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著三人遠離的背影,張青嵐端坐在小木凳上,若有所思地喝了一口白粥。 …… 等到張青嵐懷裏揣著玉簪麵餅,一路磨磨蹭蹭地迴到龍王府時,夜色已然降臨。 這次不是偷溜,於是迴來的時候底氣便足了許多,張青嵐特意挑了正門走,大搖大擺,頗為理直氣壯。 隻是還沒等他邁過大門的門檻,就剛巧碰上了從內門裏出來的、專屬於敖戰的馬車。 包圍著馬車的陣仗相對平日來說還算低調,衛兵分散在馬車的四方,正踏著整齊的步子前進。開路的先鋒是兩隻成年鮫人,身上穿著統一的侍衛製服,手裏緊握著叉戟,走在最前方。 馬車周身覆著深藍綢緞,綢緞上用金色繡線勾勒著層層疊疊的花紋,遠遠地便散發出一股濃鬱的熏香。一路人浩浩蕩蕩地從大門處往外疾馳而去。 還沒等愣在路旁的張青嵐反應過來,整支車隊便消失得無影無蹤,隻留下一地橫七豎八的腳印車轍。 青年站在原地,朝著空蕩蕩的大門望了一眼,薄唇抿成一條直線,麵色不顯喜怒,卻是微不可察地皺了皺眉頭。 攔住一個正在後頭彎腰收拾車轍印子的小蝦米,張青嵐問他:“老爺這是要去哪裏?” 那小蝦米靈力低微,修煉成人也隻是十五六歲的模樣,正很不耐煩地拿著掃帚清理著車轍。 聞言抬起頭,看到居然是那個府上唯一的異類,本就皺巴巴的一張臉頓時耷拉得更長,癟著嘴,冷哼一聲。 本來今日他不用當值,正洗漱完畢準備美滋滋地睡下。可是突然有信使來報,說錢氏糧莊調度的糧食到了,要請他們家老爺去驗收。還說那個糧莊的老板在酒樓設了宴席,專程要請他們老爺吃飯。 這才有了剛才那一出。 “你們凡人就是屁事多……”小蝦米嘀嘀咕咕,起床氣還挺重,一根掃帚舞得虎虎生風,直往張青嵐的腳邊掃:“老爺早就出去赴宴啦,你一介凡人,別老瞎打聽不該打聽的事情。” 小蝦米掃完了兩人麵前的這塊地,轉了個身,又往旁的地方掃過去。 很快,偌大的一個外院裏就隻剩下了張青嵐一人。 青年長身玉立,站在原地一動不動。下意識地摸了摸自己懷中還熱乎乎的蔥油餅,還有旁邊那根用綢緞包起來的玉簪。 想起方才從自己身邊疾馳而去的馬車,張青嵐隻是麵無表情地看了遠處一眼,最終還是轉身離開,迴到了自己的房間。第十五章 馬車一路疾馳,木輪之下似有一團純白的霧氣,悄悄托舉著旋轉的車輪,令原本笨重巨大的車廂變得輕盈,朝前行駛的速度更快。 出了山門,原本團團圍在馬車附近的兵將頓時散開,隻留下四五名暗衛綴在馬車之後,緊緊跟隨。 兩匹高頭大馬拖著車廂一路狂奔向前,大約過了半炷香的時間,車夫這才拉緊韁繩,將前進的速度緩下來。 錢老板為了省錢,特意把糧莊修在了城郊,糧倉分散在一大片空地上,更外圍處還分布著排列整齊的稻田。稻田之中一片青蔥翠色。 燁城城郊一片荒涼,就連最寬闊的那條黃泥路,都是靠著糧莊進出運貨的馬車壓出來的痕跡。四周一片漆黑,星幕低垂,隻有每個糧倉的尖頂處綴著單薄的紙燈籠,散發著昏黃的光暈。 等到敖戰從馬車上走下來的時候,糧莊的錢老板早已在田埂旁等候多時。 小路上塵土飛揚,在錢老板的褲腳布鞋上沾了一層黃泥。 “稀客啊稀客,”眼看著貴客到來,錢老板趕緊上前幾步,笑眯眯地看著馬車撩開的幕簾,殷勤問好:“敖公子,可算把您給盼來了。” 敖戰半隻腳踩在田埂上,聞言抬眸,朝著站在自己斜前方的錢多寶看過去。 借著月色,隻見錢老板臉上的兩團肥肉隨著動作顫動,身上的絲綢長衫上印著一個個銅錢花紋,腰間的玉佩更是明顯,直接雕成了金元寶的模樣,搖搖晃晃地綴在褲腰帶上,一搖一擺,很是惹眼。 站定在路邊,敖戰麵色平靜地朝著麵前的糧莊老板點點頭,算作招唿。 前些日子突如其來的暴雨差點將燁城邊陲一些地勢較低的小鎮淹沒。 隨著暴雨而來的洪水將許多屋宅徹底毀壞,時節又接近立夏,氣候悶熱潮濕,聞言那受災的村鎮甚至已經有了瘟疫蔓延的跡象。 敖戰為了平息災禍,先是化為原形,到那邊陲之地收服雨勢。