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秀麒朝著他走了一步,倒是把年輕人給嚇了一跳:“你……你誰啊?!” “我找小江。”白秀麒故技重施。 學生仔上下打量著白秀麒,可能也覺得這麽好看的人不會是壞蛋,於是問道:“你找小江幹什麽?” 白秀麒從包裏取出了那份土地憑證:“我想問問這上麵寫的航舵路13號在哪兒。” “沒聽說過耶,怎麽和小江有關係嗎?” 學生仔也歪著腦袋來看這張地契,目光首先落在了白秀麒爺爺的名字上頭。 “啊呀,這不是白大伯的名字嗎?!” 原來並沒有找錯地方,這裏就是土地憑證上的那塊地。 出來倒垃圾的學生仔名叫樂曜春,在本市的大學就讀本科四年級。然而從高中二年級開始,他就已經在玄井公寓裏打工賺錢,也是在六年前認識了白秀麒的祖父白沭。 按照樂曜春的說法,白老爺子也不是經常到玄井公寓來,偶爾來一趟卻帶著大包小包的食材。然後大家都會一起在管理員小江那裏聚餐——那也是公寓的租客們最快樂的時候。 順帶一提,玄井公寓雖然看上去破敗,但裏頭還住著不少人。甚至還有人在裏頭開店——比如樂曜春打工的那家淘寶店。 這個學生仔也真是能說,白秀麒耐著性子等他說完,這才交待了自己的身份,又表示祖父在去年已經平靜離世。樂曜春唏噓了幾下,這才想起來應該把小東家往裏邊請。 黑鐵大門的後麵是一個七八米長的通道,兩邊牆上貼著各式各樣的宣傳海報,堆著桌椅雜物、壇壇罐罐,甚至還有一個移動修車攤,積攢著厚厚的時光塵土。 通道的盡頭很明亮,看得出玄井公寓應該是一座口字形的四圍式建築群。可是即便有了這樣的心理建設,在走出通道的那一刻,白秀麒還是感覺到了心靈的震撼。 第三章 夢中的男人 黑暗通道的盡頭是一個大院;或者說,是一片數百平米的水泥空地,被東西南北四座高樓所包圍。 近處的地麵上立著五六排晾衣架。晾衣架後頭,東邊的樓底下是一排玻璃鋼瓦材質的自行車棚,東倒西歪著隻能被稱作廢品的生鏽自行車。 車棚的西麵,廣場正中央居然有一個壞掉的噴泉。正值春夏之交,s市雨量豐沛,泉池裏蓄著黑綠色的積水,苔蘚都爬到地上來了。 過了這個噴泉,是一片荒草地,長著幾株歪脖子老樹。樹的北麵是一片停車場。居然還真停著幾輛汽車。 白秀麒問:“入口這麽小,車是怎麽開進來的?” “有個後門。” 樂曜春指了指東棟和北棟的交界處:“以前那邊遭過火災又被大卡車給撞過,幹脆敞著當做車道了。” 白秀麒朝著那邊看過去,赫然發現東棟的一樓開著個黑黢黢的大洞。 這房子的骨骼也真夠清奇的,底部開了這麽大個窟窿居然還能屹立不搖。而且聽樂曜春說,這屋子還是民國初年的老建築,正麵牆上能看見好幾個彈孔,真算是良心工程。 打量完大院,接下來也是最重要的,就是玄井公寓的主體建築。 從遠處看起來像極了“火柴盒”的簡單建築,如果航拍鳥瞰的話,實際上是“口”字形的——東西南北四幢大樓的造型基本相同,都是老式的筒子樓。 現代的筒子樓走廊通常比較狹窄,以方便陽光照射進屋子裏。可是這裏卻大不相同:倒圓錐形的粗壯水泥柱子支撐著寬厚的走廊,連午間的陽光都難以射入,站在院子裏根本看不見房間,隻是一團昏暗。 