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禿驢!”敖定波大聲嚷嚷,龍爪用力勾著藤條:“有本事放我出來,咱們再打一場。” 藤編的囚籠被敖定波晃得飛起,扯動四麵八方的藤條樹葉,撲簌簌落了一地。 玄瀾把懷中雪白幼鹿放迴到木板上,起身撣開落在肩上的枯葉碎枝,朝著鬧騰不已的赤龍笑了笑,溫聲道:“還請施主稍安勿躁。” 他說得好聽,隻可惜話音剛落、籠外緊貼著的符咒造成的威壓頓時暴增幾倍,將敖定波整條龍瞬間壓趴在籠底動彈不得,強烈的暈眩感如潮水般襲來,令他沒了繼續罵罵咧咧的心思。 玄瀾低念一聲佛號,看著打蔫兒的赤龍喟歎搖頭。隨即拿出那枚帶了裂痕的淺金蜃珠端詳:“這一迴,你總該跑不掉了。”正午時分,暴烈日光被樹冠遮去大半,清風隨著僧人的呢喃低語拂過山林。 原本一直安靜跟在玄瀾身後的幼鹿上前幾步,用自己腦袋上毛茸茸的鹿角輕蹭幾下僧人布袍衣擺。 小動作很快吸引到了對方的注意力,玄瀾伸手摸了摸靈鹿後頸的柔順皮毛,溫聲問它:“怎麽?” 很快便看見靈鹿所在之處忽然彌漫開來一股乳白霧氣,中間潤澤瑩光一閃而過。 待到雲消霧散,玄瀾身邊早已已經沒了幼鹿的影子,取而代之的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 那少年紅瞳白發,麵相生得精致清秀,身穿廣袖錦袍,外籠一層泛著金光的輕薄紗衣。額前的兩隻鹿角還未能徹底收迴,長發掩蓋之下的鹿耳耷拉著,時不時抬起來撲打幾下。 眸子裏似是盛了盈盈水光,幾步蹦躂著撲到玄瀾懷裏。 僧人臉色不變,淡定得仿佛早已見過這樣的場麵無數遍一般,伸手穩穩接住靈鹿化身的少年。 男人的掌心幹燥而溫暖,撫過幼鹿披散在後背的銀白長發,沉聲問道:“不耐煩?” 少年緊抱著玄瀾的腰不鬆手,他身量不高,最多隻能夠到對方腰腹,臉頰上的軟/肉在僧人身上的粗布麻衣上蹭得泛紅,小聲道:“不是。” 玄瀾低頭看著對方發旋,唇角微勾,語氣是慣常的柔和:“那是怎麽了?”臉上掛著的笑意卻未達眼底。 少年整個人掙動幾下,鬆手給兩人之間留出一絲空隙。很快挽起來衣袖,露出底下被層層紗布包裹的右手小臂。 眼看著紗布上滲出來的鮮紅血漬,少年纖長而雪白的睫羽忽閃,視線狀似不經意地掃過用於封印赤龍的六張帶血符咒。之後便刻意地將紗布扯開,將上麵遍布淤青和斑駁傷口暴露在青天白日之下。 眼看著玄瀾神色微變,少年伸手往男人眼底遞去,小聲嘟囔著:“好痛。” 淺淡的血腥氣隨著少年的動作彌漫開來,敖定波本是緊閉雙眼癱在籠底,嗅到其中強大到詭異的妖力之後竟是渾身一顫,倏然睜開雙眸、伸長脖頸想要看清楚妖力的源頭。 隻不過玄瀾並未在意頂上囚籠的動靜,而是率先從懷中掏出一卷新的紗布和藥粉,半蹲下/身直至與少年身高平齊,這才拔開藥瓶的塞子,給對方手上裂開的傷口上藥。 敖定波趴在籠底朝下巴望時看得分明,那鹿妖手上的傷口似是被銳器所傷,且愈合痕跡有新有舊,並非同一時間造成的。而且它分明是隻剛學會化形不久的小妖,血種本不應該蘊含如此磅礴妖力。 