如今又用自己的凡人身份,找到糧莊預定了千石米糧,用於賑災。 如今不是收割的季節,秧苗才剛剛播撒不足一月。因此糧莊調度來的大多是四周各地存儲著的去年的陳米,價格也比平時更貴——意圖同敖戰交好,錢老板還特地自己花錢,墊付了其中的兩成。 為了保證米糧的質量,敖戰這才答應錢老板的邀約,親自到糧倉驗貨。 雖說錢多寶知道敖戰此行的根本是為了親自監督查驗運來的大米,但是能夠讓這樣神龍見首不見尾的大家親自驗貨,已然是一件了不得的事情。 於是他根本沒計較敖戰的冷淡,更多的是高興自己居然能夠請得動這樣的巨富出山。 臉上微笑如常,錢老板伸出右手指了值前方的某條田間小道,微微躬身,禮貌道:“這邊請。”說完便主動向前邁開步子,走在敖戰的斜前方,為人帶路。 兩人一前一後,沿著田埂走向糧倉。 敖戰下馬的地方距離第一個糧倉不遠,不多時,二人便來到了倉庫門口。為了保證調來的米糧不被偷盜,錢老板特地雇了護衛,在每個倉庫門口輪流站崗。 輕輕推開糧倉的木門,一股稻穀的清香味撲麵而來。 敖戰跟在錢老板身後走進糧倉,發現倉庫內隻留下了很窄的一條道路,兩旁邊是堆積著的糙米。米粒並未脫殼,黃澄澄的一片。其實並不算新鮮,卻好在能夠填飽災民的肚子,用於救急。 在倉庫內逛了一圈,確定裏麵的大米沒有問題之後,敖戰這才朝著錢老板點點頭,淡聲道:“有勞。” “分內之事,分內之事。”見敖戰滿意,錢多寶鬆了一口氣,一邊賠笑,一邊從懷裏掏出一方手帕,擦了擦額前的汗水。 等到兩人從糧倉離開,門口站著的護衛探身將糧倉的大門重新鎖起。 就當二人正要朝著下一間倉庫出發時,卻是被一個滿臉愁容的小廝攔住,急切道:“錢老板,不好了!出事了!” 錢多寶聞言心下一驚,趕緊抓住小廝的手臂,頂著敖戰淡定沉靜的眼神,訕笑著將人攔下,附耳過去,聽對方將事情原委道來。 原來,錢老板為了將敖戰的訂單全部吃下,特意在燁城周邊大肆收購米糧,這才湊夠了敖戰開口要求的千石糧食。 隻不過從臨近的城鎮運送米糧過來之時走的是水路,白天隻運達七成,入夜之後,行至半路的貨船行駛不慎,船身觸碰暗礁,受損處雖然不大,卻暫時不能繼續前進。 因此剩下三成的米糧就此滯留在距離海岸還有一二十裏處,動彈不得。需要待到工人將貨船破損處修複完成,才能繼續前進。 這一來一迴,少說也得半個時辰。 “老板……你看這……”小廝把事情交代清楚之後,站在原地不知所措,隻得同錢多寶大眼瞪小眼,麵麵相覷。 錢多寶心下懊惱,臉上的笑容僵硬。 敖戰負手而立,好整以暇地望向兩人,心下雖是有些不耐這些辦事頗不牢靠的凡人,麵上卻不顯絲毫。最後也隻是淡然道:“錢老板,你待如何?” 好在錢老板商海浮沉多年,腦子轉的快,人也會來事。沉默片刻,隨即果斷道:“敖公子,既然這糧食一時半會不能運到,不如索性將宴飲提前,先到莊園裏的芳蘭苑休憩片刻,再做其他打算?” 敖戰聞言,朝著錢老板投去一個不置可否的眼神。 像是特意考驗對方一般,又過了片刻,敖戰這才微微頷首,衝著滿臉堆笑的錢多寶道:“錢老板,帶路吧。” 話音落下,隻見錢老板肚子前的肥肉都隨著主人鬆下的一口氣抖了三抖。 …… 糧莊的前身是個由前朝官員修建、專門用來避暑的大莊園,被錢老板買下來以後經過不少改造,方才成了今日的這番模樣。 雖是修葺改建頗多,但中心處頗為精巧美觀的亭台樓閣最終還是保留了下來,作為錢老板宴請各路同行貴人之地。 芳蘭苑坐落於整個糧莊的中心,青瓦白牆,小橋流水。整個院落修建得風趣雅致,大氣而又不失精巧。 小廝為走近的兩人拉開了院落門口那扇沉重厚實的木門,隨著“吱呀”一聲悶響,芳蘭苑內部的景色隨之展露在外人麵前。 院子環境清幽,偶有幾聲鳥叫蛙鳴,配合著潺潺的流水聲,極有一番意境。 院落四周修建著純木製的九轉迴廊,中心則是一方極為寬敞的青磚石台,石台中央一簇篝火熊熊燃燒,篝火之上則橫架著一隻半生的全羊。圍繞著篝火,五六個蒲團零散地排列在周圍。 