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小時多點就從小饅頭的幼兒園到了療養院。


    三零三,三零三,胭脂默念著高跟鞋蹬蹬瞪的跑。


    霧霾天樓道的光線有點暗,高跟鞋在走廊嘹亮的迴響。


    直到數到走廊盡頭倒數第三個門,三零三。


    胭脂聽見裏麵寂靜無聲,敲了兩下門,焦急的等了一會兒。


    “是你嗎?”


    隔了十秒後,門裏發出幽幽的問話。


    胭脂推門而入。


    一股濃烈的巴黎香水的味道襲麵而來。


    霧氣沼渣的天氣本來就暗,房間裏還放了窗簾。窗簾還是夏季的薄紗,但是也足以擋住了視線可以看見的所有強光。


    窗前的輪椅上,栗色的短發長長了些,齊齊梳在耳後,發絲梳得一絲不亂的女孩,麵無表情的看著大門。


    那雙濕漉漉漆黑美麗的大眼睛裏沒有一絲光亮,卻是十分冷靜,幽深的打量胭脂。似乎危險和冷冽,那些怨恨都藏在了眼底最深處。讓人心底莫名地生出了恐懼。


    胭脂的視線本能的躲閃她怨毒的目光落到她的腿上。


    蘇格蘭傳統的紅格子裙,長長的垂到腳腕。


    腳麵上係著扣袢的敞口黑皮鞋。


    看起來十分美好純真的學生裝扮。


    本是一雙曼妙修長載歌載舞的長腿,四年,卻為了某種金婉柔自己以為的原因,生生坐在輪椅上。


    就是陽光的人也坐出了黴變吧。


    胭脂和她已經差不多四年沒見麵了,不禁生出一絲憐憫,站在門口沒有往裏麵走,聲音放溫和了:“金婉柔,我放下了很重要的事情到你這來,你說吧,什麽事情。”


    金婉柔淒然一笑,笑容也十分平靜,平靜中帶著詭異。


    “推我出去走走可以嗎。”


    “殷伯母不是在照顧你嗎?”


    胭脂其實也是帶著戒心的,但是她目測了下四周並沒有殷母存在的痕跡。


    物品也沒有。


    “姨媽不是和我住在一個房間。斐哥哥說,想讓我自己單獨住,他來時我們聊天也方便。“


    “哦,這樣。”胭脂現在已經不相信金婉柔這番的自說自話,看著她看似平靜的外表,胭脂想何教授的話,也許正是有道理的,她應該去看心理醫生,長期孤僻又自殘來博取人關注的人,是不是思維都和人又不一樣。


    “推我出去走走好嗎,我想我們需要談談。”


    胭脂本想說:其實你可以自己走試試。


    但是想到昨晚已經和殷斐達成了默契,不揭穿她,替她掩飾,讓她自己慢慢的健康。


    “好吧。但是時間不要太久,我急著要走。“胭脂走到窗戶,繞道金婉柔的身後。


    手放在她輪椅扶手上時,金婉柔說:“等下。”


    額——


    胭脂嚇一跳,不知道她又要出什麽幺蛾子。


    腳步便本能的停下來。


    等著她的決定。


    金婉柔卻迴頭對著她,奇怪的笑了。


    “等一會兒,還有人來。”


    胭脂心裏忽然有一種一時半會走不了,金婉柔要弄出點什麽事的感覺。


    不安的感覺。


    “我們出去等吧。”胭脂說著便推車。


    “我讓你等會兒!”金婉柔忽然吼叫,聲音忽然尖利高昂。隨即手指一按,把輪椅車的轉動輪鎖上。


    胭脂蹙眉,這才是金婉柔的真麵目。


    她終於要開始演一場了。隻是她到底想幹什麽?


    “你有話就說吧。”胭脂鬆開手就要往門外走。


    “站住。”金婉柔及其敏感的察覺到身後胭脂的反應,厲聲道。


    哧——


    一道火光,金婉柔手指點燃了一根火柴。


    輕輕向上舉著。


    ”絢爛的煙火,胭脂,你要是再動一步,我就把這跟火柴扔到*邊那裏。至於那裏又什麽,你自己看——“


    胭脂視線馬上往*邊掃了一眼,剛才沒看到,她推開門之後還也搜索了一下房間都沒有看見,在*下麵有一桶汽油。


    難怪房間裏香水味道那麽濃,金婉柔是想掩蓋汽油味。


    瞬間雞皮疙瘩一身。不寒而栗。


    急忙去搶金婉柔手裏的火柴:”金婉柔,你別鬧了,這樣很危險,難道你自己的命不也不愛惜嗎?”


