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咱就這麽偷懶兒不好吧……”衛東的話還沒說完,就赫然看到坐在不起眼的角落裏的兩個熟悉的身影,正是柯尋和牧懌然。  “我擦,你仨這是什麽時候背著我約好的?”衛東和秦賜來到了柯尋兩人的身邊,順手還把隔離用的簾子放下來了,這樣外麵的人更不易察覺幾人的存在。  秦賜坐下來,就開門見山道:“先說正事,等咱們事後再通知浩文和羅維。”  衛東聽了,也不禁表情正經起來。  “我們先說餘極的事。”秦賜雖然有些疲憊,但雙眼卻很有神,這樣的眼神完全有別於前幾日的那種從容愜意,仿佛此刻才恢複了在畫中該有的警醒。  其他三人聽著秦賜的講述,越發覺得餘極的故事不是那麽簡單。  “……以上就是昨晚餘極對我講的全部。”秦賜結束了長長的敘述,端杯喝一口咖啡。  “你講的很細致,對分析很有幫助,”牧懌然忍不住給了秦賜一個大大的肯定,“如果沒有猜錯,雩北國應該是對餘極很重要的人。”  “臥槽,雩北國?”衛東做出個奇怪的表情來,“北國北國的,怎麽聽著那麽耳熟啊。”  柯尋忍不住打了衛東腦門兒一個響指:“他就是咱們這幅畫的畫家,咱們要找的簽名兒就是他的。”  “臥槽……那個字兒念魚啊?”衛東不好意思地抓了抓腦袋,“我一直以為念虧呢……”  “……上頭有個雨字兒,當然就念魚了。”  “那下頭還有個虧字兒呢……”  柯尋灌了一口冰水,開始闡述自己的觀點:“我覺著吧,這個餘極關於他愛人的表述上特別模糊,對於這個愛人,我們隻知道他在國外學藝術,後來迴了國,又因愛自殺了,別的一概不知。餘極對他的描述,反而不如對那個兩摻,甚至不如對蘇本心描述的多。  “而且從他的描述裏,我並不覺得他有多恨那個兩摻,甚至對那個人還有些又愛又恨的勁兒。”  秦賜若有所思地點點頭,至今還能想起餘極昨晚講起那個兩摻時的樣子,那種有些迷惘的輕笑——“我已經見識過那個人了,一頭的卷毛兒,長得還挺帥的……很有藝術才華,一笑就天生帶著一股壞勁兒,挺勾人的。”  柯尋繼續說:“餘極的語氣裏,仿佛把所有的恨都給了蘇本心。按理說,蘇本心在這個四人戀愛的複雜關係裏,跟餘極完全沒有直接的關係,如果要恨,餘極更該恨那個搶走他愛人的兩摻才對。  “甚至,餘極這次去本心藝術館看畫展的目的,就是為了看看蘇本心到底是什麽樣子,若是沒有直接的私人恩怨,我覺得他很沒有必要。”  牧懌然微微點頭:“餘極本身在國外是學油畫的,從他的描述中看,他的愛人也是在國外學藝術的,而他又提到那個兩摻也有極高的藝術才華,我們不妨大膽推斷,他所謂的愛人,和那個所謂的兩摻,其實是同一個人,那個人就是雩北國。  “隻不過,因為這幅畫對於這個名字有著嚴格的保密措施,致使餘極忘記了自己愛人的名字,直到死前,才靈光一現突然想起來。”  柯尋聽到這裏,心裏很是難受,這大概就是這幅畫的最殘忍之處,它可以讓你忽視和忘掉自己最重要的人,用輕而易舉不屑一顧的姿態。  秦賜微微點頭,看來他也讚同牧懌然這個說法。  隻有衛東還是想不明白:“那他就直接說出來不就得了,就算是雩北國這個名字當時被屏蔽了,但他隻要說自己有一個愛人不就得啦,何必要把一個人分成兩個人來說!”  “他並非故弄玄虛,”牧懌然說,“他隻是潛意識裏不希望自己的愛人和蘇本心離得太近,雖然事實上自己的愛人的確是被蘇本心這個女人奪走的,但他從心理上不接受——所以就捏造了一個所謂的兩摻,仿佛這個人的存在無形隔離開了雩北國和蘇本心。”  “這不是自欺欺人麽……”衛東不再說什麽,心裏已經明白了這件事對於餘極的傷害之大。  “剛才在醫院的時候,浩文兒跟我說起一件事,”柯尋想起了什麽,“據趙燕寶觀察,餘極似乎是一位中輕度抑鬱症患者。”  “她是怎麽看出來的?”  “大概專業人士有他們自己的觀察方法吧。”  秦賜說:“我記得那個雩北國也是因為抑鬱症自殺的,難道餘極和雩北國這一對戀人都有抑鬱症?”  “抑鬱症如今無從查起,但餘極體內的那個畫框型的獸,我認為是一種很強的執念。”牧懌然說。  秦賜不由加重了語氣:“關於那個獸,其實我剛才並沒有說完。從嚴格的角度來說,那個畫框裏並非沒有圖案。”  “什麽?!”柯尋和衛東異口同聲地問。  “那個畫框的正中心,就是餘極的心髒。”  所有人都不再做聲,靜靜聽著秦賜的話。  “心髒其實也已經不是原來的樣子,表麵上被一些絲絲縷縷的管狀獸覆蓋了,那些東西是和畫框相連的。如果沒有記錯,餘極體內的這幅畫,完全就是咱們當初看到的雩北國的那幅作品——《緋色之獸》。”  因為內容太過詭異,三個人一時都不知該如何接話。  衛東沉澱了自己半天,不停的倒吸涼氣:“我靠……那個……那個畫框裏有簽名兒嗎?”  柯尋都不由佩服起衛東的務實,這時候居然還能第一時間想到簽名。  秦賜搖著頭歎了口氣:“我之所以進行了那麽長時間的‘手術’,就是在尋找簽名,可惜沒有——隻有一幅畫,一幅以餘極的心髒做標本的立體畫。”  牧懌然:“餘極其實想補上簽名,但最終沒能完成,隻寫了姓氏的字頭,就在他臨終前的牆壁上。”  話題雖然很沉重,但眾人現在沒時間抒發情懷,隻能咬著牙務實下去。  柯尋說:“如果按照之前推測的,那麽餘極的故事應該是這樣的,餘極和雩北國在國外一起學畫畫的時候是戀人,當雩北國迴國到了故鄉,又移情別戀愛上了蘇本心。《緋色之獸》是雩北國臨終前的畫,或許餘極在之前就見過這幅畫,又或許,在那天的藝術展上是他第一次見,但那幅畫對於他來說意義非凡,甚至可以說是直擊心靈,以至於在心裏形成了無法撼動的心結。”  “可他們為什麽要說謊呢?咱們剛來的那天晚上這兩個人都說和雩北國不熟。”衛東發出疑問。  柯尋:“這也是我疑惑的,就算是屏蔽的力量讓他們忘掉了自己愛人的名字,但並不會忘掉整件事情,所以,既然餘極能將這事兒記得那麽清楚,我認為蘇本心也不可能那麽輕易忘掉。甚至在我們揭露了簽名這件事之後,蘇本心應該迴憶起了更多的事情。”  蘇本心,像蕭琴仙一樣成了一個謎。  “說起來慚愧,我之所以把大家單獨叫出來,就是防著蘇本心,因為我摸不清她的底。”秦賜說。  牧懌然點頭:“蘇本心不可能把這件事忘掉,當她像背誦似的一字不落說出《緋色之獸》這本書扉頁的內容時,我就猜測她和整件事情有淵源。”第178章 緋色之獸25┃外人。  咖啡館裏有些悶熱,柯尋把上衣袖子擼起來,露出結實的小臂,那上麵有一些淤青的掐痕,柯尋想要再遮蓋已經來不及,便隻得解釋一句:“每次產生‘留在這個城市了此餘生’的念頭兒,我就狠狠掐自己一下。”  衛東看著柯尋小臂上的傷痕,不禁咒罵:“這個城市就是個陷阱,想把咱們都騙進來的陷阱!柯兒,你還知道提醒自己,我在‘揭秘’之前完全沒這意識,腦子裏就想著找獸了。——就算是現在,我也得強迫自己讓腦袋裏‘簽名’這倆字兒跟燈泡似的亮著!”  柯尋把左臂的袖子放下來,不願大家的注意力在自己身上:“其實最難受的人是羅維,他是唯一的清醒人,但卻有苦難言。剛才咱們說到蘇本心,我現在有點兒擔心羅維和她相處。