牢籠上牢牢粘貼著的六張符紙浸漬鮮血,通過上麵相同的妖氣,敖定波能斷定符咒是用那鹿妖之血所製。 敖定波望著玄瀾光溜溜的後腦勺在心裏暗啐一口,心想禿驢真是為達目的不擇手段,那隻野鹿更是蠢得可以,居然心甘情願給人族放血,對付同類。 赤龍心裏有怨,吭嗤吭嗤地喘著粗氣,怪罪小輩墮落、妖族未來無望,又想要破口大罵人族無恥,拐騙小妖,心黑手辣。 底下玄瀾淡定,將少年手臂上的傷口一一重新包紮,待到無一遺漏後方才重新站直起身,伸手拍幹淨衣角不小心沾上的灰塵,再彎腰把還不夠自己半人高的幼鹿從地麵上抱起來。 玄瀾特意讓對方坐在自己的臂彎處,空著的一隻手則輕拍幾下少年後背——哄小孩兒的姿勢異常熟練。 鹿妖靠近玄瀾,細瘦的手臂圈著男人脖頸,小半張臉埋到肩窩處,神情一度十分依賴:“……和尚,我餓了。” 稚氣未脫的軟糯嗓音響起,幼鹿攥著男人衣襟布料不撒手,仗著敖定波看不見它此時的臉色,指了指赤龍、特意湊近玄瀾耳邊小聲道:“我想吃掉他,咱們什麽時候才能動手?” 也不知道是有意無意,這句話被風吹著落進敖定波耳朵裏,叫他登時瞪眼如銅鈴,整條龍渾身僵硬,震驚得無以複加。 ……果然,這人鹿為奸,都不是什麽好東西! “耐心些,”玄瀾開口安慰,將蜃珠塞到少年手裏讓他隨意把玩,意味深長:“再等一等。” 到了這個時候,即便是敖定波再遲鈍也反應過來對方苦心設計這一連串的陷阱到底是為了什麽了。 敖定波憤怒磨牙,發現這死禿驢原來從始至終目標都是敖戰。 並不在意頭頂的赤龍擺頭甩尾的小動作,鹿妖白軟的一雙手小心捧著蜃珠,將珠子抬高至眼前,特意對上陽光,淺紅色的瞳仁緊盯蜃珠上的裂紋不放,疑惑道:“如此……便能將另一條龍引來?” 玄瀾點頭算作默認,順勢又給破裂的蜃珠補充了些許靈力,讓上麵原本黯淡的光芒重新亮起,不至於同敖戰徹底失去聯係。 敖定波沒有停下掙紮的動作,好不容易覺得身上的壓力散開些許,當即忍不住啞著嗓子開口叫罵:“禿驢,你到底想要對我大哥做什麽?” 玄瀾聞聲抬頭:“你還不配知道。” “你!”敖定波被對方笑麵虎的虛偽做派氣得想要噴火,鼻息打出來星點火光,尾巴尖兒噗噗地拍在籠底,爪尖深陷於藤蔓之中,撓出道道深痕:“陰險,卑鄙,無恥。” 玄瀾氣定神閑,對於敖定波的謾罵照單全收,抱著幼鹿的手極穩,甚至就連表情都沒有半分變化。 “啊,”鹿妖原先對於周邊的噪音充耳不聞,卻在某一時刻動作一頓,忽然將捧著的蜃珠收迴到懷中,轉而扯了扯玄瀾的衣領:“有人來了。” 僧人垂下眉眼,伸手摸了摸鹿妖的腦袋:“是。” 鹿妖很快推開玄瀾,從男人的懷抱裏一躍而下落地瞬間化作幼鹿原形,向外躥至掩映叢林之中不見蹤影—— 同一時間,僧人雙手合十結印,掌間一時間金光大盛,五指幾下翻轉,一把禪杖便隨著光芒緩緩浮現於半空之中。 飄飄然懸浮於空中的禪杖首部形如倒掛鏤空金缽,其上綴有數枚金環,環上則串了九瓣重蓮薄片。禪杖邊沿佛光大盛,揮舞之時薄片重蓮相擊,發出來的清越之聲莊嚴肅穆恍若佛號。 玄瀾單手執禪杖立於原地,禪杖底部尖端輕點地麵,碰撞瞬間發出洪鍾之聲,迅速騰空形成重重金光結界。 正在此時,隻聽巨龍長嘯,一道黑影如同破空利箭般朝著玄瀾麵門直射而來! 