    金婉柔手指搖一搖,火柴滅了。她舉著燒盡的炭黑的火柴頭凝視:”你知道嗎,這四年,我玩的最多的就是火柴。擦!擦!擦!火柴瞬間燃燒的時候是最美的。但是,也是最短的。就像——我和斐哥哥的愛情。那麽美,那麽童話——我小時候,最喜歡讓手指紮刺,這時候,喜歡在外麵瘋跑瘋玩的斐哥哥就會留在我身邊,耐心的給我挑開刺進細嫩手指裏的小小的肉眼幾乎看不見的小木刺,那種刺的疼痛和被心愛的斐哥哥疼心的溫暖,就像——就像是日本人吃河豚的心情吧,盡管知道吃了會中毒甚至會死,但是還是要貪戀那種美味,對,用美味這個詞最合適。斐哥哥對我的愛,就是美味,天下最美的美味,本來隻屬於我一個人的美味——可是,突然就被你奪走了!你這個惡人,踐人,壞女人,你奪走了斐哥哥對我的愛!”


    本來好好的敘說,一直平緩迴憶的敘說,最後一句聲調突然又高漲,尖利。


    金婉柔迴頭狠狠的淩厲的眼神瞪著胭脂:”嗬嗬,你們雙宿雙棲,*悱惻的時候,你們花前月下恩恩愛愛的時候,可有想過我的痛苦?我的心?我的心都是生生的破裂碎掉,淌著血——血,那些血,隻有我一個人能看見,每天都在夢裏把我浸透了,我有多悲涼!多痛苦!多無助!你們知道嗎?踐人,都是你,憑著我這樣的臉,*了斐哥哥,*了斐哥哥!“金婉柔說著說著忽然一巴掌揮在胭脂臉上。


    這一巴掌那麽的突然,胭脂沒有想到,沒有意識到,已經火辣辣的麵頰腫起來。


    其實一個真的雙腿殘疾的人是沒有氣力能將巴掌揮到後麵站著的人的臉上的,因為下肢根本用不上力。


    但是金婉柔能。


    胭脂又一霎那的心痛,為自己也為這個身體健康,心裏卻已經殘疾的人。


    她捂著臉,眉眼半眯,搖搖頭:“好,金婉柔,如果你認為我欠你的,這一巴掌,也還上你了。你,好自為知吧。”


    胭脂憤然的邁步走到金婉柔身側時,擦!那道劃火柴的聲音瞬間又想起來:“嗬嗬,你以為我隻有一根火柴嗎?你以為我在開玩笑嗎?哈哈哈哈,你們都太看輕我了,你們一個一個,都看輕我,以為我可以隨便對待,以為我可以召之即來揮之即去,以為我的愛就那麽不值錢,以為我的心,是可以隨便傷害的,是不是——”


    她的那句是不是,說的那麽輕,那麽悲涼,那麽哽咽。


    這才是平靜的開始平靜背後,她蘊藏的巨大的危險和爆發。


    胭脂歎息一聲,盯著金婉柔手裏那枚火柴,她現在,隻能在心裏勸慰自己,這是一個有嚴重的心理疾病的人,她長期的壓抑,長期的希望的落空而不會調解自己已經使他變成了一個炸彈,不定時。這時候這種人,你和她說什麽道理,都是沒用的。


    她已經鑽進了牛角尖,鑽進去了。


    給她心裏開個門,開個窗戶,讓她把自己放出來。


    但是,現在最怕的是,她不但自己不放自己,也不放其他人,玉石俱焚!


    “金婉柔,你冷靜下好嗎,你和殷斐的愛,你們的感情,你們點點滴滴的記憶,都並沒有消失,沒有缺少——”胭脂緩緩說道。


    還沒說完,便被金婉柔打斷:“真的?沒有消失嗎?可是,它們在哪兒?斐哥哥還記著嗎?”