——我總覺得lion的死並不簡單,昨晚從餐廳出來他和蘇本心聊了很久。”  雖然後來蘇本心對此也有解釋——夜幕降臨的時候我實在是太怕了,就想和老朋友聊聊天,我們當時算是一種互相安慰,雖然兩人都沒有獸記,但心裏就是怕。  “我之前對羅維也有些擔心,但城外人和城內人的交流會被屏蔽某些敏感內容,這或許對羅維是一種保護。而且,分組的時候我和羅維碰了個眼神,他是個很聰明的人,會對蘇本心有所防範的。”牧懌然將自己右手放在柯尋垂下來的左臂上,似是在對那些傷痕輕輕撫摩。  秦賜已經喝完了自己杯中的咖啡:“我們再來說說蕭琴仙,關於她的檢查結果很讓我吃驚。”  衛東被嘴裏的一口水嗆了一下,沒想到秦賜還憋著這麽個悶炮沒放:“噗——咳咳,蕭琴仙怎麽了?”  “蕭琴仙淩晨四點鍾被送進檢查室,她先是恐慌,後來又極度不配合,甚至稱得上狂躁,醫護人員迫不得已給她打了鎮定劑才好些。她當時是狀態完全可以算得上是精神分裂。”秦賜說。  衛東一臉正經:“這我信,那女的白天就顯得不太正常。”  牧懌然在自己的本子上記下了一些東西,隨後又問:“有沒有進一步檢查?”  “後麵的檢查也令人吃驚,蕭琴仙有長達十年的吸煙史,而且,還有吸毒史。”秦賜說,“身體上也有很多類似自殘留下的傷痕。”  衛東瞪大了眼睛,雖然蕭琴仙挺不招人待見的,但實在沒看出她居然是個邊緣女子,吸毒史?——“她不是個婚紗設計師嗎?我記著好像還是在s市的一所著名婚紗館做設計,她昨天午飯的時候說過,還說這次是迴老家探親的……也是個倒黴催的。”  秦賜搖了搖頭:“但醫學檢查不會有錯,那些身體的傷痕也不會有錯。——不是自殘的話,就是長期遭受虐待。”  柯尋用冷水壺給每個人滿上,自己端杯喝一口提神兒:“真夠亂的,感覺整件事情就跟吃那種好幾層兒的點心似的,有蛋糕有餅幹還有好多威化奶油之類的亂七八糟的。”  衛東:“憋老外了,那叫‘拿破侖’……”衛東終究沒有繼續自己的調侃式解壓,因為說到‘老外’,就讓人想起了lion,那個笑容陽光的外國攝影師,每次都會格外注重咬字地大聲說“喔們,妮們”,還會大談特談自己的那些冒險攝影經曆……  牧懌然抿了一口冰水,這兩宿熬下來,臉上已經有了一層微青的胡茬,但並未顯出一絲落拓之象,反倒平添了一些不拘小節的矜貴:“殊途同歸,雖然蘇本心和蕭琴仙的情況看似棘手,但最終都會合成一條主線。”  衛東點點頭,自從想起了“簽名”這件事後,就時刻不忘中心思想,一心為出畫做準備:“在大街上找簽名兒簡直就是大海撈針,現在這幅畫給咱們的唯一提示就是‘獸’,我覺得簽名肯定和獸有關係!”  這一點大家都比較讚同,秦賜說:“剛才小牧提到了蘇本心背誦《緋色之獸》扉頁的事,我記得那裏麵提到了什麽《啟示錄》,裏麵那個騎著獸的女人,腦門上有字。我在想,那個女人腦門上的字會不會和簽名的字有關係?”  秦賜的這一分析令柯尋和衛東都揚起眉毛豎起拇指,然後大夥就等著牧懌然來分析。  牧懌然:“我在心裏也做過這個假設,甚至假想過這個女人會是誰……但是,畢竟《啟示錄》裏的女人是邪教的化身,她額頭上的字也是很邪惡的話,如果這些字能夠和作者的名字劃等號的話……”  柯尋的眼睛亮起來,其他人似乎也想到了什麽——“作者其實是反其道而行之,他畫這幅畫並不是為了譴責緋色之獸,而是為了讚頌!所以在這座心城,人們體內的獸才會被奉上神壇!”  牧懌然點頭:“但是,今天上午趙燕寶已經從大學城那裏帶迴來了不同的聲音,而且這種聲音已經在這個城市形成了一定規模。——畫家的初衷越來越難猜了。”  獸迴本體,靈魂完整。  