巨大威壓連帶著爆炸般的靈力頓時悉數壓至金光結界之上,爆發出道道耀目白光,將整個木製平台輕易壓碎,轟然倒塌。 劇烈衝擊以兩人短兵相接處為中心向四周輻射開來,頓時掀起滔天氣浪,將四麵八方的層疊枝椏林葉悉數掀翻。 待到光芒盡散,於正中浮空相抗的兩人這才徹底顯露身形—— 隻見敖戰周身冒著凜然殺氣,雙手化作龍爪劈於玄瀾的結印之上。僧人眉目緊鎖不遑多讓,雙手緊握禪杖抵擋於麵門,咬牙抵抗住對方這破空一擊。 交戰瞬間玄瀾心中便暗道糟糕,隻覺得敖戰力量旺盛得過分,並不如他所想象一般元氣大傷,難以抵抗。 僧人隻得趁著片刻喘息低聲誦起幾句佛經,趨使身後浮現出絲縷金光,交織纏繞最終形成一道碩大彌勒佛像。 敖戰暫時處於上風,餘光瞥見被壓在囚籠之中的敖定波,頓時青光龍首的虛影於高空炸開,隨之而來的還有一聲龍吟嘶鳴。 兩道虛影分別在兩人的操控下向對方猛撲而去,在接觸的瞬間發出劇烈一聲爆響,隨之而來的磅礴靈力恍若山崩地裂。 玄瀾見直麵不敵,當即轉為以退為進,閃身躲開對方的道道罡風,僧袍一個不慎便被絲裂開來一道巨口。 敖戰豎瞳之中殺意更盛,見玄瀾愈戰愈退,立刻召喚出大團幽冥藍焰,操控著悉數朝玄瀾麵門直攻而去。第九十六章 幽藍烈焰裹挾著打量爆裂靈力直衝玄瀾麵門,以排山倒海之勢瞬間夷平通路上的無數花草樹木。 玄瀾雙眸緊閉,眉心一道深金蓮花形狀的烙印迅速浮現。印記同禪杖兩廂唿應,在龍焰攻來之時撐起一道透明防禦結界。 深藍焰火如雨點一般砸在結界上,兩道靈力撞擊瞬間在結界外綻開朵朵大小不一的金蓮。蓮花盛放,那被金光勾勒出來的花瓣開合幾次,便將敖戰攻勢化解大半。 四下飛濺的灼燙焰火在玄瀾臉頰上劃出一道血線。隻見僧人手中禪杖顫動嗡鳴,不多時便將人虎口震裂,令大滴鮮血順著傷口漫溢出來,浸染杖身。 兩人此時浮空纏鬥,來往皆是致命殺招。旁人隻能看見兩道迅疾虛影正在飛速躥動,每每短兵相接便會在空中迸發劇烈白光,伴隨著轟然巨響震顫山林。 敖戰乘勝追擊,操縱著無數藍焰在自己身後浮空而起,緊接著化作利箭模樣,心念稍動、箭尖便對準玄瀾心口猛然射去! 玄瀾見狀當即鬆開禪杖,浮空盤腿而坐。雙掌合十、閉目輕聲念出幾句經文——隻聽見佛號聲聲,恢宏威嚴,有了僧人靈力加持後念誦之聲陡然增大數百倍。 如潮水一般的雄壯音波登時抵住燃著藍焰的利箭,金光一閃,無數利箭竟是被佛誦之聲操縱逆轉、反向朝敖戰所在之地攻去。 鬢邊隱隱浮現出大片龍鱗,敖戰蒼青瞳色漸深,幾下躍離原地躲開玄瀾反擊。 眼看著藍焰爆裂,發出轟隆幾聲巨響。爆炸將將四周林木悉數摧毀,途徑之地隻留下一片冒著青煙的焦黑。 就在這時玄瀾倏然睜眼,一把抓起麵前橫陳禪杖,瞬間躍至敖戰眼前將禪杖高揚、向下猛力一劈。 龍爪同禪杖相撞,發出一聲刺耳脆響。 二人角力,四周更是氣焰翻騰,殺意盡顯。 關鍵時刻地麵幾下震顫,蝦兵蟹將及時趕到,紛紛從樹叢之後冒出頭來,身披盔甲手握叉戟刀槍,眼看著便要動用妖力騰空而起加入半空中僵持已久的戰局。 注意到了底下的異動,玄瀾神情一厲。收迴禪杖,整個人向後躍開幾步,瞬間拉開同敖戰的距離。 