隻見幾個和錢多寶相似打扮的中年男子早早地等候在一旁,見到大門打開,立刻從蒲團上站起來,滿臉堆笑地朝著敖戰迎上去,七嘴八舌地開始介紹自己。 原來,在場的幾人皆是錢多寶的好友,早早便聽說他從敖府得了個大單子。一麵是眼熱心動,另一麵也想借著錢老板的牽線搭橋同敖戰交好。於是幾人一合計,齊齊找上自己的老友,為的就是今天這場飯局,能夠有機會同敖家搭上些許關係,分一杯羹。 敖戰冷眼看著麵前一個勁阿諛奉承的幾人,心下冷笑。 他自然不可能不清楚這些人存的什麽心思。或許就連之前說的“貨船破損,時間延遲”,說不定也是錢多寶為了給這群人牽線搭橋而找的拙劣借口。 倒也不至於因為區區幾個凡人而動怒,最終敖戰也並未多說什麽,隻是給錢多寶遞去了一個意味深長的眼神。 錢老板到底是個人精,不一會兒便品出了其中警告意味,後背登時出了一身冷汗,臉上露出一個心虛的微笑。 幾人將敖戰團團圍住,送至主座,之後便迴到了自己的位置。 敖戰大馬金刀地坐在上首,麵前擺著一方精致的紫檀木桌。木桌之上放著一方青銅酒樽,一隻白玉骨碟,骨碟旁則是把輕薄銳利的雕花彎刀。 到底是費了心思準備的宴席,青磚石台中央,篝火燃燒,火光映亮了橫架於其上的全羊。羊肉被大火炙烤,散發出陣陣誘人肉香。 那些客商本就是靠著嘴皮子招攬生意,上了酒桌,自然更是如魚得水。不一會便開始推杯換盞,侃侃而談。期間總是有意無意地想要同敖戰搭話,意圖十分明顯。 一時間觥籌交錯,本來清冷的院落之內變得好不熱鬧。 敖戰半闔雙眸,隻是捏著那青銅酒樽,偶爾迴應幾句那些個富商無關痛癢的問話,心下卻是愈發煩悶起來。 忽然,不知是誰拍了拍手,發出一陣清脆的擊掌聲。 隨著掌聲響起,原本平靜的院落之中頓時出現了十來個舞娘,穿著輕薄紗衣,麵覆薄紗,踩著鼓點魚貫而入。 那些個舞娘伴著鼓聲起舞,舞姿靈動。衣裙之上墜著幾個小巧銅鈴,隨著舞娘動作,銅鈴聲清脆悅耳。 待到一曲舞畢,衣著清涼的舞娘們竟是紛紛自發來到那幾個中年富商身邊,跪坐下來,柔媚地依靠在男人懷中,臉上露出嬌羞的笑容。 “……”敖戰拿著青銅酒樽的動作頓時一滯,眉頭微不可查的皺起。第十六章 石台中間的生羊肉被烈火炙烤,火星四處蹦濺,跌落到青磚上,紅光閃爍幾下以後又熄滅。 幾名侍女雙手捧著木製托盤上前,半跪下來,將那托盤中央放著的三道冷菜和一盅熱湯依次拿起,放在每個人麵前的案幾上。 庭院中央,待到那羊皮被明火炙烤成誘人的金黃色,一名主廚模樣的胖子這才走上石台中央,動作熟練地給羊肉刷上調味蘸料,又翻轉幾次。 羊肉被完全烤至成熟之後,主廚拿起放在一旁的剔骨刀,將肉塊片得極薄,整整齊齊地碼在玉盤之中,擺成一朵牡丹花的模樣,再端上桌,供客人享用。 隱藏在九轉迴廊之中的樂師動作不停,一方古琴被撥弄得叮當作響。和之前為舞娘伴奏時候的節奏歡快分明不同,樂聲此時已然變得柔和悠揚,配合著芳蘭苑內的潺潺流水,總算是給這滿院子的銅臭味添上了一絲刻意的清雅。 宴席之上的幾個客商都是習慣了四處應酬的,如今到了老友家的芳蘭苑,更顯得如魚得水。 不一會兒便互相打得火熱,懷抱著舞娘的一雙手也不停動作,將那些個美嬌娘逗弄得嬌笑不停,一雙美目含嗔帶怨,哄得那些富商眉開眼笑。 院子裏一群滿臉褶子的中年男人懷抱著舞娘調笑逗弄……敖戰冷笑,隻覺得這場麵根本入不得眼。 盤坐在蒲團之上,龍王大人眉眼沉沉,握著酒樽的右手骨節分明,指腹摩挲著酒樽上雕刻的花紋,不言不語。 敖戰在燁城裏那些商賈富貴的圈子之中的名聲大的很,敖家更是深不可測的代名詞。如今男人雖是一副懶散模樣安坐在蒲團之上,周身氣勢卻嚇得那些舞娘們一個都不敢上前冒犯。 錢多寶坐在敖戰的右手邊,距離他最近,不過片刻便察覺了氣氛之中彌漫開來的一絲僵硬。 錢老板商海之中摸爬滾打多年,登時賠了個笑臉,鬆開懷裏的舞娘,微微側過身去,小聲道:“敖公子,若是您不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