此時這八個字就印在咖啡館的牆上,以一種先鋒派的標語風格。  ……  午飯時分,大家都迴到了醫院,像昨天一樣聚集在食堂用餐。  還是昨天的那個單間,但人數上卻少了三個,使人不得不壓抑沉悶。  “對了,蕭琴仙怎麽樣了?她的午飯怎麽解決?”趙燕寶問。  “她吃的是營養餐,現在情緒還是不太穩定,等午飯後咱們去看她。”秦賜說。  趙燕寶望著桌上的美食卻沒有胃口,隻喝了些橙汁:“大學城那邊的人都在反對獸剝離手術,也在反對獸的交換,從他們那兒得知,現在社會上有些人專門高價購買一些精神疾病患者,然後養起來,甚至還會喂他們一些使病情加重的藥物,據說這樣的人體內有獸的幾率會比較高,喂養得當還會令獸變得稀有。”  趙燕寶望著盛滿明橙色果汁的玻璃杯:“真是慘無人道。”  眾人也慢慢感覺到了這個城市在金玉外表之內的腐爛,越是看清楚這一點,就越想逃出去。  “我們似乎越來越能看清楚這幅畫了,這個畫家本身大概就充滿了矛盾。”朱浩文說。  關於雩北國的分析,大家還沒來及和朱浩文羅維講,此時也不便多說什麽。  衛東已經吃了個半飽,抬起頭來:“我們這邊沒什麽有價值的線索,隻知道在這個城市,外科醫生是很受人尊敬的,今天在咖啡館就因為秦醫生的工作牌而免了單。”  蘇本心看了看自己的‘同事’秦賜,露出一個微笑來:“看來秦醫生真是很適合這個地方呢,醫院的很多同事都對秦醫生讚不絕口。”  秦賜淡淡一笑,沒有說話。  “今天的糖醋裏脊沒做好,甜齁了,”柯尋很自然地轉移了話題,看了看羅維,“今天一直沒聽見你說話,怎麽樣,剛才出去一趟有收獲嗎?”  羅維表情從容,並不像昨天那麽痛苦,他喝了一口湯,才說:“我們今天往北走,那邊挨著火車站,所以有形形色色的人。”  “火車站?”在柯尋的印象裏,火車往往是連接城市的交通工具,如果心城有火車,那應該是通向心城之外的。  “對,火車是通向城外的。”羅維說,“人們拿的火車票也需要有專門的蓋章,有的人是打算永遠離開這座城市的,有的人是專門出差或跑生意的,這些人不能離開城市邊界線,隻能在邊界那裏和人談事情,做交易。”  作為此次和羅維同行的蘇本心,此時也補充道:“是的,那些離開心城的人永遠都不能迴來,另外一些想要在這座城定居的外地人,需要做一些特殊的處理,我感覺是消除記憶之類的。”  羅維一陣苦笑:“所以,我一直在揣摩,我這個外地人被安排在城裏究竟對畫家有著什麽樣的意義。”  整座心城都充滿了矛盾——城裏和城外的矛盾,關於獸的對立見解的矛盾。  羅維繼續說:“不過,我們今天在火車站那裏遇到了一個高人。”  “高人?”  “對,是一個在火車站擺攤兒的老太太,擺的是卦攤兒。”羅維談起這個人,眼神裏顯現出極少有的神采,“這個老太太一眼看出,我們兩個是外人。”  “你們兩個?”衛東看了看坐在那邊的蘇本心,“這外人是怎麽論的?”  羅維:“我也覺得奇怪,當她看到我第一眼的時候,就操著一種奇怪的方言說:一個外地佬怎麽跑到這裏來了。我當時以為,她是看出來我是新城區域外的人,哪知道她看到蘇本心之後又說:外地佬還帶個外地女人。”  眾人聽了也紛紛覺得奇怪,蘇本心說:“那個老太太很神秘,長相也很奇特,甚至有些古怪,她兩隻眼睛顏色不一樣。不過,她還真的很有兩下子,居然能看出我和羅維是來自畫外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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