    “記著。沒有消失,他也記著你們的所有成長,隻是,你們都長大了,那些記憶變成了過去埋藏在了心裏——”


    “廢話——嗬嗬,胭脂,你在說廢話!你以為就你聰明,就你懂心理學嗎?斐哥哥就是被你的巧舌如簧騙了。胭脂,我告訴你,斐哥哥和你在一起,不過還是因為,你有一張和我相像的臉,僅此而已。嗬嗬嗬嗬,誰能保證斐哥哥摟著你的時候不想著我的好,誰能保證斐哥哥和你在一起不是因為你借子上位,偷偷給他生了個兒子。你好卑鄙!嗬嗬,生孩子,有什麽了不起,有什麽了不起,是個女人都會,是個母的都會,你不過是利用了和我很像的一張臉,生了他的孩子!”


    “婉柔!”


    房門忽然打開,男人喝道。挺拔英俊的男人出現在門口,黑色的皮鞋上麵是米黃的長褲包裹的兩條筆直修長的腿腿,腰間皮帶扣泛著青色的金屬光芒,白色的襯衫敞開脖頸,露出麥色皮膚上凸出的喉結。


    男人的眼神,就在門口昏暗的微光裏,蹙了眉,宛如最濃的黑夜。


    殷斐還在走廊就聽見金婉柔時而尖銳時而哭泣的聲音。


    三步並作兩步走進來,他擔心的事情還是發生了。


    胭脂果然在這裏。臉頰還有通紅的幾道巴掌印兒。


    傻女人!!!


    “斐哥哥。”金婉柔看見殷斐,立時恢複了平靜。漂亮的眸子期待的貪戀的看著眼前永遠那麽高大英俊的男人。


    “胭脂,你出去,我單獨和婉柔說話。“殷斐直覺的嗅到危險的氣息,示意胭脂出去,眼神看向她,堅定,溫暖。


    胭脂眼神往金婉柔這邊看,又往地麵殘留的幾根火柴杆上看,示意殷斐,她這邊有情況。


    果然沒邁出兩步。


    擦!金溫柔又點了一根火柴,向上舉著,因為火勢向上的時候火柴杆不容易熄滅。


    “不可以。斐哥哥,我要這個女人向我道歉,她奪走了我的愛情。”


    “婉柔,你越鬧越過分了,大家都讓著你,保護你,你用腦袋想想。”


    殷斐大步往輪椅那走想要拽迴胭脂。


    “別過來!”


    金婉柔忽然尖聲叫道,手裏的火柴在空間晃:“斐哥哥,你要是過來我就把這個房間點了,你不信嗎?”


    胭脂努嘴*的方向,殷斐扭頭果然在*下看見一桶汽油。


    怒氣瞬間升起來:“婉柔,這麽危險的遊戲好玩嗎?你不愛惜自己也不擔心姨媽和大姐嗎?你出事了,別人不會怎麽樣最傷心的是他們。“


    “嗬嗬,別人不會怎麽樣,包括斐哥哥是嗎?我就是死了,斐哥哥也不會怎麽樣,是嗎?所以——”金婉柔眼圈立時紅了,聲音哽咽的幾乎說不出話:“所以,四年前我死過一次,你還是放棄了我,找了她是不是?“火柴熄滅了,金婉柔又劃著一根,她的裙子口袋裏有整整一包十二盒火柴。


    房間裏已經充斥著濃濃的硫磺的氣味。


    “婉柔,你太能胡思亂想了,你就不能打開心扉走出過去嗎?把火柴給我。”


    殷斐額頭上滲出汗,身體向前弓著,全身堅實有力的肌肉都像一隻箭準備衝出去,他的眼睛陰曆的像射出冰,難以抑製的失望看著金婉柔。


    金婉柔滿麵淚痕,揚著小脖子和殷斐對視:”我就是問你,斐哥哥,就是我死了,你也不會怎麽樣,是不是?就跟死了一隻小貓小狗一樣,是不是?在斐哥哥的心裏,婉柔做什麽都是錯,做什麽都不可愛,就算我,為,你,死了,不要這條命了,你,也不會在乎,是不是?“


    那麽無助的女孩那麽無助的哭訴啊,胭脂抿著嘴唇,轉過頭,其實她可以幾步衝到門口的,其實殷斐也可以幾步拉走她,不理會金婉柔的,但是,其實他們都不忍心那樣對待她啊。


    這個女孩子卻失去了愛人和體會別人的愛的能力,四年來,她的心裏隻有自己,世界裏隻有自己,她認為全世界都拋了她,背叛了她。


    “不是。”殷斐眼角有晶瑩的霧氣:“婉柔,不是你說的那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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