轉瞬間,隻見僧人從懷中迅速掏出一顆黑黢黢的軟質圓球,揚手將那物事高拋至半空。 說時遲那時快,玄瀾手中禪杖在那黑球橫空出世時候發出陣陣嗡鳴,好似能夠同其中之物感應一般,隨即禪杖脫手墜落,朝著地麵徑直砸下。 敖戰見狀心道不好,當即幾步朝前縱躍,試圖搶奪那懸浮於空、黑霧繚繞的圓球。 玄瀾怎會容得旁人壞事,於是從斜裏衝出,橫擋於蒼龍麵前——出手如電,一掌襲向敖戰麵門,讓對方不得不錯身抵擋。 就在這轉換身形的刹那,禪杖尖端終於順利觸碰到那團黑霧,如同粗啞鶴唳一般的刺耳之聲頓時響徹天地! 原本泛著淺金光芒的禪杖瞬間被黑霧整個吞噬,隨後竟是直直向下墜落,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砸到地麵正中,發出一道震耳欲聾的巨響。 待到塵埃落定,這才發現原本一片平坦的泥地草甸之上居然忽然出現了道道如蛛網般的裂縫,以禪杖落點為中心向外眼神。 不止如此,隨著時間推移,裂口竟是急速**。隨之而來的是天搖地動的震感,裂口之下傳來轟隆之聲,地麵上的沙礫不停顫動。 ……有東西正在破土而出! 想到張青嵐可能還混在隊伍之中,敖戰暗罵幾聲,趁禪杖尚未迴到玄瀾手裏,亮出利爪向對方攻去。 同一時間,底下的地裂之聲愈發嘈雜,剛準備衝鋒的一隊人馬麵麵相覷,下意識地停滯腳步。 就在這時,隊伍最前方忽然有人大喊一聲:“快看!” 順著那隻蟹精所指方向望去,眾人當即綠了一張臉。 隻見一雙雙無神眼珠悄無聲息地從地底下冒出。不多時,便聽到地顫的聲音愈加頻繁,如同平地旱雷一般,撞擊著在場所有人的耳膜。 隨著時間推移,地下藏著的東西終於冒出了全貌,動作僵硬地頂開腦袋上的草稞土塊,原本佝僂的身形逐漸挺直——原來被召喚出來的是無數皮膚皸裂灰敗、四肢腐爛雙眸失神的走屍! “嗬!”率先發現這些破爛的蟹精倒抽一口冷氣:“這他娘的都是些什麽玩意兒?!” 旁邊同樣手握叉戟的蝦精隨即抬手猛推一把:“管他是什麽,打死再說。” 來不及考慮太多,兵將們紛紛拿起手中武器硬著頭皮向前衝去,同走屍纏鬥在一起。 場麵瞬時變得混亂不堪。 另一邊,本應早早消失不見的白發少年此時藏身於附近的草叢之中。聽到外麵的打鬥聲後露出半張臉,神情純良,眨巴著一雙紅瞳打量眼前的打鬥場景。 幼鹿窩在樹叢背後,小小地打了個嗬欠,看膩了底下亂作一團的戰場,這才抬眸朝天空上的兩道虛影望去。 眼看著玄瀾力有不逮、被敖戰抓住破綻一掌打在心口偏上的左肩,少年視線幾經周轉,終於落在僧人嘴角溢出的幹涸血漬上,又很快垂下眸子吃吃地笑。 隻不過很快,少年的笑容便凝滯在了臉上——他察覺到有人正在趁亂破除牢籠上的封印。 原本用來囚禁敖定波的籠子上貼著六張染血符咒,隻不過鮮少人能夠知曉符咒上塗著的鮮血是他的。 也正因為符咒是用自己的鮮血染就,少年這時候才能感應到對方試圖揭下符紙時候的所有動作。他稍稍抬了抬被紗布緊裹的右手,自覺底下的傷口已經結痂,這才鬆一口氣似的拍拍胸口。 很快,隻見白影一閃,原地已然變得空無一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