而最詭異的還要屬樓與樓相互銜接的地方。那裏並不是簡單的90度拐角,而是一組互相銜接著樓梯和天橋,單從外觀上幾乎分辨不出確切的空間關係,讓人看著頭暈。 很陰森,根本不像是用來住人的。 其實剛走進來的時候白秀麒就感覺到了,玄井公寓裏有一股“陰氣”。其實很多老建築和工地廢墟的溫度都比外界要低一些,但是玄井的“陰”,更有一些心理上的因素。 於是他試探著問道:“這裏以前一直都是公寓?” “不是啊。”樂曜春搖了搖頭:“聽說解放後做過一段時間的屠宰場?具體你還得問問小江。” 說著就領著他朝著公寓的東棟走了過去。 根據樂曜春的說法,玄井公寓麵前有租客十來戶,大多居住在東、西、南三棟的一、二層。北樓因為緊挨著山丘,更加潮濕陰暗,所以無人居住。 管理員小江的房子就在東樓第二層。走到一樓的時候樂曜春重新將手裏的垃圾袋放迴到地麵上,在他前麵幾步遠的地方就是一樓的房間。 由於光線的原因陰暗得好像山洞的房門口煞有介事地安裝著防盜門,穿過柵欄可以看見裏麵的陳設很像是辦公室,還亮著一台液晶屏幕。 “這就是我打工的地方,懷古軒淘寶店。”樂曜春介紹道。 把淘寶店開在這麽偏僻的地方,網線又是怎麽拉進來的?白秀麒雖然有疑惑,但也懶得去管這些閑事。他幾乎是催促著樂曜春領著他往樓上走。 東棟的南北兩側各有一個樓梯,遠看起來活像是擰著的麻花。走近看才發現原來還真有兩條——一條是台階,另外一條則是滑道。 這是什麽意思? 白秀麒好奇地伸手摸了摸滑道,和外牆一樣細膩光滑,看起來摩擦力不大。 “這是屠宰場後來修的,肢解掉的牲口就從這裏滑下來。”樂曜春很貼心地做出解釋:“用水和血做潤滑。” 白秀麒猛地收迴了手。 滑道和樓梯以類似於dna雙螺旋的結構向上抬升著,與南棟銜接過來的天橋共同交錯成為一個複雜的立體空間。行走在其中,白秀麒忽然有一種走在哥特式教堂的飛扶壁上的錯覺。 走在前邊的樂曜春卻毫不理解他的複雜情緒,反倒像是個導遊似的介紹起了公寓的設施。 “看看這個!猜猜裏頭是什麽?” 盤旋的樓梯與滑道之間,豎立著一根粗大的方形立柱,粗略估計橫截麵有四五個平方米左右。 “不知道。”白秀麒不和他鬧。 樂曜春很得意地自問自答:“這裏麵是電梯。民國時代的電梯哦,厲-害-吧?!” “厲害,還在用?” “呃,那倒沒有,早壞了。” 正說著,他們已經爬上了二層,一抬頭就聞見了一股撲鼻的香氣。 “哇,燉著肉呢。” 樂曜春咽了一口口水,直勾勾地就被香味引著朝前跑去。白秀麒跟在他身後,皺著眉打量著周圍的環境。 到處都是灰塵,到處都是雜物。 寬敞的樓道成為了堆放舊貨的儲藏室,紙箱、五鬥櫥、花盆和更多殘破到叫不出名字的東西,大搖大擺地堆積在一起,彼此之間以蜘蛛網互相連接著。 這也是人住的地方? 雖然在心裏打著大大的問號,但是白秀麒還是繼續前進著。 穿過一道從屋頂上垂掛下來的、塗著髒兮兮的詭異符號的布簾,豬肉的香氣更加濃鬱了,事實上他幾乎可以看見有白色的水汽從不遠處的房間裏飄出來。 就是那間屋子,江城路居住的地方。 樂曜春是個大嗓門,人還沒到門口就已經叫嚷了起來。