒郊夜店好歹也是給人住的。在這裏,我覺得隻有我才是不該來的!”    “說什麽呢,你可是這裏的小東家啊。”    聽見這句話的時候,白秀麒也感覺到了床鋪明顯的搖動。他往裏麵縮了縮,感覺到江成路也躺了上來。    “擠一擠,擠一擠,我這老腰老腿的,明天可不想在地板上醒過來。”    話雖然這麽說,但是一張門板的寬度對於兩個大男人而言,的確是苛刻了一點。    江成路先是仰天平躺,左半邊身子就壓在了白秀麒的右手上。白秀麒忍無可忍想把他踢開,剛一蹬腳就被江成路的腿給夾住了。    照這架勢,第二天醒過來非得擰成麻花不可。    兩個人簡短地商量了一下,決定采取側臥的形式。一人占去一半的空間,中間還用枕巾象征性地劃了一道三八線。    兩個人背對背地躺著,但還是近到可以感覺出對方的體溫。白秀麒被烘得心中燥熱不已。隻要再貼得更近一些,江成路應該就能夠感覺到他心髒突跳的節奏了。    這還怎麽睡啊?要不然找個借口自己跑樓下淘寶店裏去算了。    白秀麒正自暴自棄地想著,就感覺床鋪又“嘎吱”的搖晃了一下——江成路翻過身來了。    “哎,一動不動躺著還真酸。”他低低地嘀咕了一聲,又問白秀麒:“睡著了嗎?”    “沒,幹嘛。”白秀麒的迴答簡單粗暴。    “你還記得那天砸中你的胭脂盒子嗎?”    “忘不了,那洗碗布的味道。”    “嗬嗬。”    江成路笑了笑,唿出的熱氣正好吹在白秀麒的後脖子上:“那麽小的胭脂盒子,其實是不可能把你給砸暈了的。是盒子裏頭藏著的一個女鬼附在了你的身上。”    “我被附身了?”白秀麒後知後覺地心裏一毛:“她拿我的身體幹了什麽?!”    江成路又是嗬嗬一笑:“沒幹什麽,就是親了我一下,你的嘴唇還挺軟的。”    還讓不讓人好好睡覺了啊!!!    白秀麒在心裏哀歎,他幹脆也轉過身來,與江成路麵對著麵。    屋子裏是一團漆黑,但是遠處幾層樓裏的靈光卻星星點點地投射過來,模糊地勾勒出近在咫尺的人臉輪廓。江成路的眼睛也映著一層柔和的光。    白秀麒忽然覺得自己心裏藏著一隻飛蛾,掙紮著想要朝著這點光亮飛去。他勉強自己做了一個深唿吸,忽然抓起了充作三八線的枕巾,展開之後蓋在了江成路的眼睛上。    “不要啊,尹誌平!”江成路發出了讓人殺心頓起的聲音。    “閉嘴,睡覺!”白秀麒又轉過身去。        第十四章 紅衣少女        睡覺睡覺,可是閉上眼睛容易,真正入睡卻不是心想事成那麽簡單。    好不容易忽略掉撩撥在自己後脖子上的氣息,白秀麒一閉上眼睛,就想起了李坤那種寫滿了瘋狂的表情。    那小子現在怎麽樣了,是不是還在自己公寓裏徘徊?那什麽蒲葦會不會對他造成什麽損害?自己這樣一走了之是不是不夠道義……有很多個問題一擁而上,攪得他心神不寧。    或許是從他並不均勻的唿吸聲中覺察出了端倪,江成路忽然伸出手,用拇指和食指按住了白秀麒的後頸兩側,微微揉動。    “……?”    白秀麒嚇了一跳,僅有的一點點睡意也消散無蹤。    他想動,可是很快就發現有一股酥麻的無力感覺從脖子上開始蔓延到後背、胸腹,接著是腰部和雙腿。肌肉正在一塊一塊地放鬆,軟軟地提不起一絲力道來。    “別動,助睡眠的。”    江成路示意他放心,又壓低了聲音輕輕念出了一串咒文。    也不知道是這種咒語真的有效,或者單純就是江成路低沉的語調起到了催眠的作用。反正白秀麒的眼皮一點一點地沉重了,徹底放鬆的身體也軟綿綿地靠在了背後人的身上。    “睡吧,晚安。”    這是他聽見的最後一句話。    或許是因為催眠的作用,雖然不是在自己熟悉的床上,但白秀麒依舊睡得十分黑甜。沒有了手機鬧鍾的騷擾,他睡到自然醒才睜開眼睛。床邊上,糊著一層報紙的窗戶透進來溫和的光線。    頭腦逐漸清醒了,他發現自己平躺在床板上,肚子蓋著涼被。昨天用來當做三八線的枕巾纏在個胳膊上,身邊卻沒有人。    “醒了啊,睡得怎麽樣?”    江成路站在桌子邊上擺著碗筷,外麵買的早點已經準備好了,燒餅豆漿和油條,還算正常。    白秀麒點了點頭算是打招唿,撓著頭發起身,懵懵懂懂地來到走廊上向外看,清晨的玄井公寓,昨夜閃爍的靈光全都歸於沉寂,隻有遠處傳來陣陣鳥鳴。    新的一天,就這樣平淡開場。    昨夜因為走得匆忙,生活用品換洗衣服一律沒帶。雖說江成路大清早地已經從九裏槐買迴了新的牙刷和毛巾,但是白秀麒還是被早起洗澡的習慣逼得渾身癢癢。    玄井公寓裏的房間沒有獨立的衛生設施,南棟的一層有個公用澡堂。    說是澡堂,可熱水是絕對沒有的,也就是個脫光了衣服不會有人偷看的地方(當然,現在的公寓裏到處都是這種地方)。    按照江成路的指點,白秀麒提著一個裝著洗漱用品的塑料桶和一壺熱水往澡堂子裏走。推開破得隻能防君子卻無法防小人的爛木門板,他隻往澡堂子裏頭看了一眼就匆匆忙忙地退了出來。    怪異。    怪異到他都不知道應該先說哪一點了。    首先,這個澡堂子裏麵,從地板到牆麵,一直到天花板,全都是紅色的。而且不是那種特別鮮豔、特別正的大紅,而是黯淡的,血的顏色。    其次,就在這個血紅的空間裏,坐著一個身穿紅衣的長發女人。    撞鬼了,毫無疑問地撞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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