過了幾秒鍾,屋門被打開了,一個穿著淡藍色圍裙的男人探出頭來。 這一刻,白秀麒暫時忘記了言語,他怔怔地望著眼前的男人,短短幾秒鍾之內已經完成了與記憶的對比。 就是江成路,就是那個曾經在夢裏熱吻的男人…… 雖然理智一遍遍聲明這隻不過是兩個陌生人之間第一次的正式見麵,但這無法阻止一種久別重逢的悸動在白秀麒的心中蔓延。 或許是因為那個夢……肯定是因為那個夢。 但那真的僅僅隻是一個夢而已嗎? 江成路也扭頭看見了白秀麒。不同於白秀麒內心的愕然,江成路顯得十分平靜,臉上還帶著禮貌的微笑。 “這位是……” 趕在他發問之前,白秀麒朝前走了兩步,來到他麵前低聲問道:“你……認識我?” 江成路顯然有些困惑,保持著微笑的表情歪了歪腦袋,然後搖了搖頭。 “我們見過?” “……算了。” 白秀麒不得不承認自己有點的失落。但是迴頭想想,江成路的確沒什麽理由認識自己。 他做了自我介紹,又拿出那張土地憑證。江成路果然也認得這份東西,這才重新微笑著向他打了招唿。 暫時將複雜的情緒丟到一旁,白秀麒開門見山地提出了關鍵的問題:“你是這兒的管理員?” “是啊。”江成路點頭。 “是誰讓你在這裏管理的?” “算是白老先生吧。”江成路笑了笑,手在圍裙上擦了擦做了一個“請”的動作:“進來坐。” 樂曜春還有事要做,轉頭迴樓下去了。白秀麒跟著江成路進了屋子。 房間很小,或者說根本就是一居室的蝸居。進門後首先是洗手池和簡易的燃氣灶具,過幾步擺著一張木桌和兩把靠椅,再過去靠窗的位置就是單人床和衣櫃。 真是夠寒酸的。 白秀麒還記得,夢中的男人戴著一枚白玉扳指,中央一點紅沁如雪中旭日,一看就知道價值不菲。又怎麽可能過著這種社會底層的生活? 夢果然還是夢。 白秀麒暗中感歎著,坐了下來。順便把剛剛買來的那斤櫻桃當做了見麵禮放在桌子上。 肉在鍋子裏翻滾著,發出誘人的香味,江成路調低火力將蓋子掀開一角,然後轉過身來給白秀麒倒了一杯茶。 “白老先生提起過你,不過這應該是你第一次到這裏來吧。” 白秀麒吹開水麵漂浮著的茶葉末,啜了一小口,接著點了點頭:“我從初中開始住校,爺爺也很少和我說他的事。” “這樣嗎。”江成路笑了笑:“看起來我還真有可能是他老人家的私生子。” ……什麽?! 白秀麒怔了怔,保持著端茶的姿勢抬頭看著眼前的男人。 或許是他的眼神太過震驚,江成路又笑了起來:“開玩笑的別當真,沒有那種可能。” 白秀麒意識到自己被戲弄了,他沉默了片刻,接著問道:“你叫江成路,門口這條路也叫江成路,這是巧合?” “不是巧合,是我抄襲它。” 江成路迴答得倒很幹脆:“門口的那條路原本是一條江,江水幹涸後成為土路,因此一直叫江成路。後來加固成為柏油路,又改名叫航舵路。不過大家都不買賬,所以又把名字給改了迴來。當年我剛到玄井公寓的時候,腦袋受了點傷,連名字都記不起來,幹脆就指著路重新起了名字。” “你失憶過?” 這還是白秀麒第一次遇到失去記憶的人,免不了有些好奇:“怎麽迴事?” “都是過去的事了,不提也罷。”江成路搖了搖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